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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回首又见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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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后,国子监举行毕业考试。国子监是北宋的最高学府,集中了全国最好的师资力量,规模宏大,校舍精致,环境优美,只有朝廷高官的子弟和成绩极为优秀的平民学子才能入学就读,毕业的学生以后大都会在朝廷里担任要职。
云淡风轻,树阴下、草地上和池塘边书声琅琅,三三两两的学子在校园小道上说笑散步。元侃早早交了卷,轻快地走过校园,迎着和煦的秋风,想起到十二月份,他就正式到政事堂视事了,不禁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永别了,唠叨的老师们!永别了,那些烦人的考试!一路上,他听着张旻眉飞色舞地讲述着他未来的美貌新娘谢思思,尽管十分羡慕,但对张旻如此疯狂很不以为然,摇头道:“张旻,你已经罗嗦了七八遍了,我快受不了啦!”
张旻手舞足蹈,哼着小曲,无限憧憬未来与思思的美好生活,道:“王爷,我真希望明天就成亲,好跟她日日夜夜地呆在一起!你如果有了喜欢的姑娘,就会明白‘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的滋味!”并击手高歌道:“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抛,不能羞!”摇头晃脑,纵声大笑。那些正认真读书的学子们受到打扰,纷纷怒目而视。
元侃颇为他难为情,暗想道:“我以后可决不能象他这样,坠入情网发疯发狂,让人看笑话!”张旻突然住了口,问道:“王爷,你有没有想过,你未来的王妃是什么模样?”
元侃正思索着如何回答,耳朵里却飘进几句对话:
“都说苏杭出美女,我前几天到那里走了一圈,没发现几个入眼的!”
“那你到成都去看看吧,据说那里美女成堆。还记得花蕊夫人吗?想当年,孟昶和太祖皇帝都为她倾倒呢!”
“那倒是,据见过她的人说,她简直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花不足以拟其色,蕊差堪状其容’!可恨我们生得晚了,无缘见识这等美女!”
“难怪太祖皇帝当年坚持要立她为皇后,可恨赵普那糟老头反对,说什么‘亡国之妃,难以母仪天下’!哼,迂腐得可笑啊!”
“说不定是赵普吃醋也未可知!嘿,知道吗,听说当今皇上也曾和她有一腿呢……被你说得心怪痒的,我想去找个蜀国姑娘!”
“我也想去找一个!……”
元侃循声望去,原来是两个花花太岁坐在柳树下谈论。他跟他俏奚踅煌灰蛭翘岬搅瞬透盖祝⒖汤戳诵巳ぃ械溃骸拔乙踩フ乙桓觯毙顺宄宓乇嫉剿敲媲埃械溃骸拔梗纫幌拢忝窃侔鸦ㄈ锓蛉说墓适陆哺姨彼闷嫘拇笃穑盖拙Q档嘉颐遣坏贸龄吓氩坏剿且灿姓獾确缌饕菔拢嘤腥ぃ?
那两个说闲话的华服少年抬头见是元侃,都大吃一惊,连忙起身,笑道:“我们是说着玩呢,王爷,你可千万别当真!”赶紧捂着头,似鞋底抹油一般,逃之夭夭。
元侃大为不爽,回头对张旻道:“真扫兴!张旻,花蕊夫人和我伯伯、父亲的故事,你知道多少?”
张旻笑了一声,急忙将脸扭到一边:皇家的风流趣事,都成了老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料,但元侃这种生在皇室里的人往往毫不知情,可惜这种事情,怎好讲给他听呢?但王爷既然问了,又不能乱讲。他含糊其词地道:“花蕊夫人的故事,啊……啊,我,我也不是很清楚!”猛地一拍脑袋,赶紧转换话题道:“哎呀,我倒想起来了:上次来韩王府的那个刘娥姑娘,倒是成都人,王爷觉得如何?”
元侃愣了一下,联想到刘娥那天在韩王府里的所作所为,就扑哧一笑!他故作很失望地道:“刘姑娘吗?我不觉得她特别美丽!难道当年的花蕊夫人象她这样,没有一点淑女风度!”
就听到惟演在身后冷笑道:“张旻,亏你想得出来!居然想把这个卖唱的女子推荐给王爷!那刘姑娘是个乡巴佬,大字不识几个,棋琴书画一概不通,王爷怎看得上?”
元侃低头笑了一下,用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口吻道:“我不嫌弃她是个乡巴佬,万一看上她,你们说,该怎么办?”惟演一愣,绕到他的面前,盯他的眼睛,突然大笑,道:“王爷,你可别做美梦了!我告诉你,她已经嫁人了,她那个表哥就是她的丈夫!”元侃大吃一惊,脱口而出道:“是吗?我看她跟我年纪差不多大,想不到她早结婚了!”心里突然极为失落,脸色很芽矗劬ν乓桓隹斩吹姆较虺錾瘛?
惟演耸耸肩,走到一边去,不经意地解嘲道:“张旻,王爷真会说笑啊!他居然说万一看上她这种话?”张旻哈哈大笑,朝惟演挤挤眼,道:“惟演,我有个好主意:干脆将她收进府里,做个丫鬟,陪王爷说说话,解解闷!”钱惟演仔细打量张旻几眼,抓住他的衣领,冷笑道:“张旻,老实交代:你拿了那刘姑娘多少好处,竟千方百计地想把她弄进韩王府!”张旻推开他,跺脚叫道:“天哪,我拿好处?咳,都是我多事惹的祸,弄得王爷喜欢上这姑娘了……”
“什么?我喜欢她?……我根本就看不上她,随口说着玩罢了!”元侃心里很不舒服,接着道:“哼,她那天什么都没表演,我居然还送她银子,真是冤透了!”他低头看着地上,隐隐觉得那姑娘有什么地方打动他了,自己这几天竟会不时地想起她,想起她就会发笑。他自小在皇宫里长大,见到的姑娘都是循规蹈矩的淑女,何曾见过这么机灵洒脱、活泼有趣的女子?她长得娇小妩媚,眉眼间隐隐透出一股既可爱动人又凌厉倔强的气势,让人不敢随意亲呷她。他慢慢地向校园门口走去,没精打采地道:“她出来挣钱很不容易,我给她一些资助而已!”
惟演望着张旻,嘿嘿笑道:“张旻,王爷心肠太软,这刘姑娘太有个性,如她到了韩王府,只怕王爷要为她做牛做马!”张旻哈哈大笑,拍着惟演的肩头,盯着元侃道:“我看也是的!王爷梦想找个四川姑娘,就暂时将她收进来,将就解解馋罢!”元侃背负双手,一语不发,任他们跟在身后开玩笑。
张旻不解道:“王爷,你怎么了?怎么心神不定的?”惟演望着张旻,摇头叹道:“王爷,他完啦!喜欢上一个有夫之妇,而对方夫妻恩爱,他可如何是好?”元侃一下子红了脸,怒道:“你们都在胡说八道!那个刘姑娘,我早记不得长什么模样了!……哼,我立刻就到成都去,找一个象花蕊夫人那样聪慧机灵、美貌多才的女子,你们也给我留意着!”惟演和张旻连声答应,却都偷偷发笑,元侃越发气恼,快步走开了。
第二天,元侃在家看那些枯燥的经书,看得哈欠连天,想放松一下,便走出来,满大街闲逛。他刚出家门不远,就看到附近的闹市口围了许多人,传来阵阵鼓声和歌声,便也过去凑热闹。他挤进去一看,惊奇地发现原来是她!----是刘娥!只见她正一边敲鼓,一边欢快地唱歌跳舞,煞是有趣。他情不自禁地往前走,想绕到她的正面看她。但看热闹的人很多,大家挤来挤去,突然将他挤出了圈子。他望着黑压压的人群,顿时没了兴致,于是向一旁的“太白”茶楼走去。
他走上茶楼,点了杯茶,捡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他从茶楼的窗户向下望去,只见那刘娥正欢快地敲着花鼓,唱着流行的俚曲,时而如花蝴蝶般满场窜跃,时而如淑女般静静地坐下低吟,而她始终笑嫣如花。他心里羡慕道:“她挣钱不多,倒比我开心得多!”
元侃从小受过很好的音乐方面的教育,吹拉弹唱,样样精通。他很快就发觉她根本不懂音律舞蹈,敲鼓毫无章法,唱歌仅是凭感觉,跳舞更是随心所欲。然而,她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激情与活力,洋溢着无限的奔放与洒脱,掩饰了她丝毫不懂音律的缺陷,教人觉得她的鼓法最得当,她的歌声最动听,她的舞姿最美。相比之下,那些平日里优美豪华的宫廷歌舞简直呆板枯燥,死气沉沉!
她的衣着十分简朴:一身简洁的黄布衫衣,头上松松地挽了两个发髻,一抹银饰挂在额头,全身上下毫无脂粉之气,但她的雪肤花容,浩齿明眸,倒显得她似出水芙蓉般清丽脱俗。他俯身紧靠在窗户边上,一眼不眨地盯着看她,如痴如醉地听着,一阵阵心旌神摇,手里的茶水变凉了,他竟忘了喝。
她的鼓声似敲在了他的心坎上,她的舞步踩到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她的歌声一字一腔全唱进了他的脑海。忽然间,眼前这片破旧灰暗的瓦房变得明亮起来,来来往往喧闹的人群都消失了,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人在独舞,在对他深情歌唱,而他是她唯一的观众!……
一曲结束,鼓声嘎然而止,围观的人们大声叫好,纷纷解囊,刘娥一面接过大家放进盘子里的铜钱,一面笑盈盈地道谢。众人一一散去,刘娥也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元侃回过神来,灵机一动道:“我且去问问她挣了多少钱!”扔掉茶杯,匆匆忙忙地向楼下跑去。刚跑到楼梯口,他突然收住脚步,脸上发红,微笑了一下,摇摇头,觉得这样唐突地问她很不礼貌;又想起昨天张旻和惟演说过的话,只得耐着性子回到座位上继续喝茶。他压制住强烈的感情,告戒自己千万不要去和她搭腔。
哼,难道全天下的美女都跑光了不成?害得我竟要去喜欢她?我赵元侃是什么身份,竟要去喜欢一个有夫之妇?与一个已婚的女子勾搭不清的,我是个什么无耻之徒了?我是那种混帐王八蛋吗?别看她,忘记她,赶快忘记她,赶快忘记她!
刘娥喜滋滋地数了数铜板,总计二十个,呀,收获不少!她将钱放进包里,再把包裹往肩上一扔,就哼着哩曲往家走:每天挣二十个,一个月下来也不少啦,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表哥再不用愁眉苦脸了!
路口,两个十五六岁衣着鲜亮的小流氓叉腰而立,嬉皮笑脸的模样,准备上来调戏她。刘娥见势不妙,转身就往回走。这两人却来了劲,围着她不放,笑嘻嘻地道:“小姑娘,这里是我们的地盘,你既来卖唱,可要交买路钱的;要是交不出,就陪你大爷玩玩!”刘娥见躲不开了,就站住了,叹气道:“咳,天子脚下,竟有人来卖皇帝的地盘,真是有趣得很啊!”
两个小流氓嘻笑道:“我们才是这里的皇帝!我们看中你,你就是贵妃娘娘!”便上前来拉她的手。
“等一下!”刘娥忙往后一退,笑道:“两位皇上是金贵之身,我一个卖唱敲鼓的小女子,哪有那个福分!”
一个小流氓笑嘻嘻地道:“我说你有,你就有!”上前来摸她的脸。刘娥急了,闪身躲过,把肩上的东西扔到地上,将袖子一卷,抓起包里的一根小木棍,怒道:“怎么,想打架吗?”举起木棍就往两人身上打来。
两个小流氓吓了一跳,一不留神,身上竟着了几棍,也都火了,冲上去夺了她的木棍,往她身上打。刘娥机灵地躲闪,拿起身边的东西来挡,并一边抓地上的石头打他们,一边高声喊叫:“我跟你们拼了!看这京城里还有没有王法?竟能容忍你们大白天的随便打人!”心里一横,扑将过去,抱住木棍,狠命踢打,还想去咬他们。两个小流氓本来只想取乐,见刘娥发狠劲要与他们拼命,不禁有些怕了,本想脱身走人,其中一个小流氓的手臂却被刘娥咬了一口,三个人又打成一团。
突然听得“啪啪”两声,就见两个小流氓捂着脸倒向一边,刘娥拿起木棍狠狠地打了过去,却听得“哎呀”一声,忙抬头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啊,是你?”
竟是元侃,一棍打在了元侃的左腿上!
原来,元侃在楼上看见两个小流氓欺负她,那还了得,再也顾不得许多,立即就赶来帮她!他怒气冲冲的奔上来,“啪啪”两掌,打了他们两个响亮的耳光,自己却一不小心,也被刘娥打了一棍,疼得跌坐在地上。
刘娥急忙扔掉木棍,坐到他身边,揉揉他的腿,道:“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王爷!”语气充满歉意和焦急。
元侃摇摇头,皱着眉头,抱着腿坐着不动,突然抬头看着她身后,道:“守恩,你干什么?走开!”
刘娥往后一看,可吓了一跳,原来自己身后站了几个黑衣彪形大汉,满脸怒色,正要抓自己。他们听了元侃的话,生气地盯了刘娥几眼,果然走到一边去了。
两个小流氓愣在一边,摸摸火辣辣的脸,却见元侃俊雅倜傥,不似大街上的斗殴之徒。年幼的流氓磨拳檫掌, 就要斗他一番,另一个年长的流氓却见他气宇轩昂,衣冠出众,连忙拉住年幼的,并拱手赔笑道:“请问阁下是哪个帮派的公子?”
年幼的流氓突然瞥见站在一边的黑衣大汉,就想溜人,还故意嬉笑道:“小姑娘,哇,你还找了几个帮手嘛!哼,大爷们有事,失陪啦!明天再来找你玩!”
一个黑衣人站在他们面前,抱着胳膊,冷冷发话,语气威严不容回驳:“爬回去,给王爷赔礼道歉,磕两个头,再打自己两个耳光!”两个小流氓吓得魂飞魄散,急忙给元侃磕两个响头,再哭丧着脸,各自打了自己几个耳光,并趁元侃与刘娥打招呼之机,赶紧抱头鼠串。
两个黑衣大汉急忙上前,欲拉元侃站起来,元侃却“哼”了一声,推开他们道:“没你们什么事!”再看刘娥经过刚才那番折腾,发髻早已松开,一头乱发无助地纠结在一起,就笑道:“刘姑娘,你下手真狠啊,是不是经常跟人打架?”
刘娥低头理了理头发,洒脱地甩甩头发,神采奕奕地瞥他几眼,道:“我小时候,就经常与人打架呢,跟那些想欺负我的人打架!我既然出来跑江湖卖艺,难免也会碰上这种无理取闹之人!当然啦,躲得过就躲,躲不过嘛,我也决不怕他们!”
元侃听得瞪目结舌,简直难以相信。
“可是,这一次,连累了你,我真是很歉意,王爷!”刘娥坐在他身边,漫不经心地将发髻挽好,再不停地给他揉腿,叹气道:“想来想去,都是京城治安不好惹的祸。可见皇帝没什么能耐,竟容忍这些无赖在他脚边无发无天!”
元侃忍不住为父亲辩解,道:“不是皇帝没什么能耐,而是他整天很忙,没时间管这些小事。”刘娥大奇,歪头看他,道:“你怎么知道皇帝很忙?”
元侃微微一笑,也不回答。他与她并肩坐在一道,近距离看她,连她雪白脸颊上的几个小小的雀斑都看得清清楚楚,觉得这几个小雀斑越发增添了她的俏皮可爱,而长长的睫毛排长一道优美的曲线,轻颤颤的!“她真是很美!”他这样一想,突然间眼神有些游弋不定,脸上泛起浅浅的潮红,竟忘了说什么好。
刘娥见他怔怔地看自己,早已脸上飞红,哪里还敢正面去看他?自己整日里对他朝思暮想,盼着能再见见他,和他说说话,今天老天开了眼,竟让自己遂了心愿!可是她突然心慌起来,想要躲开他的目光,想马上站起来开溜,躲到一个他看不见的地方去,却听到他低声道:“你打了我,可惹大麻烦了,再也跑不了啦!”
“我知道,我今天赚的钱全没了!”刘娥努力镇定下来,朝他眨眨眼,眼睛骨碌一转,秀眉一扬,就将包抓过来。她将包里的盘子和铜板都倒出来,再将盘子在手尖上轻轻一转,就听到盘子里的铜板哗啦作响:“都给你,王爷,算我赔你的!”
元侃大笑:“谁说要你赔钱了?”
“那你要怎么样?我已经赔礼道歉了!”刘娥想了一会,突然站起来,打了一个响指,笑道:“啊,我请你吃饭呗!”
元侃也站起来,发觉腿已经完全不疼了,但刚才她给自己揉腿感觉真舒服,真希望她再揉揉。他故意装做腿还很疼的模样,单腿站得晃悠悠的,拍拍身上的灰土,颇为好奇地问:“好啊,你请我吃什么?”
刘娥冲他甜甜地一笑,顽皮地掂起脚尖,在原地转了一圈,热情洋溢地叫道:“王爷,小吃街的四川麻辣烫,味道很好哦!不吃啊,你可要后悔终身哟!”
十五年来,元侃日日在皇宫王府里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最近偶尔出来,也必是与张旻、钱惟寅等去高贵酒楼品尝名菜佳肴,开封的小吃街从未去过,更不要说吃麻辣烫了。他不仅连麻辣烫是前所未闻,而且姑娘请自己吃饭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当下颇觉又新鲜又刺激,再看到她眼里期望的神情,立刻笑道:“好!我跟你去吃!”他活动了一下腿,立刻皱了一下眉头,做出很痛苦的模样,叹道:“可是,我腿疼,可怎么走?”
刘娥望着他一笑,温柔地道:“我扶你走过去!”,就挽着他的手,扶着他一拐一拐地地向小吃街走去。元侃的手突然象触电般地一抖,她的手那么柔软,那么细腻,那么温暖,那么光滑;她的身上,散发出一股幽香,直沁心鼻……他脸红心跳,头晕目旋,脚下轻飘飘的,都不知道跟她走到哪里去了!
刘娥在一家挂着“天府名小吃”旗帜的小店铺前停下,跟店家打个招呼,将包裹扔在桌上,领着元侃在一张油腻破旧的桌子旁坐下,对元侃说:“你想吃什么,到前面看看,随便点。”元侃手足无措,摇头说:“我不知道怎么点。”刘娥看着他一笑,叫他走到柜台前,指着那一串串鲜亮的土豆、花菜、蘑菇、木耳、藕片、红肠、牛肚、青菜,说:“你喜欢吃哪一样,拿来交给店家,就可以了。”元侃看着满柜台的杂货,不知所措,见刘娥拿什么菜,自己也拿一样。
店家把菜丢进锅里烫熟了,和着粉条,放上调料,盛了两大碗,热气腾腾地端上来。元侃直觉香味扑鼻,眼前一亮,碗内五颜六色,碗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红油,煞是好看,不由得胃口大开。刘娥将筷子递过来,笑道:“乘热吃了,味道好着哩!”
元侃拿起筷子搅拌了几下,就要开吃,就见五六个黑衣彪形大汉冲进来,惊慌失措地叫道:“王爷,这种东西也是你吃的么?”众食客见元侃衣着华贵,举止温文尔雅,早猜到他来历非同一般,纷纷低声交头接耳,此时听人叫他“王爷”,都惊讶万分,慌忙跪下。几个店小二一齐跪倒在地,皆面色惶恐,嘴中嗲叨着:“小人不识王爷真面目,请王爷恕罪!”一身油腻破衫的店家搓搓手,满脸赔笑,不住地磕头,结结巴巴地对元侃道:“王爷,请你老人家放心,小人店里,决不会放毒的。”
黑衣彪形大汉个个高大威猛,强悍精壮。为首的一个约二十岁出头,鹰勾鼻,灯笼眼,虎背熊腰,只听见他鼻子里哼了一声,嘲道:“放毒?你敢么?只要你有这个念头,我夏守恩决饶不了你!”又看看刘娥,背着双手,翻着白眼,脸上很是不屑:“这种下三滥的破东西,也配给王爷吃么!”
刘娥掉头,忽闪着眼睛打量他们,学了学那夏守恩很不屑的样子,笑道:“是吗?我就拿这种下三滥的破东西招待王爷,你们管得着么?”说罢,冲元侃眨眨眼,道:“王爷,你敢吃么?”自己先拿起筷子,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元侃笑了几声,对黑衣彪形大汉们挥挥手,道:“守恩,我愿意吃,没事的,你们下去吧!”随即说了一声“平身!”,众食客如大赦般,叩头道谢,纷纷跑出店铺,几个店小二躲到后台不敢出来,只剩下店家一人诚恐诚惶地伺候元侃。元侃对刘娥笑笑,夹起一大筷子放进嘴里,稍一咀嚼,果然又酸又麻又辣又烫,竟是平生所未尝过的滋味,顿时额头冒汗,手心发热,不禁啧啧出声。
刘娥看他的狼狈模样,笑得花枝乱颤。元侃觉得脸上微微发烫,心想:“你笑话我么,我一定要吃下去。”强忍住麻辣刺激,坚持连汤带菜全吃掉,望着刘娥,心里不住得意。刘娥已递过一杯温茶,温柔道:“喝点茶水,就没事了。”
两人从店里出来,刘娥抬头看看他,郑重其事地道:“王爷,我请你吃过饭了,误打你的事便一笔勾销了!”伸出小手指,想和他勾勾手指。元侃大笑,刚想和她勾手指,就听到后面夏守恩的冷笑声:“哼,小姑娘,你打了王爷,就想这样算了?”
刘娥回头看看,见那几个黑衣彪形大汉正在不远处跟着他们,冷冷地瞪着她。刘娥悄声问:“他们是什么人?”元侃回答:“家里的侍卫。”刘娥道:“他们为什么老跟着你?”元侃答道:“我一出生就有侍卫寸步不离,说是担心我出事。”刘娥望着他笑了几声,摇头道:“我一出生就没人跟着,也没见出什么事,还不是好好的?咳,看来做王爷,就得这样整日被人跟踪,没有自由,也不是件快活的事!”元侃无奈地一笑:“是呀,我好羡慕你!自由自在,快快活活的!”
刘娥转头看了看那几个人,想起他们刚才的霸道,总觉他们面目可憎,转了转眼珠,问:“王爷,你想不想摆脱他们?”元侃不假思索地回答:“想!”刘娥说:“好,我来帮你,跟我跑吧!”脚步加快,闪身南边的大门,缓走几步,却拐向东边,迅速向开封的贫民区奔去。
元侃从未到过贫民区,只见到处高高低低的破旧瓦房,衣裳裤衩凉在树枝上,小路凸凹不平,人来人往,皆面黄肌瘦。他一脚高一脚低地跟着刘娥在弯弯曲曲的弄堂里钻进钻出,早不知东南西北身在何处。他再回头一看,侍卫果被甩掉,不禁欣喜若狂,背靠高墙,和刘娥相互拍手,相对哈哈大笑。
正在得意之际,突见两个侍卫气急败坏地从弄堂口赶来,两人惊叫一声,拔腿就跑,却见弄堂口的另一端也冒出一个侍卫,只得停下。侍卫们赶上前来,守恩圆瞪双眼,大骂道:“小姑娘,连王爷也敢打,还想拐走,不想活了么?”便要去抓刘娥。
元侃急忙拉刘娥躲在自己身后,喝住侍卫们:“什么拐不拐的!她是我朋友,我们闹着玩呢。你们胆敢抓她!”侍卫们满头大汗,苦着脸赔笑道:“是,是,王爷,你们闹着玩,可别到处乱跑,小的们提心吊胆,担当不起啊!”
刘娥从元侃身后望了望他们,觉得十分有趣,笑嘻嘻道:“王爷要是整日里呆着不到处乱跑,倒十分安全,你们也省心,但还要你们这些人干什么!”
侍卫们脸上勃然大怒,又不敢发作,只能嘿嘿不语。谁知刘娥又夸奖说:“我们原以为已甩掉你们了,还是被找着了,看来你们也真有本事。”侍卫们没想到被她一捧,都笑了:“小姑娘,你以为皇上的侍卫都是吃白饭的吗?”
“皇上的侍卫?” 刘娥一愣:“你们是皇上的侍卫?”不去看侍卫,却看着元侃:“王爷,你是皇室什么人?”
元侃还未开口,侍卫们早已哄然大笑。夏守恩瞪着眼,很惊讶地道:“傻姑娘,王爷是皇上的儿子,第三个儿子,韩王爷呀!你竟不知道?”
刘娥愣了一下,眨了眨明亮的眼睛,退后一步,上上下下地打量元侃。她当然明白这“王爷”是出身富贵之家,来头极大,可是见他年少俊美,她倒似乎觉得跟他很亲,因此毫无畏惧地与他嬉笑玩耍。但她万没想到,他竟出身天下最有权势最有地位的皇室,顿时吃惊不小。元侃被她看得全身不自在,嗫嗫吱声:“对不起,我忘记告诉你了……”刘娥看看他,扭头扑哧一笑:“小时候,姨妈说皇帝是真龙天子,我就一直以为龙子龙孙是三头六臂,没想到你长得跟大家一样。”她本想说“你长得真好看”,又不好意思,便红了脸。
元侃讪讪地笑笑。侍卫们已走开,他还握住刘娥的手舍不得放开,真想一直这样拉着她的手。刘娥想抽出手来,他却悄悄用上了力,握着不放。两人并肩靠在墙壁上,靠得很近,都能闻到彼此身上的气息。两人偷偷互相看了一眼,目光却突然碰到一起,都急忙扭过头去,脸上都红得发烫。
一阵沉默,仿佛空气都凝固了!
刘娥低声道:“王爷,你是那娇贵的金枝玉叶,我是个乡下野丫头,你跟我玩耍,可丢身份啦!”元侃低声道:“我不喜欢做那金枝玉叶,你不要当我是皇室子弟,当我是野孩子,好不好?”刘娥摇头一笑,道:“我哪里敢啊,…..我要回家了,你也回去吧!”她的心慢慢地往下沉去:他原来是皇帝的儿子,离我更远了,我还是不要跟他交往好,免了日后那相思之苦!
元侃抬头向四周望望,道:“你家在这附近吗?我送你回去!”
刘娥歪着头看看他,眼珠一转,突然将手抽了出来,咬嘴一笑,叫道:“我不要你送。”一溜烟跑开,洒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倏的不见了。元侃伫立在原地,呆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摸摸自己的左腿,出了半日神,才慢慢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