《飞向宇宙尽头去见你》二两糖茶

11、我们一定会见面

　　白……骨？

　　连星扶住椅背，呆愣在当场，半天都没能做出什么反应。

　　连星并不是在怕白骨，城外的垃圾场中那随着飞船残骸掉落下来的尸体，什么模样的，连星都见过。他只是大脑突然停转了一瞬，仿佛时空的交融在此刻产生了混乱，让他一时难以确定，如今眼前看到的是真实，还是幻觉。

　　他是卫巡吗……

　　他是吗……

　　就在三个月前，卫巡还在和自己通话，即便是他在通话之后马上死去，短短三个月，就能够让一个鲜活生动的人，变成一副空空寥寥的白骨吗……

　　连星缓慢落下地来，沉默地注视着座位上的白骨。白骨被安全带支撑着，勉强保持着坐立的姿势，但头仍是撑不住地歪向了一边。一条手臂搭着扶手，垂在了座椅外侧，连星顺着那手臂去看，一把手枪被袖口的环带勾着，悬浮地面上方一点的位置。

　　太空服不太合身，弯腰有点艰难。不过连星还是勉强弯下身，伸手向那把枪探了过去。

　　手|枪……卫巡就是用这个……

　　……？

　　弯下腰看，才发现离枪不远的地面上，还粘着一张折起的薄纸，连星没再取枪，又将身体低下了些，厚厚的手套试了好几次，才将薄纸捻在了手中。

　　这好像是一封信。

　　那巨大的星球仿佛有心，映来的光线不多不少，正好够让连星看清纸上那一行行的文字。连星定睛去看，只见第一行中，便写了自己的名字。

　　这是、这是写给自己的信！

　　连星瞬间屏住呼吸，急忙向前窗的方向凑近过去，想要将信看得更清晰些。信上的字写得有些潦草，但连星一眼看去便直觉着，这就是卫巡会写出来的字迹。

　　小连星，
　　没有联系的这段时间，你过得好吗？

　　刚看完第一行，那熟悉的称呼便让连星的眼泪瞬间便飘出了眼眶。

　　我今天已经吃完了最后一条营养剂，所以我想，该是我写这封信的时候了。

　　看到信的时候，你肯定已经见过宇宙的模样了。宇宙是不是很大，很壮观，真的飞上了宇宙，有没有很激动？我猜你一定很想和我分享，我都能想象出你开心得说个不停的样子。所以我就先提前祝贺你一下吧，梦想终于实现了，真好，击掌！
　　不过对不起小连星，我已经没法再等你了。你来到这里时，希望你不要被我的模样吓到。我本来可是很帅的！以后你偶尔想起我的时候，一定要忘掉现在的样子，想象一个你能想出的最帅气的模样，安在我身上。一个人等了这么久很寂寞啊，就请你小小的安慰我一下吧。
　　另外我还要向你解释，我并没有不想联系你，是通讯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我每天都在尝试，但再也没能连上你的频段，我想你也是这样的吧？你不要误会我，那我也就可以安心了。
　　我现在大概已经化作微粒，飘游在宇宙中了，能和星辰为伴，这样也很不错。希望你今后也能平安、开心、愿望都能实现，一切都能圆满。
　　有缘再见，小连星。

　　卫巡
　　星历3874年，5月21日

　　……

　　眼泪好似透明的珍珠，一颗颗飘浮着，在映了微光的面罩中化作一方小小的星空。几近粉碎的心房重新被温柔地包裹了起来，连星再忍不住心中压抑许久的酸楚，捧着卫巡的信放声大哭。但那哭声被真空隔绝在小小的空间中，传不出面罩，也再传不到想念的那端。

　　卫巡没有骗我，他也没有不想联系我……
　　他一直在等我，一直在等我……
　　是我来晚了……
　　是我来晚了……

　　……

　　……？

　　就这样哭了许久，直到泪珠都快飘满眼前，脑中某根神经方才颤了一颤，让一丝模糊的异样感悄悄溜了出来。

　　等等……我来晚了……？

　　连星下意识捕捉着这丝异样感，表情定格在一个奇怪的哭相上。

　　卫巡信中写着，他已经吃完了最后的营养剂，可他也曾经说过，飞船中储备的营养剂差不多可以吃上一年。
　　还有能源……他说能源余量也很充足的，能比食物储备坚持得还久，但现在这艘飞船，显然已经没有能源可以支持运行了。

　　连星反复琢磨了一会儿，又弯下腰，将挂在卫巡袖口的枪拿了起来，略加研究，随后啪地取出了弹夹。
　　弹夹里满满的，一颗子弹都没有少。
　　卫巡……他确实没有用这把枪了结自己。

　　连星检查着那弹夹，又将目光落在座椅中卫巡的骨骸上。
　　他已经完全白骨化了，没有留下一点令人不适的腐朽。整副骨骸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仿佛早已在多年前……

　　等等……等等等等！

　　一道意识突然闪过连星的脑海，连星一愣，急忙又举起卫巡的信，看向那行行文字的最后。

　　星历3874年，5月21日。

　　……3874年！

　　连星双手微微颤着，震惊地盯着信件的落款。

　　他标注的日期是3874年……
　　可是现在、现在已经是星历3877年了！

　　如果不是卫巡一时犯了糊涂，如果不是他故意和自己开玩笑，如果自己没有出现幻觉……

　　那么卫巡他写这封信的时间，就是、就是三年以前！

　　连星整个人完全僵住，一时间根本无法消化这个事实。

　　三年以前……三年以前……？

　　如果卫巡真的在三年前就死去了，那么确实可以解释为什么本应支持很久的能源已经完全耗尽，卫巡的遗骸也已经化作了白骨，可以解释为什么自己来到这里仅用了三个月，而卫巡却已经吃完了一年份的营养剂。

　　种种违和都可以从这三年的错位中得到答案，而唯一无法解释的，就只有自己与卫巡的相识。

　　每晚从通讯器中传出那个温和的声音，是来自活在三年前的卫巡……
　　这、这怎么可能！！

　　但有这封信在，足以说明这场相识曾经真实发生，而又正是这封信，让一切都变成了不可思议的奇遇。连星回忆着和卫巡的一次次通话，每个细节都那么鲜活生动，可他亲手造出的那台简陋的通讯器，怎么想，都不该拥有这样神奇的魔力。

　　但这件事，竟然就这么悄然发生了。无线信号穿越了遥远的时空，连结了现在的自己，和过去的卫巡，而在他们结识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自己的这场追寻，终将落空。

　　从一开始，自己就不可能救得了他。

　　连星眼神呆滞着，任凭自己在这片真空中无着无落地飘浮。他努力想找到能够推翻这则结论的证据，但长久思考后的结论也只是再次确认了，这就是他们这场相识的真相。

　　不……不不。

　　连星如何也不能坦然接受。

　　事情本来可以不是这样的，他知道，卫巡本来是想尽早结束这一切的。他有枪，有子弹，他本可以不用去忍受那漫长又寂寞的等待。
　　但就因为自己那一句一定会来，他一个人，在这艘无人援救的太空船中，孤独地等了整整一年。
　　卫巡没有食言，他到死都信守着对自己的承诺，这让连星又怎么能舍得，怎么能甘心，就这样让卫巡的等待注定没有希望。

　　不……事情不能是这样，不能。
　　一定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改变这样的结果！

　　没有根据，没有道理，但连星这样对自己说着，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们的声音曾经穿越时空，传达到彼此的耳畔，那么他也一定可以找到办法让自己穿越时空，去往卫巡的身边。

　　他要做这件事，无论如何，他都要做这件事。他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要用多少时间，但哪怕要用上三个月、五个月，又或是十年、二十年，他都一定要去见他，去见那个温暖的，鲜活的，会笑着叫他小连星的卫巡。

　　他曾经答应过，不会让卫巡孤单单一个人。
　　他也绝不能食言。

　　连星沉下心来，小心地将卫巡的信件折好，转身返回了自己的小飞船。没过多久，他又回来了卫巡的驾驶舱，手中拿着他临走前，满怀心意想要送给卫巡的礼物三明治。他小心地拉开卫巡身上的安全带，将包得严严实实的三明治安妥地放在安全带中，想了想，又从卫巡那穿着整齐的制服上，取下了一颗纽扣。

　　“抱歉，卫巡，让你等了这么久。”

　　连星对骨骸说着，哪怕这些话并不能传达给三年前那个孤独等待着的卫巡。

　　“不过……请你再等等我，再等等。”
　　“不管用多少时间，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不会让你的等待落空。”
　　“我一定会再找到你一次，我们也一定会见面。”
　　“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