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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四章(3) ...

  •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从窗外透进屋内,不偏不倚映在梳妆台前半弓着身子的黄亚茹。此刻她捧着粉饼耐心补妆,不时抿起嘴挑高眉,手指麻利地往脸上拍打;只瞧见她面前浮游半空的粉尘,以及浓郁的脂粉香味。
      别看她现在若无其事地涂脂抹粉,其实这是她的减压手段。按照当事人的话来讲:即便生气我也要光鲜靓丽,宁可面上堆满粉,也不愿意挂着泪示人。
      顾北辰之所以不开劝,全因她在等一个人。
      很快,那个人出现了——
      祁定睿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还有一丝隐藏在眼底的慌乱,如风一般突然闯进来。
      “亚茹。”祁定睿虽然嘴上喊着黄亚茹的名字,眼睛却在扫视屋内。
      黄亚茹盯着镜中的祁定睿,只瞧了那么一眼,便缓缓挺直腰转身走进阳台。顾北辰打记眼色,暗示他赶紧进去。祁定睿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阳台门,信步来到黄亚茹旁边。
      黄亚茹依旧不看他,慢条斯理地从香烟盒里抽出一只烟,颇有耐心地在风中反复点火,直至青烟袅袅,她才仰脖朝天吐了一个大烟圈。然后快速往大烟圈里再吐一只小的,两只被微风吹得扭扭曲曲的圆圈互相依偎,打转,继而烟消云散。这个一圈套一圈的把戏,还是祁定睿教她的。
      黄亚茹垂下头,眼眶已是泛红,只好大口吸烟来平复心绪,却不想被呛得毫无仪态地拼命咳嗽。
      祁定睿叹口气,轻轻拍她背脊:“你还是抽不惯,何必要试?”
      黄亚茹飞快推开他,“不要碰我。”
      “有必要这么闹脾气吗?”祁定睿哄道。
      “我不想听到你的声音。滚!”她偏过头,再也不肯回应。
      祁定睿当然没有走,留下来陪着她一同俯览大厦外万家灯火,流光溢彩的景象;仿佛整个城市的喧嚣与繁华都只是镜中水月,从未真正属于他们。而他们更像是城市里的苦行僧,通过各式各样的人生历练,才能换得一点点可以去拥有的美好。而多年前被埋葬的往事,一息间历历在目。祁定睿知道,那才是黄亚茹最美好的时光。
      祁定睿低声说:“亚茹。这样的事或许会让你很难接受,可我别无他法。”
      黄亚茹不屑一顾:“怎么,想要我原谅你是吗?”
      “希望你能理解。”
      黄亚茹看了看快要燃尽的香烟,自言自语道:“唉,烟都快燃尽了。”
      “那就熄灭它,反正烟灰缸在这里。”祁定睿摊开掌,向她送过去。
      黄亚茹摇头浅笑,大方地将烟蒂摁进他手心,仿佛这真是一只烟灰缸。
      微弱地烧灼声转瞬即逝,她却端详了他许久,意外发现眼前这个毫无惧色的男人是如此疏离。他再也不是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钉子。
      “钉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黄亚茹还是丢掉了烟蒂,看见了他掌心的灼痕。
      祁定睿满不在乎地缩回手,语态波澜不惊:“既然你知道,也希望你能做到。这件事我和北辰哥会解决。”
      “凭你们?”黄亚茹不相信的只有他。
      祁定睿说:“难道你不想知道真相吗?如果你想知道,就不要节外生枝。”
      黄亚茹冷哼,“如果我插手了你又能如何?把我当做你曾经执行过枪决的死刑犯,一枪毙命吗?别以为你的苦肉计对我起作用,我不会放过她,你就是死心吧!”
      “亚茹!你理智点行不行?究竟事实如何,我们谁都不清楚。万一错的是我们呢?”
      “我不理智?我扇她几个耳光错了吗?她干过的事情你难道不比我更清楚吗?现在你倒是好,居然和她勾搭成奸!”
      “除了这样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让她回忆起来吗?如果有,那你告诉我啊!”
      “你和她上床了吗?”
      “说什么呢!”
      “上了吧?”黄亚茹瞧出了他眼里的闪躲,讪笑道:“寻找真相需要爬到别人的床上吗?还是说,你觉得这个方式能更摧残她一些?然后她某天想起一切,下半辈子都活在自责和羞愧当中?如果这才是你要的真相,我大力配合你。”
      “亚茹,这根本是两码事,何况也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
      “在我眼里这比龌龊还要下作一万倍!随便什么人都可以上床,可见她当年的操守有多滥!”
      “够了,不要说些无关紧要的话!”祁定睿急了眼。
      “惹得你不舒服了吗?”黄亚茹用手指戳住他的心窝,愤怒地说:“我真想把这里面的东西掏出来看一看,究竟还有没有廉耻这回事。还有那个女人,究竟在里面下了多大的魔力!”
      “这与筱筱无关,是我的问题。”
      “筱筱?”黄亚茹连声怪笑,“你们的关系走得这么近了?”
      “我的心从来没有变过,一切都是为了找出当年的真相!”阮筱筱这个名字锥在心里像是阴魂不散的咒语。他越是抗拒,越被束得更紧,这绝非他的初衷。他分明是恨过的,几乎所有邪恶的词语都曾标过她身上。可是黄亚茹的话却逼出了不一样的领悟,一个让他非常反感总试图漠视的感觉。
      而他丝丝点点的困惑,黄亚茹全部看在了眼里,内心不断攀升的忿恨终于让她口不择言。她盯住祁定睿,决绝地说:“知道吗?正是因为你的摇摆不定,我当初才会离开你,选择了更稳当的对象。结果又如何?你的退让成全过谁?现在你忽然跟我说要和她一起,仅仅为了寻求所谓的真相。难道你真的忘了?她当年是怎么毁了我的一切?你真的忘了吗?祁定睿,为什么你们男人遇到状况连半点原则都守不住?这也是为什么世界上的女人必须越来越强,因为需要时,你们永远指望不上!”
      说完最后一句话,黄亚茹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再也不愿意多听一句,多看一眼,只想尽快离开这里。一直在屋内旁听的顾北辰连忙出来拉住她,还没等到他开口,祁定睿忽然丢下一句:“让她去吧。”
      因为这句话,黄亚茹彻底心灰意冷。这一刻起,她的仇必须亲自来,如同她的恨也只有自己最懂。

      “现在怎么办?”闹到这种局面,顾北辰担心祁定睿会打退堂鼓。
      祁定睿望天,“先不管亚茹了。”随即又问,“阮筱筱找你是干什么?”
      “能找上我的,多半都是有病的。她也有病,心病。”顾北辰回到最先的位置,不着痕迹地将桌面残留的烟灰抹去,两指来回捻磨那些银色屑沫,“动用你手头的关系,仔细查查她的身世,搞不好这是能刺激她的一个重要因素。”
      “她的失忆是装的吗?”
      “不像。”
      “其实我一直不懂,失忆也是可以选择的吗?”这个问题祁定睿费解了多年。
      顾北辰说:“愚蠢的人才会去逃避。”
      “失忆之后是否真的会快乐?”
      “你相信有逃避一辈子的记忆吗?迟早会醒过来的。纵使回忆里充满了不愉快的事,也必定曾拥有过最大的幸福,否则何来的痛苦?”
      “醒来之后会怎样?”
      “要么活,要么疯。”
      “没有第三条出路?”
      “无从选择。”
      祁定睿的神色黯淡下来,仿佛提前预见了阮筱筱的‘死亡’。这样的结局,岂非比死更不如?

      天已渐渐起了寒意,走在街边随处都能闻到食物的香气,仿佛一股热乎劲迎面扑来。阮筱筱走进一家面店,挑了处角落,隔着厨房玻璃看师傅骑在碗口粗的竹竿上,用脚尖去点桌下搭架好的木片,颇有韵律地跳上跳下。若是换过一身装束,十足像是跳大神的‘仙人’。
      被重重碾压过的黄色面团,最后分解成一碗热气腾腾的云吞面,摆在了阮筱筱的跟前。她连忙端起碗先灌了一口汤,仿佛顷刻间注入了‘仙气’,原先纷纷扰扰的纠葛可以休矣。
      嫌吃得不够开胃,她又倒入几滴辣椒油,连着吞下几颗鲜虾云吞。还是觉得不够入味,又浇入几大勺辣椒酱,来不及搅匀,直接夹起一团泛红的面条便往嘴里塞,辣得她快要一口喷出来。她并没有停罢手,仍旧一口一口地吃着,辣出的泪花不时用纸巾擦去。
      没人会对她的泪产生好奇与质疑,她痛痛快快地烧灼着自己的肠胃,自己的泪。
      不一会儿,信用卡中心发来一条消费记录,显示母亲在某商场消费了两千块,而且买的还是某品牌男装。阮筱筱炸毛了,立马猜到母亲是‘旧病复发’,火急火燎地给母亲拨电话,这种时候,母亲的手机永远都不会拨通。
      当下她除了发懵,更多的是悔不当初。
      工作至今,除了攒钱给房铮找私家侦探,大半都寄回老家,留着急用的只有两张信用卡。
      她已经两年没有买新衣服,没能看一场电影,没有一次节假日舒舒服服地坐在露天咖啡厅里,悠闲的喝着下午茶。她失去许多花钱的快乐,只因有好几次她试过在柜员机里连一百块都取不出来的日子。
      那是她熬得最艰苦的时候。
      如今,母亲却潇洒地大手一挥,花掉她三分之一的月薪,去买一件不知送给谁的男士服装。当然不是买给父亲,他们许多年前便离了婚,老死不相往来。简直不用细想,她都知道那个人是谁。
      阮筱筱重新捧起碗,硬生生将满腹怨气随着面汤一起吃下肚。汤已经不热了,好比她的心也凉了。

      “快点快点,等到彩色再拍。”沿江路边,一对情侣背靠海心塔的远景,等着塔身变成彩色。可能调试得不好,男友带着歉意找上离得不远的阮筱筱。明白对方的来意,阮筱筱爽快地接过照相机,静候着海心塔幻变的一刹。
      镜头前的情侣各伸出一直胳膊,越过头顶,在彼此紧挨的脑袋上方摆出桃心的形状。他们甜蜜地笑着,肆无忌惮的向众人展示他们的爱情。待到阮筱筱一声吆喝,他们默契地侧过脸亲吻对方,让身后巍峨多姿的海心塔做了见证。
      迷蒙中,飞闪的闪光灯仿佛开启了一扇门,让举着相机的阮筱筱穿越到另外的世界:她穿着纯白的雪纺长裙,迎着海风快活地转圈,在绵软的细沙中留下一个圆。而圆圈中站着一个英挺的男子,正举着相机捕捉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她笑也拍,哭也拍,撅嘴也拍,皱眉也拍,唇边带着咖啡奶沫也拍,遮住他的镜头强行索吻也拍,雨中横跨大海的七彩桥也拍下来,只因那是他们唯一遇过的彩虹。
      漫天飞洒的小雨打在阮筱筱脸上,好像是一颗颗沙砾,擦得人生疼。她环顾四周,拼命搜寻他的影子,幡然醒悟这不是在沙滩,没有彩虹,没有雨,更没有他。
      “小姐,你没事吧?”情侣们关心地走上前,唤醒被回忆牵绊的阮筱筱。
      阮筱筱尴尬地将相机还给对方,“不好意思,刚才走神了。如果拍得不好,我帮你们重拍。”
      小情侣头碰头一块检阅,满心喜悦地扬起脸:“真是谢谢了,拍得很好。”
      他们致谢,继续爱的旅程。
      愣在原地的阮筱筱拖着疲倦的身躯,找到一处少人经过的绿荫地坐下来。脑子里不断发出蜂鸣声,像是许多人围在耳边窃窃私语。她不堪其扰地将头埋进支起的双腿中,不去听不去想。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钻进她怀里,她吓得抬头,看见的是德牧素来冷峻的面庞,和一双洞察犯罪分子的棕色眼睛。
      阮筱筱弹起身,气急败坏地寻找狗主,却发现远端慢慢靠过来的男人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只见他朝德牧打了一记响指,德牧立即如箭般窜到男人身边,毫无起先的威仪。
      这个人是谁,阮筱筱怎能忘记。
      内心翻滚的悸动,早被黄亚茹那两巴掌打得无影无踪。她发狂地嫉妒他们之间的关系。但这些情绪,她誓死也不会对他透露。
      罪魁祸首牵着德牧散漫地走过来,笑嘻嘻地说:“看到我难道不觉得惊喜吗?”
      阮筱筱白了他一眼,“有什么可喜的?你不是去东莞了吗?”
      “我又不想去了。”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找你啊。”
      “找我?”她没好气地盯住他:“你怎么肯定我会在这里?”
      “我不能肯定,所以才带上了它。”祁定睿蹲下身,亲昵地抚摸着德牧,“它叫飞豹。别小看它,它可是警犬队伍里的精英。千里寻踪对它来说是小菜一碟。尽管快到退休的年龄,它的敏锐性并未退化。只要给它闻闻你的东西,一定会有收获。”
      “城市这么大,你能算准我在江边?”
      “我第一次见到你,不就是在江边吗?我猜,你也没有别的地方好去。”
      阮筱筱眼泪已在打转,生硬地回驳:“胡说八道!如果真的要找我,难道不会预先给个电话吗?几分钟很难办到吗?”
      “关机了。”
      “既然关机了干嘛非得找我?难道你不知道关机的意思,就是叫你不要烦我!”她只觉得心里燃着一团火,快要把自己烧成灰烬。
      祁定睿认真地说:“阮筱筱,我是背着可能被处分的风险,私自带警犬出来找你。一个大男人牵着一条狗,沿着江边穿梭人海去寻找一个可能不在场的女人,这个画面你觉得很动人?明知道很滑稽,我还是想碰碰运气。如果今晚不找到你,我怕会找不到你。”
      “那就不要找了。”阮筱筱不争气地哭起来。
      “我知道你在埋怨我,因为黄亚茹的事。但我和她只是特别好的朋友,并没有别的关系。”她脸上的巴掌印早已消退,祁定睿仍然觉得它还在,一直都在。冲动之下,他上前揽住她,不管她如何挣扎都不愿放手。或许因为顾北辰那句话:要么活,要么疯。
      “对不起,筱筱,对不起。”他是代黄亚茹道歉,也是为自己。
      阮筱筱放弃反抗,也放下了自尊,谦卑地将脸贴在他的胸口,拼命吸取来自他的味道,他的温度,仿佛这是她独有的权利。虽然她清楚意识到,祁定睿不是他,也没有他的温柔,可是她却能从祁定睿身上获得一份踏实。或许连她都不相信,心里已经认定了祁定睿,哪怕跟着他会万劫不复,粉身碎骨。
      “祁定睿,不要离开我。”
      祁定睿笑问,“为什么觉得我会离开你?”
      她不肯做声,只将他抱得更紧。良久,缓缓说:“我知道你并不是真心爱我。只是我不愿意相信,自己和别的女人并没有什么不同。总以为会是最特别的那个,其实只是过客一名。或许等不到一年,再在街上遇上你也不会记得我。尽管说起来很扫兴,可是对我而言,能遇上总好过遇不上。”她的声音越来越哽咽,最终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祁定睿鼻头开始泛酸,说不清是因为这句感伤的话,还是因为他无耻的盘算,对于怀中表面坚强内里柔弱的女子而言,真相总是过分残酷。所以他只能不断提醒自己,他们的结局,永远不能有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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