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殇》泷某

50、43 天狼猎

　　甘山之上，甘渊天池。
　　相传上古的第一任帝俊与羲和曾在甘山幽会、生下十只三足金乌，往后甘渊便成了羲和与其子沐浴的地方。只是后来，十子中的九子死于帝俊之臣羿的手中，羲和更因此与帝俊决裂、独自一人回到故土，而把仅剩的幼子化作金乌之灵使之永生、相伴左右。此后的天界一度群雄逐鹿，羲和亦同其余众神一般、自封东君开辟疆土，然而诸神相争终逃不过几败俱伤的结局，终于为了保全大荒、诸神选择了牺牲不灭之身作为交换，——正从那时起，“东君”的神职成为世袭，同时代代传下的还有永生的金乌之灵。
　　自此，金乌与东君成为平辈、做了羲和国的象征与守护灵，甘渊也因而成为羲和国的圣地、东君沐浴甘愿的习俗更演变为近乎神圣的礼仪——不过，恰如既往的规律、神圣的销陨往往始于欲望的萌生，自某一任东君起、素来禁绝男色的天池有了帝王宠侍进入，甘渊再不是东君独浴的场所，而侍浴甘渊则被星倌们视作得宠、甚至专宠的象征。
　　亦不知是何时起，羲和国中有传言说，假如金乌之灵能在侍浴甘渊的星倌中找到合适的附体、并借助他成为统领御苑的凤君与羲和结合，国中众生便能重返上长生、如上古一般。
　　传言所出，每一任东君都信以为真，一代代，未尝懈怠于为金乌找寻附体、却从不曾听闻金乌青睐于谁。先帝锦如不例外，其女御枫亦不例外，甚至于，锦如的失败并没有让御枫对此产生足够的怀疑。
　　御枫并不喜欢频繁地更换宠侍，既然钟爱昭锦一人、何不让他一试到底？这么固执的决定，出于他的不凡，自然也出于她的私心——每每觉得，昭锦的完美该是他被金乌选召的理由；
　　可金乌的想法，似乎与她并不同轨。
　　耳畔，是鎏金龙首中潺潺的水声，暖红的薄纱帐幔依稀轻舞恬淡，却不似御枫此刻的心绪——生生咽下攒簇如麻的烦扰，缓运掌力、又一次试着将金乌之灵推进昭锦的身体。
　　眉心不展，他的脸上仍是不见轻松甚至可谓痛苦的表情。
　　“好一点么？”自己都觉自己明知故问。
　　昭锦不语。
　　“怎么还是如此……”其实已经料知自己的失落。
　　见他摇摇头，依旧一言不发——昭锦很清楚，金乌非但没有半点接受他的意思，反而对他日渐疏远。
　　也即是这几日，二人在甘渊共度的时光变得消沉，昭锦无心再同御枫嬉闹，御枫也只默默地看他为自己梳洗长发。
　　轻轻搂住昭锦的脖子，前额贴在他白皙的肩上——自己错了么？从他的沉默里，她看见的分明是一颗焦灼的心；但也许，他和她都该冷静一点。
　　昭锦服侍她更衣时，仍然没有一言半语，低垂的眼帘里，是她从未见过的落失和忧郁——那是一种心碎的美——她不忍看，却也不忍移开目光。昭锦觉察，强挤出一丝微薄的笑，“陛下，该回宫了。”

　　六条无角龙驹牵引着宫车一路疾驰，御枫坐在车内，执着昭锦的手、想着方才的事，不愿触目他挫败却强装平淡的神情，便索性，扭头去看路旁的风景——江山在目，毕竟能给身为君王的自己一点微薄的慰藉。
　　“那是什么？”抬手指向西北、国界外的荒原。
　　驭龙的侍从回头一看，忽然惊呼道：“天狼族又要偷入下界！若不阻止，下界中原只恐又起烽烟！”
　　“天狼族还不肯罢休？”本就心情不佳，闻言更显躁怒，“停车！”
　　宫车闻声停驻，众人依次走下。
　　“拿朕的弓来——”于君王而言，狩猎往往是排遣烦躁的最佳方式，而这回她要这群狂傲的猎手也做一次猎物，“汝等速速回宫，传星倌紫靖前来接应！”解下一条龙驹，变作一匹雕鞍玉勒的白马，翻身跃上，接过侍从递来的弓箭，“速去，不得延误！”
　　昭锦方要开口，一眼对上御枫犀利不容置疑的目光，遂颔首、与诸随从重返车内；
　　车骑临行，却还不忘提醒：“陛下多加小心。”
　　待一行人离去，御枫才开始远远地观察天狼族的阵容——这奇异的族群在自己国中显现的是人形，却会在偷袭下界时变成狼、变得轻捷无比难以察觉；天狼族居住遥远的大荒西北，与羲和国相隔着少昊国的大片领地，但神出鬼没的天狼们居然通晓大荒之内各条密道、不经少昊直接潜入甘山一带。关于天狼下界的缘由，国中传言不一，有说是去下界汲取精气、亦有说是贪婪的本性使然，总而言之对三节无利、否则历任东君也不至于如此频繁地攻击天狼了——按说，阻止天狼下界本该是一桩难事，可这一次的狼群似乎比以往要好对付得多，因为头狼看起来出奇地年轻。
　　正琢磨，身后响起轻巧急促的蹄声。
　　接着是醇熟的男声：“微臣紫靖叩见陛下——”这紫靖，出身命门，是国中骠骑大将雪纭的表弟，昔日陪伴御枫习武之人亦是他——由于骑射之术过人甚远，被封星倌，如今专侍主上狩猎。
　　“爱卿平身。”话音落处，御枫调转马头向西北方轻驰，回首示意紫靖上马跟上；又忽然想起什么，勒马回身问道：“爱卿带来几条猎犬？”
　　“陛下若要猎天狼，恐怕寻常的猎犬是靠不住的。”紫靖牵过手中银链，“恕微臣擅作主张，带来了陛下一向珍爱的雪狰。”
　　御风笑了：“还是爱卿想得周到。”探身抚摸雪狰洁白的遍布斑纹的皮毛——这是一只乖巧的神兽，能懂人言，体如彪形，略大于豹，爪尖藏着锋锐的指甲、口中露出四颗尖利的虎牙。
　　紫靖拈弓搭箭，“天狼众多，陛下要先射哪条？”
　　御枫拂袖温柔地制止，“擒贼先擒王，当然是射头狼了——不过朕要自己来。”
　　“陛下今日未着骑服，身法上恐怕施展不开……”
　　“无妨！”取一支箭，“天狼族怕被察觉，步伐倒是慢，只要射准了、不在此前惊动他们便可。”
　　“微臣只恐如此一来会将他们逼入下界……”
　　御枫嫣然回眸，“爱卿怎么忘了天狼的习性？群狼无首，则不敢贸然出动、只会往巢穴撤退。”拿过弓，拉饱弦，瞄准头狼前方一点的位置——由于御枫这儿仅有两人两骑、又在暗处，狼群丝毫没有察觉暗藏的杀机，不过依旧谨慎而缓慢地前行。
　　头狼的首颈掠过箭镞的范围，御枫扣弦的手却没有动。紫靖张口欲催促，却见御枫嘴角滑出一丝蓄意的笑。
　　“嗖”地一声，白翎箭径直窜出，同时响起的，还有头狼的一声惨嚎。
　　紫靖定睛望去，却见那一箭刚好射中它的上腹、放倒于地却不立马致死。
　　狼群果然一阵惊惶的躁动，先是拥作一团，继而四散着逃去；也有年幼的天狼想往下界的方向跑，但终究顿了步伐、转身奔回。御枫于一旁冷静地观察，只觉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却唯独一点令她费解——混乱中，狼群各顾逃命，居然没有谁顾及伤重的头狼。
　　就在此时，一条小母狼猛地扭头、飞奔回头狼身边，紫靖急忙搭箭、却又被御枫制止。母狼舔舐着头狼颤抖的身躯，拼命用脸摩挲着敦促它站起，怎奈头狼重伤在身，依旧卧在原地、发出阵阵无助的哀号……
　　紫靖瞅一眼女主，见她赏玩之余已有些不耐烦，于是抿唇暗笑，轻轻抬起弓——一杆细箭悄然飞出，灵巧地蹭过母狼眼前、有意不伤它分毫；母狼一惊，忙不迭地倒退几步，可站定后依然没有离去的意思。却在这时，头狼硬撑起沥着鲜血身子、冲她发出阵阵短而急促的鸣号。
　　“爱卿果真好箭法。”御风口里称赞，目光仍旧不离狼群的方向。
　　小母狼又僵持片刻，终于耐不住那声嘶力竭的催促、一步三回头地离去，脚下的步伐分明很沉重。
　　御枫看在眼里，叹口气，笑笑——紫靖细看，竟见她的眼眶有些湿润。
　　“雪狰，”她拍拍它的背，“去，叼来——别忘了，朕要活的。”
　　雪狰闻言，贴地飞驰而去，不多时便叼着头狼回到主人马下。头狼并不轻，但在雪狰巧妙的衔咬下、毛皮并未受损。
　　“看看，哪只猎犬能做到这样？”御枫的语气里充满肯定，甚至还有点炫耀的意味。
　　“噗”地撂在马前，掀起一阵黄尘，头狼双目半睁半阖，唇齿间随着喘息发出细微的哀鸣。白翎箭贯穿它的身体，箭羽已被染得殷红——下马，离近了细看，御枫从未见过如此年少的头狼：深色的皮毛整齐而光亮，腹皮上的短绒白得没有一丝杂色，背部优美的线条整合起它的脖颈、肩胛和后臀，贯然一体，四条腿紧细但并不瘦弱。只是不知为何，在它面颊上覆着一小块精雕细塑的银片，如人带着面具一般。
　　蹲在它身旁，御枫伸手抽动那支箭——它的一阵微弱的痉挛让她收回了手，反反复复打量几番，轻叹一声、不舍地收回目光。
　　“有劳你了！”将头狼抛给紫靖，自己翻身上马、牵过雪狰一并回宫。

作者有话说

　　咳咳 大家觉得偶该怎么处置这条小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