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向宇宙尽头去见你》二两糖茶

5、谢谢你

　　飞行在星空之中，这件事对于连星来说，简直就像幻梦一般美好。自从听过卫巡讲述宇宙的样子，连星的思绪就越来越难安定下来，无论是白天晚上，醒着睡着，总是时不时地就陷入幻想，幻想着某一天，自己也能飞出遮挡在头顶上的这片灰色天空，在广阔的宇宙中和漫天的星星一同自由遨游。

　　“有时候，很偶尔的时候，会看到远处的星球发生扭曲，比如本来该是圆的，变成了不规则形状，又或者直接就少了一半，你猜，这是为什么？”
　　卫巡语气神神秘秘的。

　　想要联系到救援，恐怕不会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在漫长又寂寞的等待中，两个人每晚的闲聊便成了常态。
　　而卫巡发现，连星最感兴趣的话题就是宇宙。

　　“哎？少了一半？”
　　连星当然不知道那是为什么，只能胡乱瞎猜。
　　“是被撞坏了吗？融化了？自己爆炸了？”

　　“不是。”
　　卫巡笑着，他对连星说话时总是不自觉就带笑。
　　“其实不是星球本身有什么异常，而是飞船位置和星球位置之间的路径中出现了虫洞。”

　　“虫洞？？”
　　连星眼睛睁得圆溜溜的，虫洞这个名词，他从没在图书馆的书籍中看到过。
　　“这是什么东西？”他忙问。

　　“虫洞，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个隧道。”
　　卫巡耐心解释道。
　　“在虫洞存在的地方，时间或空间会发生不同程度的扭曲，如果不小心进入虫洞区域，很可能就会突然被传送到一个未知地带，甚至有可能去往过去或未来。”

　　“哇！这么厉害！”
　　连星惊奇得坐直身子。
　　“那进了虫洞，不就能穿梭时空了吗！这太棒了吧！”

　　“是啊。”
　　听见连星调子一下高了八度，卫巡不禁笑出了声。
　　“不过虽然听起来好像很厉害，但由于传送终点不能控制，所以大家都会避免误入虫洞区域，飞船上一般都会装配有虫洞探测器，防止一进了虫洞就回不来。”

　　“哇哦……宇宙真是好神奇啊……！”

　　但连星就像没听见卫巡后来的解释，也没去管回不回得来这回事，整个思绪都沉浸在前半段那穿梭时空的奇妙想象里。

　　真的好想去宇宙看看，哪怕只是看一眼也好。

　　这段时间，连星心里几乎就只盘绕着这一件事，而就这么每天盘着绕着，渐渐地，思绪便不知不觉间绕出了幻想的范畴。

　　或许去宇宙看上一眼……也不是那么不可能。

　　连星暗自琢磨道。

　　借助爸爸那艘未完成的小飞船，没准……就真能让自己梦想成真。

　　爸爸这艘飞船，是连星眼看着从无到有，一点一点造起来的。他给爸爸打过下手，也仔细观摩过爸爸的操作，虽然没有实际上手做过，但制造飞船这件事，对连星来说其实并不是那么陌生。

　　如果能像做通讯器一样找到指导书好好研究，或许在今后的某一天，自己就真的能成功飞到宇宙中去。

　　连星越想越觉得可行，越琢磨，这件事就越要在他的脑中扎根。他冲动地跑去许久无人踏足的后院，打开沉寂已久的照明灯，随后一把扯下了那已经积了一层尘土的挡布。挡布滑落在地，扬起一片飞尘，连星任凭尘土落在自己的头上肩上，双眼定定注视着面前这个凝聚了爸爸无数心血的未完成品。

　　这是一台体积庞大的不规则舱体，但和真正的宇宙飞船相比，又必然是渺小到微不足道的程度。舱体各处旧色斑斑，形制也各不统一，毕竟组成这舱体的部件，全都来自城外的垃圾场中的各种飞船残骸。
　　那时候，他和爸爸常常一起去垃圾场中搜罗可用的部件，一旦找到什么好东西，爸爸就会高兴得手舞足蹈，蹦蹦跳跳的像个小孩子。爸爸总是为了制造这艘小飞船不眠不休，然而即便是休息的时候，他还要拉过连星，强行给他讲一些听也听不懂的飞船原理。
　　但在讲这些事情的时候，爸爸整个人都好像在发光。

　　眼前的小飞船令连星不禁回想起了过去的时光，他喉间蓦地一热，忍了又忍，才没让眼泪溜出眼眶来。

　　“好久不见。”

　　连星吸了下鼻子，随后长出口气，望着飞船，轻声说道。

　　虽然被人叫做疯子的儿子，被周围的人歧视，也没人愿意和他做朋友，但连星并不怨爸爸。他理解爸爸的心情，甚至现在，他竟然也从心底里真真切切地，生出了和爸爸同样热烈的向往。

　　这么说来，别人或许也没看错。
　　连星心里想道。
　　自己和爸爸，大概就是同样的人。热衷幻想，不切实际，说好听了，是理想主义者，说不好听了，就是疯子。

　　不过连星不在意。

　　飞向宇宙，这是一件多棒、多美妙的事情。如果只有疯子才能拥有这样的梦想，那就算做疯子，也是甘之如饴。

　　***

　　“等我的飞船造好了，可以去找你吗？”

　　连星耐不住心中雀跃，尽管这事连影子都还见不着，连星还是憋不住把想法告诉了卫巡。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成功，我现在都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指导书……”
　　连星说着，有点兴奋，也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等我成功了，我想先去找你……可以吗？我不会打扰你的任务，你有空的时候见我就可以，我、我就是想看看你的样子……”

　　“好啊。”
　　通讯中的卫巡没有拒绝连星，甚至答应得还很愉快。
　　“那我可就等着你来了。”

　　在连星说出想要造一艘宇宙飞船的时候，卫巡只在一开始惊讶了一下，随后便欣然认同了他的计划，并没有一点笑他痴人说梦的意思。卫巡果然是懂自己的，这让连星一下子就放下了害羞与顾虑，有的没的远的近的，一股脑和卫巡说了好多不着边际的想法。而卫巡一直也都在耐心听着，时不时问点什么，或鼓励上一句，就好像也和连星一样在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够在这广袤的宇宙中见上一面。

　　因为除此之外，卫巡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连星自己的处境，没有说过自己其实是被困在了这个紫色星球的小行星带中，而被困至今的一个多月来，他都再没有收到过任何来自基地母星，或者哪怕是陌生舰艇的救援消息。

　　仅仅开启驾驶舱的生命维持系统和通讯系统，以现在的能源余量，大约还能坚持上一年左右，要是将室温调低一些，或许可以再延长几个月。饮食储备勉勉强强，也差不太多，也就是说如果发出去的求救消息一直没有回应，那么他还要等上一年，才会因为资源耗尽死掉。

　　好久啊，这场死亡。

　　自己一定是无意间做过很多错事，才会在死去之前，被上天安排这样一场漫长的刑罚。

　　……不过或许，也可以不用这么漫长的。

　　卫巡垂下眼，看着手里握着的一把短柄手|枪。

　　这是他随身的配枪，战斗中没有用上，弹夹里还是满弹的状态。

　　想要尽快结束这一切，也并不难。
　　一颗子弹就够了。

　　卫巡把玩着手里的枪，前前后后仔细品看，随后又将枪放在了操作台一旁。

　　虽然不难，但卫巡还没打算就此了结掉自己。
　　今天没有消息，或许明天就有了呢。
　　或许母星会愿意排除万难，来搜寻自己和这艘造价昂贵的战舰呢。
　　尽管他也知道希望渺茫，但他觉得自己可以再等上一阵，他还有心力，他还能抵得住绝望。

　　况且，还有通讯那一端的小连星，每天都雷打不动，兴致勃勃地来找自己说话。

　　卫巡听着连星小鸟般清亮亮的声音，忍不住翘起嘴角。

　　他大概是个很孤单的孩子，不然也不会这么热衷于和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谈天说地。
　　而他又是一个那么有活力的孩子，和他聊天的时候，自己甚至都会暂时忘了那正摆在面前的死亡倒计时。
　　还能抵住绝望的那点心力，不知道是不是就来源于这颗亮晶晶的小星星。

　　“卫巡，卫巡？”

　　“嗯？”

　　卫巡回过神，这才听到连星在通讯里叫他的名字。

　　“不好意思，想了下别的事情，你刚才说什么？”

　　“哦，我是问你喜欢什么东西？如果我去找你的话，我想给你带点礼物。”
　　连星也不介意卫巡的不太专心，将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造飞船的事还没开始着手，就已经想到礼物环节了么。
　　卫巡有点想笑，不过他努力绷了绷，倒还真的思考了一下连星的问题。

　　喜欢什么东西吗……

　　“三明治吧，火腿三明治。”
　　脑子刚一动，第一个蹦出来的就是这个。毕竟他吃那鼻涕一样的营养剂，已经吃了一个多月了。
　　“加了很多黄油的厚吐司，很香很软的那种，吐司上铺上厚厚的芝士，再夹上大片的火腿，番茄，最好还有煎蛋，哇哦，想起来就好馋。”

　　“你喜欢吃这个？”
　　连星的声音顿时一亮。
　　“那说好了，等我去见你的时候，我就给你带、带这个……火腿三明治！”

　　“好啊。”
　　卫巡笑着回答，尽管只是微笑，但那笑意却与这个好字一起，乘着无线电波，穿越过遥远的距离，飘然浮现在连星眼前。

　　他在笑。

　　连星不禁也弯起眉眼，嘴角扬着压也压不下来。他枕着手臂，趴在通讯器前，想象着通讯那端的人笑起来的模样，又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通讯器的扬声口。

　　“卫巡，你真好。”
　　连星说。

　　“嗯？怎么突然夸我。”
　　卫巡的声音从扬声口中传了出来。

　　“没有人会听我说这些话，以前爸爸对别人说，别人都说他是疯子。”
　　刚才的兴奋稍稍降温了一点，连星轻声对卫巡说道。
　　“只有你会听我说这些，而且也不会说我疯。我知道我说的事情听起来都很没边，很不靠谱，但是我说什么，你都没有笑话我。”
　　“卫巡，你真的是很好的人。”

　　“是么，谢谢夸奖。”
　　卫巡笑着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他当然也知道连星梦想不太实际，但他觉得拥有一个不太实际的梦想，也并不是一件值得嘲笑的事。

　　可能性虽然低，不等于完全没有，谁也没有规定难以成功的事情，就不能去做。

　　更何况在聊梦想的时候，他听起来多开心啊。

　　这就足够了。
　　卫巡想。
　　他希望连星开心，如果这就是自己人生的最后一段时间，听着连星开心的声音，似乎也都没有那么凄凉了。

　　“谢谢你，小连星。”
　　卫巡微收笑意，又重新向连星道了一遍谢。

　　“不……是我应该谢谢你，卫巡。”
　　连星顿了顿，认真回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