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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般夏小竹屋(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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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阳跟着宋醉行走在凡间这么多年,此前风餐露宿时养成的习惯是一点都没变——只要是在没睡醒的状况下要赶路,就一定会先现出它的原型。
没遇见宋醉之前,他是四个爪子奔走在各个地方,后来一次失足跌落山谷被宋醉救下后,就开始使劲的往宋醉身上黏。
就像现在,他正以赤狐的形态趴在宋醉的肩膀上,睡得正酣。
余疏和凤兮所居的竹屋位于竹林深处,一片空地之中万籁俱寂。
江夜看了眼,立马下了个结论:这竹屋比宋醉在南山南的那座草屋要大不少。
但是也没大到哪去。
宋醉那草屋是四间房间,一间堂屋、两间卧房,还有一间药房与灶房二合一的房间。
相比之下,这个竹屋确实大很多了。
宋醉那草屋只有一小院的篱笆,而这竹屋前后左右近十间厢房,中间还围着一个大院子。
距离竹屋还有几步路,江夜便闻到了空气中被熏香盖着的汤药味。
他谨慎地看了宋药师一眼。
宋醉行医多年,自然是能察觉到这其中欲盖弥彰的药味的,趁着凤兮挠睡得正酣的上阳的间隙,他又多闻了几缕空气中漂浮着的淡淡药气,随后递给江夜一个放心的眼神。
这药仅仅是大补,并不杂糅任何毒式。
常言道为医者救人为本职,但是毒医也有,多多妄想以此祸乱世间。
但是江夜并未因此就放下任何戒心。
*
险些被宸妃祈福骂得狗血淋头的贺枝从仙宫逃了出来,再到南山南,就只见到空无一人的小草屋。
他扶额,又传音唤江夜。
这次终于联系上这位爷了。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江夜的声音就先传了过来。
江夜道:“帮我查一下宋离人。”
贺枝“嘶”了一声,说:“放心吧,宋离人他人畜无害,你留在他身边决计不会出什么意外的,”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倒是你,说去西洲就去西洲了,大帝和宸妃满天下的找你,你万一暴露……”
“不会,”江夜打断了他,“跟我母妃说一下,不用再找了,我今夜就回去。”
贺枝怔愣片刻,随即反应过来江夜这话是什么意思后,如释重负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自己和母妃解释,宋离人深有城府,天劫一事并非万全,我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江夜说完,两人便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贺枝知道江夜是想听他再说些什么。
贺枝思索了会,旋即道:“你以血引天劫,火陨的降势就连东境都无人察觉,宋离人一个南华的仙君,久居人界,他若是了解……”
“只是猜测,”在贺枝没了后话后,江夜补充说,“他太过坦然,从不过问什么,没有异样就是最大的异样。”
贺枝心里“咯噔”一下。
果不其然,又听江夜说:“事关东境与南华,贺听淮,我想你心里有数。”
贺枝郑重道:“放心。”
*
余疏的这处竹屋虽是建在竹林里,但是院子里却是什么和“闲情雅致”沾边的花木都没有,甚至有几分杂草丛生的意味。
余疏笑道:“这里我也不常来,近几日不是东境逢天劫,女帝令我们严加西洲三界的防守,所以才得空过来看看。”
宋醉面上带着很淡的笑意,总让人感觉他为人温和。他自然不介意这些,说:“仙君多虑,我也是常年居住在人界,虽比不上天宫,但也乐得舒适清闲。”
余疏很客气地笑了下,说:“听你方才说,你们是来般夏采药的?西洲一向多奇珍异草,我也对药术有着很大的兴趣,但是道行太浅,很多东西都是一知半解,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能和你们一起去山中看看?”
江夜的眼神略过上阳,飞快地看了眼余疏。
只见这仙君神色几分请求几分恭维,一身和善之气,倒是没什么不妥。
宋醉也觉得没什么不妥:“当然可以,相遇既是有缘。”
院中少些花草,虽是少了些文人雅致,但是竹屋内的建造依旧是规整,虽不能说是富丽堂皇,但是也没有宋醉那个小草屋那么简陋。
至少还有几分神仙气,桌椅皆为竹木而制,堂内置香炉、挂水墨画、置屏风,甚至连檐角的雕花都有些讲究。
不过唯有一点,就是这竹屋内若有若无的药味。
待众人进屋后,香炉内袅袅的烟气一飘来,甚至让人怀疑那药味是不是焚香的气味。
吃过饭后,江夜就被宋醉安排在了余疏的竹屋里休息了。
宋醉是这么说的:“你灵力虽过人,但毕竟重伤未愈,现在这里好好休息。”他说着又叫来了上阳,“上阳,你同招星待在一起,他身子若有什么不测,你立刻传讯与我。”他嘱咐完,便跟着余疏和凤兮一同去山里了。
上阳自进竹屋后就幻化为人形,他生性好动,被宋醉三言两语留在屋子里后,又绕着江夜转来转去。
他一会问:“招星,你说你是星神,那你们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吧?”
江夜抿了口茶。西洲的茶同其他地方都不一样,甜味颇足,江夜不由得眉头一皱。
他生平第一次喝茶叶煎出来的甜茶,明明味道都是素日里常见的,但是他就是感到奇怪。
就像是在阴晴不定的天气状况下生活了很久,忽然有了一阵很长时间的放晴,虽然没什么奇怪的,但是就是会让人……有些稀奇了。
上阳为人粗枝大叶,自然没察觉到这其中变化的微妙,说了句“这茶好甜”后,有对着江夜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话:“招星,你是昭武殿的修仙子弟吧?此前我和师父一起去东境行医时路过昭合,但是只见到昭武殿的一处,不过那气势滂沱的建筑……”
“上阳,”江夜冷着脸,将心中烦躁的情绪也一道掩盖了去,打断了上阳的话,“你能再变回狐狸吗?”
江夜这话本是搪塞上阳的,但是由于他一直行事说话都冷着张脸,好像谁钱了他多少银子似的,所以上阳自然也就没察觉到江夜细微的情绪变化,只是咧着嘴笑道:“你也觉得我真身很好看?”
江夜:……
“我就说那凤朝歌有眼无珠,竟然觉得杂色的狐狸好看?这三界像我这样的纯赤狐多么罕见……”
江夜朝堂中的香炉里送了味药,又趁着上阳不备施法加速了药的生效,继而挑眉对上阳说:“上阳,你有没有觉得这屋子里的香很好闻?”
上阳皱着眉使劲闻了闻,疑惑地说了句“是吗”,又凑近闻了闻。
随后,只见他眼睛一闭,昏睡过去了。
江夜懒得将上阳再挪到椅子上装成他是自然睡过去的样子,站起身来拂了下衣袖,大步向竹屋外走去了。
*
东境仙宫。
原先火陨造成的破败已被修缮了大半,除了月佘宫,其他地方跟原先的模样几乎无差,尤其是禹岁宫,更是修葺一新。
月佘宫的仙君仙逝,要不了多久就要举行凶礼了,届时黑白成片,估摸着又得是许多年都无人问津,因此修葺一事被排到了后面。
江夜本是要回仙宫,但是到了半路却又改弦易辙,将贺枝一道叫去了昭合。
江夜还带着宋醉给他的面具,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如故怎么样?”
“仙灵已断,尸骨无存。”贺枝微微欠身,正色道,“是在宸妃的怀里去世的。”
“这样,”江夜扯了下嘴角,一抹让人分不清意味的笑稍纵即逝,“我母妃真是在意他。”
贺枝嗫嚅了下,似乎是要说什么,沉默了会,还是什么也没说。
江夜接过贺枝手里拿着的那个黑色青龙雕纹铜面具——这张面具足够将他整张脸都遮挡起来。
他握在手里,却也不换,只是仔细地端详着。良久,他说:“她竟然只是让我带面具,没有真的要毁我容貌的意思?”
贺枝咽了下口水。
“我知道你忠心,贺听淮。”他抬手摘下了自己脸上的半面具,露出了他原本的容颜。
江夜的菱角分明,剑眉星目,眉眼总多着一些肃杀之气,鼻梁高挺,唇薄而红。
那场火陨将江深的容貌尽毁,灼烧的简直没了形状,而他最该遭受天劫的人却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
江夜和江深虽然容貌极为相似,但是江深面容尽毁是众人有目共睹的,所以他成为方神戴上面具,都是情理之中。
也是意料之中。
他将那副铜面具带上,如深不见底的江水一般的玄色为他又平增了几分神秘而不可窥探的庄严色彩。
“这世间的恩怨,”江夜的眼睛透过面具,不带任何情感地看着贺枝,“有时候就是这么个道理。”
贺枝的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像是有什么难以言述的冲动。
“叫我江如故吧”江夜说,“方神也行。”
“方神。”贺枝朝着江夜欠身行礼,郑重道。
江夜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成功了,做了这么伤天害理、惨绝人寰的事情,成功而顺利地成为了一方尊神。
同时也意味着江夜此人,永远地死去。
贺枝又道:“大帝和宸妃娘娘应该很快就过来了。”
“知道了。”
火陨第三日,三界太平。
东境大帝于东境昭合一座山丘脚下找到了身负重伤、容貌尽毁的江深,而他的第三子因为在火陨之中力保众人周全,不幸殒命。
人间花朝后,在东境统领三界诸事的不知多少万年,东境三殿下仙逝,年仅十九。
东境大帝下诏,大办凶礼,赐字司辰,葬于昭合即翼山,与众多昭武殿先贤同眠。
祈福听完贺枝的转述后,眼神复杂地看了眼江夜,问:“你真的要去西洲养伤?”
江夜“嗯”了一声,他带着面具,看不出神色如何,只能听到他漠然地说:“我既然安然的回来了,母妃就不必再担忧,何况宋离人也算是天界数一数二的药师。”
“你后事处理的妥当,贴子已经发下去,你西洲、东境地两头跑,就不担心出什么纰漏?”
“这点母妃放心,我自有分寸。”江夜丝毫不退让,“母妃一定也觉得我养伤要紧吧?”
祈福将目光撇过去。
“我会让贺听淮先顶替我一段时间。”江夜气定神闲地说。
“你说什么?”祈福惊讶道。
江夜站起身,说:“面具之下,所有的剧本都已经谱写好,我不会出什么差池,贺听淮也不会,母妃,”江夜走到祈福身前,“您就放心好了。”
祈福无奈地看着江夜低着头又换上了刚来时戴的那副面具,又看着他将摘下的面具递给贺枝。
她同江夜相处的时日很少,只听人说自己的这个儿子平日话少,也不多交友,其他再多的,没有朝夕的相伴,她竟然一时也摸不准江夜的性格。
“江夜,”祈福忽然唤他,“你也不要太过嚣张。”
“母妃,”江夜笑了下,语气几分戏谑地纠正道,“您记错了,我是江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