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殇》泷某

48、41 紫发

　　千言万语积在心头，但她的目光堵着他的嘴。
　　“好好休息，朕不走。”她也读出了他的眼神。该如何称呼他？她自知已不能再随性地唤他作“檀郎”了——诸宫仙侍三千人，无一不在关注着她的一言一行——即便此刻她对他们的记忆依旧模糊。
　　“陛下，星倌昭锦求见……”不想离开，却会有人来请——方才言语的少年，名叫沉霜，颜貌不过十岁，神色中却难掩三分老成，而且早是有已封宫的宠侍星倌——御枫也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因何事册封的他，只恍惚记得下界前一直有他陪侍身旁，为她传旨发令、顺带物色星倌人选。
　　天陨的目光看上去有些惶急。
　　稍一犹豫，“朕……去去就来。”补偿性地浅吻他的嘴角，稍稍抚慰了他失落的心情。
　　——可这昭锦又是谁？
　　记忆真的模糊了。自遭遇天陨后，她竟不再记得别人、哪怕是昔日青梅竹马的宠侍。

　　玄枵宫外，怅然伫立的背影。
　　深紫如墨的长发被香风撩动，若即若离地搭在背上、只有几缕松松绾于耸立的雕凤紫冠中，一身素色如雪的长衫恰有分寸地掩着修长的身形、却掩不住周身弥散的风雅之气。
　　她知道，这倜傥脱俗的男子便是昭锦了。
　　“锦卿……”
　　昭锦缓缓回身，缎衫金缕的镶边映着他玉白的脖颈，他的脸一如他的身段、修长有型，直挺的鼻梁、入鬓的剑眉、深邃如酒的双眸、润泽有如雨后桃瓣般半掩妖娆的朱唇——然而一切都敌不过他流动的眼波——世间一切的俊雅也都敌不过他抿唇浅笑时那抹甘醇的目光。
　　而此时，他正略略递过一个这样的笑容。
　　“昭锦恭候陛下多时……”他的声音，温润、清逸，带一抹淡淡的惆怅。
　　她依然自持地踱到他身旁，他却极为自然地以臂环住她的腰——很有些不恭，却叫她不忍推绝。
　　“陛下，”昭锦面露浅浅的愁容——浅淡，却足以教人心碎，“你自下界离宫后，再未来过昭锦的祀辰宫呢……”
　　她不知他已为自己守了多久，但她知晓那别离的滋味，于是心中浮起一丝愧疚。然而愧疚归愧疚，公然求见女主提请宠幸之事恐怕真未有第二个人能做得出。
　　只因他是昭锦，也只有他昭锦——从昔日祀辰宫一个普普通通的仙侍步步晋升而上，历经花司、信风使、桃花阁主，终被册封星倌、誉为鸾侯。
　　人称他作鸾侯，足见他的分量——凤鸾同族，君侯同脉，御苑之首凤君之位似乎也将非他莫属；
　　如是的男子自是遭人嫉妒的，何况那俊雅的气度与容颜无人能及，于是他久居桃花阁侍弄桃花的经历反倒成为了把柄，每每有人将他昭锦与桃花作比、说他轻薄如那桃花风流不羁难树威信，说他妖媚如那桃花蛊惑人心勾引君王，甚至于，他那头如水的紫发也成了众人评头论足的依据：有传言他的发色本是一如众人的青黑，而那紫色来自一味不知从何处集来的秘毒——此毒本是用来侍花、药效发作能让桃花繁盛不衰，若是用于人、同样能教人变更容貌，于是又有谣言散布开，说他原本资质平平、却为争宠不惮服用慢毒、虽得美貌而寿辰已不长……
　　但，谣言归谣言，御枫下界前他依旧几乎得到专宠——以他的美貌，以他无与伦比的侍花绝技，这其中，自然也包涵他与生俱来的独特天赋：识百花语；
　　宫中除却他，只有风雅苑的楝花阁主有此殊能，可憾淡泊仁厚的楝花永远不可能读懂风流高傲的桃花——能读懂它们的，只有与它们为伍、甚至相融的花司昭锦，以是桃花源中的芳菲尽得所求，绽放得最为炽烈——仙侍们的正业，除了侍君便是侍花，侍花以致为花知己的境界，得宠之事谁又能出其之右？
　　“初回御苑便这般操劳，可别休息太少……”只闻昭锦关切地提醒——一言一语都恰如其分，分明是斟酌良久——也许，诸宫之中没有谁会如他这样珍惜自己的地位、不辞劳烦地把控自己的言行；
　　当然也没有人知道，在与主上相会前，年少的昭锦曾遭遇过怎样的冷遇与孤独。
　　祀辰宫由于先帝的过失曾一度被视作牵累皇族的祸根，以致后来伐去旧主所植的梨树改种了桃花；然而此举却非但没有“正名”，反而招致更多流言蜚语；桃花阁，无人愿往，“不幸”被分配于此的花司们，更无一愿去沾染那些桃花的妖媚气息，一时间，桃源成了御苑之中最清冷的地方，日日月月，岁岁年年，只有当初亲手种下它们的昭锦一如既往地精心养护，却从此，他被异样的眼光包围、被鄙夷的疏远笼罩……
　　年少的寂寞在他心头深埋下一块不散的阴翳，终日的沉默寡言更将那个深植心底的念头埋入他人看不见的角落——暗暗发誓，要让所有人为他们昔日的嗤之以鼻付出忏悔。

　　流连他倾国的眉目，御枫渐渐忆起与他初次的邂逅。
　　正是在那片一望无际的桃林。
　　那片桃林，终年都盛开着繁花。
　　那时的御枫，刚即位不久，终日流连于诸宫之间繁盛的丛花草木，赏玩之余无所事事。那日，正是仙葩开得繁盛的时节，驭日归来的御枫有些劳累，想寻一处幽僻之地小憩。漫无目的地穿梭于御苑狭长的宫道，却没有一处唤得她停驻脚步……
　　正走着，忽有一片粉嫩的桃瓣轻旋而下落在她肩头，带几分俏皮的意味。
　　不经意地一抬首，发觉自己正置身一片陌生的、满目绯红的桃源——一树树的桃花婀娜百态、娇艳欲滴，时而吐出阵阵翻飞的桃花雨、染得漫天的云霞都泛起沉醉的红晕、溢出甜蜜的馨香——美得近乎奢侈。
　　是谁侍弄的香葩？想问，但四下无人。
　　于是倚在那株开得最为华美的桃花树下、打量起四下的景致，芳馨醉人、绯红醉人，不觉中昏昏沉沉有了倦意。
　　恰在睡意朦胧间，似乎望见一人的身影——深紫的长发，雪白的缎衫，指尖轻衔着绽出芳菲的枝杈，小心翼翼地朝她这边张望。
　　揉揉惺忪的睡眼，定神看去——那个洁白的身影飞快地掩入玉树的那侧。
　　“谁？”
　　那人似乎怕生得很，迟疑了好一会儿，才磨磨蹭蹭丛树后转出身来。
　　一个少年仙侍，看上去比她大不了三两岁、眉宇之间还透着稚嫩，但那周身弥散的气质却逸雅如这纷飞的桃花。她猜测，桃源的主人正是他，因为只有他这般的风度可以匹配如此的桃源——四目相视，相互望见的尽是初遇的欣喜与本能的娇羞，却因那一眼，将桃花似的温淳在两颗心底酝酿开……

　　此番忆来，似乎真的才过了很短的时间，但娇羞稚嫩的少年已较前番成熟许多，就如娇嫩的桃瓣渐渐酿成一觞醇雅的桃花酒——只一觞，便足以叫人醉上千年。
　　犹还记得，那是在册封他的前夕，也就这样揽着她的腰，他陪她漫步在桃瓣铺就的林荫小道、听她不经意地问：“如此一来……朕与昭锦真的就永远相守了？”
　　他却答得认真：“只要陛下不愿离开昭锦，昭锦会一直陪在陛下身旁。”
　　他，是她所册封的第一个宠侍，册封以来，一直近乎专宠。
　　然而不知何故，她只觉得他每一声的“陛下”都唤得感伤，有一种淡淡的怅然若失。

作者有话说

　　锦卿也素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