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向宇宙尽头去见你》二两糖茶

10、另外的可能

　　如果不飞上天空，连星不会知道是有多厚的云层，才会让灰域的天空终年阴霾，也不会知道那厚厚的云层之外，竟有那么绚烂的光芒，就照耀在灰域的上方。奇奇怪怪、破破烂烂的小小飞船，却仿佛蕴藏了无限神奇的力量，一船、一人，就这样有如奇迹一般一同突破了云层，穿越了炫光，一路高歌着，飞入了那片苍茫的宇宙之中。

　　“喔——哦哦！！”

　　眼前的景象震撼过连星以往所有的想象，连星趴在窗前，呆望着那幽远无际的深空，半张着嘴巴，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口中那一声声的惊叹。远方的星球缓慢地移动着，宛如沉睡已久的神迹，庞大、壮丽、静谧、神秘；不知来自哪颗恒星的光线无声地飘荡在这偌大的虚空之中，将目之所及的万事万物，都浸没于一片清冷寂静。而那光线之外，则是无穷、无尽、无形的黑，又将那浸没了万物的光线，完全包容在其中。
　　一块灰白陨石碎片从不远处飘过，吸引着连星的目光。碎片很快飘出视野，而待到连星再望向远方的星球，却见某个原本圆得规则的行星，不知何时竟是扭曲出了一个明显的缺口！

　　“这是……是虫洞！”

　　连星呼吸一停，一脸震惊地望着那处扭曲。

　　卫巡说的是真的！真的有虫洞存在！

　　好厉害！真是……好厉害！！

　　连星胸口涨得几乎透不过气，满心激动着，万千词汇就只剩下好厉害三个字在脑中不停盘旋。他急忙抱过小鱼缸，让他的小冬也和他一起领略窗外壮观的景象，他无比想与谁诉说他的心潮澎湃，但那个唯一会笑着听他说话的人，已经很久很久都联系不到了。

　　没关系。

　　连星有一点点失落，但并不多。

　　只要72小时的航程，就可以到达目标的紫色星球。他就在旅程的终点等着自己，距离那长长想念的尽头，就只剩最后三天。

　　连星放下鱼缸，再次确认了一遍航路。

　　独自一人在广袤寂静的宇宙中航行，大抵该是一件很孤独的事情，但连星却一点也不这样觉得。甚至在他的心里，此时此刻，正是他短短十几年的人生中最充实的时刻。他坐在驾驶位的座椅上，想象着他见到卫巡之后要怎么向卫巡正式介绍他的小冬，卫巡也一定很惊讶，自己居然就真的找到了他的所在。

　　如果卫巡知道了自己的方法，一定会夸自己聪明的。

　　连星幻想着卫巡吃惊地神情，忍不住笑。

　　卫巡说他的母星没有了，不知道……他是不是愿意和自己一起留在灰域？
　　如果卫巡想去别的地方，那也没关系。

　　连星想。

　　只要能救下卫巡，之后卫巡想做什么，他都没关系。
　　所有的心念，就只是想要见一见他，仅此而已。

　　***

　　“前方航路畅通。”
　　“预计三小时后，到达设定终点。”

　　三小时……

　　！！

　　航程播报的电子音一下子将睡梦中的连星惊醒。

　　本来是兴奋得睡不着，却又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就睡了过去。连星懵懵然着，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下意识向窗外看去。只见远方视野中，一个星球正在缓缓地移出黑暗，而那由些微冷光照亮的星球半面，果真，正是泛着淡淡的紫色！

　　是这里了！

　　连星提起呼吸，接连按下几个按钮，全速朝着前方的星球前进。星球越来越近，淡紫色的一面也越来越清晰，再往前驶出一段，飞船就可以进入星球周围的小行星带。不过连星并没有再径直前进，而是操纵飞船偏过航线，逆着小行星带的漂流方向行驶着，集中所有精力，仔细分辨着漂流中的小型天体。
　　很快，一颗极亮的小行星从他的视野中飘过，那辉光闪烁的一瞬，果然像钻石一样璀璨。但连星并没去欣赏这颗璀璨的小行星，他的全部视线，都集中在行星带的碎石块间，一个深灰色的影子上。

　　那是……

　　连星紧紧盯着那影子，目光片刻也不移开。

　　那是……飞船么？
　　……是的！那真的就是一艘飞船！！

　　连星心脏瞬间狂跳起来，他一把抓住操纵杆，再次提起速度，径直向着那飞船飞去。

　　那一定是卫巡的飞船！
　　一定是！
　　卫巡……卫巡他就在那里！

　　飞船与天体碎块一同漂流着，静静的，缓缓的，仿佛同是来自亿万年前的化石，并不能同频连星的急切。连星强按下狂跳的心，驾驶着自己的小飞船，绕开周围的天体碎块，停在了那大飞船的旁边。他试着与大飞船建立通讯，但信号发了几次，都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看来果然是通讯坏掉了。

　　连星心里猜测着，仍然保持通讯开启的状态，绕着飞船周围慢慢航行，但刚绕了半圈，便发现那飞船尾部已经破损出了一个大洞，那洞口大到，他的小飞船都可以直接飞进去的程度。

　　连星考虑了一下，便调整了方向，向着那破损的洞口中驶去。洞口内部空间很是宽敞，但没有灯光，比外面太空中暗上许多。连星一边驾驶着小飞船慢慢前行，一边向四周张望着，借由小飞船的探照灯，可以看到舱壁上写着子舰停泊处这样的标识。

　　这里就是传说中大型战舰的停泊舱吗……
　　卫巡的飞船，真的好厉害。

　　连星这样想着，将自己的飞船降落下来，就停在了靠内的某个子舰停泊处。破损洞口与外界联通，这个停泊舱显然已经不能直接涉足。连星倒也有所准备，他取出从垃圾场中捡来的太空服穿在身上，又拿了一把手电，便打开舱门，走下了自己的小飞船。

　　四周是一片毫无生气的昏暗，并不像是有人活动的样子。连星扒着舱壁小心向前摸索了一段，很快便摸到了一处舱门边。

　　砰、砰。

　　失重状态下，想要将门敲响，都要多花上几倍的力气。连星抡着手臂费力敲了两下，却也听不到到底响了没有。一切都是安安静静的，偌大的飞船就像一座沉寂已久的遗迹，将那本该会有的敲门声，都消弭在了久远的时空之中。

　　好像……不太对。

　　连星望着那紧闭的舱门，一种不好的直觉渐渐在心里升腾起来，但下一秒，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想了想，又摸索着回到小飞船中，将飞船前灯照向舱门，又拿了工具返回了舱门边。

　　舱门显然已经没有能源在控制了，连星上下撬了几下，便把舱门顺利撬了开来。

　　舱门后是一条漆黑的走廊，没有照明，没有正在运行的重力系统，大概率也没有氧气。

　　连星呆呆地愣在原地，愣了好久好久，方才扶着舱壁，飘进了走廊中。走廊长长的，没有一丝光亮，连星一颗心也一分一分，无法控制地沉了下去。

　　这样的飞船中，不可能还有活人。
　　……但是这不对、这不对……

　　连星努力牵着拽着，不让心沉到谷底。他回想着那最后一次的通话，回想着卫巡提到的每一个细节，拼命想要抓住最后一点希望的光亮。

　　他说他的能源与补给，可以支持他一个人活上一年之久，而自从他们失去联系到现在，也不过只有短短三个月的时间而已。

　　他不可能骗我的。

　　他也不可能不等我。

　　不可能……不可能的……

　　连星一边飘着，一边在心里一遍遍重复着不可能，直到面罩笃地一下撞到了什么，才恍然回神。

　　面前的仍是一道舱门，半开半掩着，并没有完全关闭。连星下意识伸手想要拉开舱门，却又猛地一缩，将手收了回来。

　　打开这道门，一切大概就都会有了确定的答案。但就在伸出手的那一瞬间，连星突然很怕很怕，在心里重复了千万遍的“不可能”，也突然就退化成了一个意义不明的符号，再没有任何安抚心灵的力量。

　　卫巡从来都不是只有等他这一个选择。
　　连星其实也从来都知道这一点。
　　他知道在他的坚信之外，那其他的可能性一直都存在。
　　……甚至，那其他的可能性，才是通常会发生的事情。

　　连星垂着眼，只觉得自己的胸口中有什么正在渐渐凝固着、灰暗着，一点点风化散落着，好似细小的微尘，无关轻重，微不足道。在某一刻，他只想转身回去自己的小小飞船，不再去面对这一场难堪又绝望的终末，但刚转身，他却又突然转回头，伸出手，将舱门忽地拉了开来。

　　就差最后一步了，不能这样不勇敢。
　　不管是好是坏，都要给自己的相信一个交代。

　　连星这样想着，一撑舱壁，进入了舱门。

　　和连星推测的一样，这道门后面，就是整艘飞船的中央驾驶舱。星球反射的光线幽幽透进前窗，将驾驶舱内映成一片清冷的微亮。这里空间很是宽敞，足有五个驾驶席，依次排列在长长的操作台前。连星在舱门边借了下力，向驾驶席的方向飘去，而还没飘到驾驶席正面，便已经看到了正中的驾驶席座位上，好像是垂下了一截衣袖。

　　那是……！

　　连星目不转睛，紧紧盯着正中的驾驶席。身体顺着惯性向前飘动，驾驶席上的人也一分一分，进入了连星的视野。透入窗内的冷光宛如薄霜，静静覆在那一袭军装制服上，但本该笔挺的制服却是干瘪垮塌着，仿佛里面空空荡荡，并无一物。

　　而待到连星再飘近了些，才终于辨清，那垮塌的制服中并非空无一物……

　　……那里面包裹的，是一具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