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向宇宙尽头去见你》二两糖茶

4、你能看到星星吗？

　　“嗯，你猜得对。”

　　通讯那端的男孩有一种稚气未脱的天真，战争在他的概念里，仿佛就只有光辉荣耀的模样。卫巡耐心回应着他的幻想，但却也并没有将全部心思都放在和他的对话上——除了和男孩的频段，飞船通讯器还保留着其他的接收通道，用于接收不知会不会有的求救回复。

　　其实发出求救信号，大概率也不会对当前的困境有什么帮助。毕竟定位系统只能显示出Error，卫巡连自己在什么位置都无法确认，又要让别人去往什么地方来救他。

　　不过他还是把求救信号发了出去，发给基地，母星，同时无目标地向一定范围内的飞行器自动发送，然后一直等到了现在。

　　“那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卫巡又检查了一遍那些信号空空的频段，口中问男孩道。

　　“……我？我、我今天也过得还不错。”

　　男孩的语气总是认真到近乎郑重，好像和卫巡聊天，是件很需要一心一意来做的事。

　　“我今天放学之后去了图书馆，但是……我没能查到你的战舰是什么样。回家之后，我先喂了小冬，又吃了点面包，就……就来和你联系了。一开始我没联系到你，然后等了一会儿，就听到你说话了。”

　　“是么。”
　　卫巡应着男孩流水账一样的回答，有点心不在焉。
　　“不好意思，当时我不在驾驶舱。”

　　“没、没关系！我知道你们很忙的！”
　　男孩说完，又迟疑了一下。
　　“那……现在你忙吗？我还有一些问题想问你，你那个……有时间吗？”

　　“可……”

　　滴滴、滴滴……

　　卫巡刚要回答可以，这时通讯器中突然有信息被接收了进来。卫巡呼吸一顿，立刻改了口。

　　“抱歉，我现在有点急事，下次再来回答你的问题，可以吗？”

　　“可、可以！没关系，我的问题不重要！那我明天再来找你……”

　　“好的，抱歉了。”

　　卫巡说完抱歉，还没等连星再说什么，便匆忙切到了那个有信息接入的频段。

　　“我是德尔塔5号星联防一队中尉哈森！逃生舱发生故障，无法返回母港！请求救援！请求救……”

　　滴。

　　卫巡又将通讯切断开来。

　　不是来自基地或母星的信息，也不是对自己求救信号的回应。

　　是一个和自己几乎相同处境的人，在同样地向着茫茫宇宙拼命呼救。

　　……倒还不如继续和这个叫连星的孩子聊聊天。

　　卫巡回想着刚才和连星的通讯，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他说话时总是一字一句的，自己随口问的问题，他都好像在很用心地答。
　　相比之下，自己的态度实在是有点敷衍了。

　　卫巡靠在椅背上，看向通讯器那黑洞洞的扬声口。

　　挂断前，他说明天再来找我。
　　明天……

　　！！

　　卫巡突然惊了一下，连忙按下操作台上几个按键，翻出通讯器中的频段记录。
　　还好，和他的通讯刚刚切断，频段还没有被不小心覆盖掉。
　　卫巡松了一口气，将连星的频段做好了标记。

　　之前犹豫着不做标记，是因为自己这状况，实在不适宜和谁约定明天。

　　但现在……

　　卫巡微微垂下眼。

　　太远的事情……就先不想了吧，至少，先别让那个认真想和自己说话的孩子失望。

　　***

　　其实连星并没感觉出卫巡对自己敷衍，也一点都不失望。甚至从挂断通讯，一直到上床睡觉，连星的心情都相当愉悦。

　　通讯那边的人，应该是一个很好很温和的人，他对自己说话的声音，总感觉好像是在微笑。

　　作为一个父亲是疯子，旧棉衣还破着口的孩子，连星平时几乎看不到谁的笑脸。邻居们都躲着他走，学校里也没人愿意理他，尽管同时生活在这座城市、这片贫民区，但连星却好像和其他人都隔着真空。

　　而现在，却有人会问自己今天过得怎么样。

　　连星躺在床上，回想着通讯中与卫巡的对话，忍不住嘴角上扬。

　　今天过得很好很好。

　　虽然准备好的问题还没有问出去，和他说话的时候……也表现得有点紧张，但认识了一个这么好的人，还约好明天继续聊天，今天真的是好棒的一天。

　　***

　　第二天放学后，连星没去图书馆，也没去城外垃圾场，直接一路小跑着回了家，一进门，扔掉书包，就打开了通讯器。

　　今天比前两天时间都早，这个时间卫巡可能不太会在。不过连星打算先在频段里等着卫巡，这样就可以充分利用卫巡不忙的时间，尽可能多聊上一会儿。

　　不过他没想到，他一打开通讯，就听到了卫巡的声音。

　　“你好，连星，今天很早啊。”

　　“啊、早……早！”
　　连星吓了一跳，胡乱应了一句才发现，自己这话好像在说“早上好”一样。

　　哎……第一句话就没说好。

　　连星僵着后背，咽咽口水，努力让自己别太紧绷。
　　“你、你今天也这么早就在了……？”
　　连星找补道。

　　“嗯。”
　　卫巡也不介意连星说什么，声音仍旧温和。
　　“今天很闲，没什么事做，通讯器就一直开着了。”

　　“很闲？”
　　连星眨眨眼，向通讯器凑近了一点。
　　“你巡逻的时候不忙吗？”

　　“是啊。”
　　卫巡回答得很自然，就好像他真的是在执行巡逻任务。
　　“一整天就是开着飞船，绕着星球周边的固定路线行驶，飞船上还只有我一个人，实在没什么意思。”

　　“飞船上只有你一个人？”
　　连星有点惊讶。
　　“那岂不是很无聊？”

　　怪不得他会愿意和我聊天，连星想。

　　“那、那你要是无聊的话……”
　　连星想想又说。
　　“你要是无聊的话，我可以每天都来找你聊天。我也是一个人，除了白天上学的时间，都可以来找你的。”

　　“好。”
　　卫巡说这个好字的时候，听起来是真的笑了一下。
　　“那我们今天聊什么呢？你好像有问题想问我，是么？”

　　“嗯……对。”

　　连星有点不好意思。问题当然是有，而且还有很多很多，但那很多很多问题的出口，却只有小小窄窄，还被些许害羞把守着的一扇小门。连星犹豫挑拣着，半天，才从他的各种好奇中，选出了一个卫巡最容易回答的问题。

　　“卫巡……你能给我讲讲，你的飞船外面，现在的是什么样的吗？”

　　***

　　“我的飞船外面吗……”

　　卫巡坐在中央驾驶位上，听到通讯器中连星的问话，下意识抬起眼，向窗外看去。

　　卫巡的飞船处在一个非常微妙的引力场中。一颗巨大的行星改变了飞船的航路，没有让卫巡继续飞向更远的未知地带，而周围的小型卫星与天体又和行星引力相衡，没有让他坠落到行星地表上去。落不下，又飞不走，于是卫巡与他的飞船就这么成为了这片行星带中的一员，围绕着中央的星球慢慢漂流着，一圈，一圈，不会停止，没有尽头。

　　这个星球是有昼夜的。不知来自哪颗恒星的光线，越过遥远的距离悄然漫游到这里，将星球一侧映得微亮，又令星球另一侧没入漆黑。卫巡在这里漂流了七十多个小时，就已经是经历了两场日夜了。
　　而如今在两人通话的时候，卫巡正漂在星球夜晚的一边，窗外一片黑暗，几乎没有什么值得一说的景象。

　　不过对于连星好容易提出的问题，卫巡并不想用一片漆黑来回答他。

　　“前窗外的一侧有一颗很大的星球，我就在环绕着这颗星球飞行，旁边还有一些碎陨石，在和我向同一个方向前进。”
　　卫巡边想边说道。
　　“这个星球应该没有被开发过，从我这里能看到地表上有山脉，还有很多深沟，长长的，蜿蜿蜒蜒的。有光照过来的时候，这个星球表面会被映成一种紫青色，很少见，也很好看。”

　　卫巡倒也不是在瞎说，他说的，就是这里白天时的景象。不过无论卫巡说什么，都是连星没见过的事物，都足够让连星兴趣满满。他趴在操作台上，离通讯器近近的，一边听着卫巡描述的紫色星球，一边在脑海中努力想象它的样子。

　　“紫色，是紫罗兰那种紫色吗？就连山都是紫色的吗？”

　　“对。”
　　从通讯里面，能听到卫巡的轻笑。
　　“你见过紫罗兰，真厉害，我就只听说过而已。”

　　“没、我也没见过……我就是在图书馆看到过插图。”
　　连星话说得很诚实。
　　“我们这里很冷，每天都下雪，长不了紫罗兰，别的花也长不了。”

　　每天都下雪……？
　　卫巡忽然回想起连星之前自称的那个“灰域3号部队队长”。
　　卫巡知道灰域，那一带的每个星球都是差不多的气候，终年寒冷，天空暗淡，从不放晴。
　　原来他真的是住在灰域那里。卫巡想。

　　“我也很想看看宇宙是什么样子，可惜我们这里，连星星都看不到。”
　　连星歪过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语气很是遗憾。
　　“白天天是阴的，晚上天是黑的，很黑很黑，一点亮光都没有。”
　　“卫巡，你那里能看到星星吗？”

　　“星星……能。”

　　或许和连星想象的样子有所不同，但这片深空之中，眼前的星球，四周的天体，远方的恒星，都是那会闪烁在夜空中的星斗。

　　“飞上宇宙，身边就都是星星了呢。”
　　卫巡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