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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生前身后名(1) ...

  •   “我无意伤你,你如实招来就行。”江夜满不在意地看了眼宋醉脖颈上淬着寒光的青绿色竹叶,缓缓蹲下身,说,“宋离人?”
      若是普通药师,医术也未必如此高明,竟然能轻而易举地打通他体内相斥的两股势力。
      江夜偏了下头,看着眼前可以称得上手无缚鸡之力的宋醉。
      如果说江夜重伤被救后有些草木皆兵,那么现在四面楚歌的宋醉倒有些处变不惊了。
      他就像是早有预备一般处变不惊,总让江夜觉得那是运筹帷幄的胸有成竹。
      宋醉漠然地看着江夜,有些无奈地说:“我是什么人?自然是上天派来救你的人。”
      江夜:“……一派胡言,我还需要你救?”
      宋醉沉默了片刻,发觉围着脖子那一圈的竹叶并没有再收紧后,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超脱感说:“我实在没什么好招的,我久居南山南,你摔进景鸣湖里,我身为药师,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江夜嗤笑了一声,挥手将宋醉脖子一圈锋利的竹叶给撤了,生怕人忽然就跑了一样,又往前逼近了几分,说:“你还真是心怀苍生啊。”
      宋醉抬手摸了摸脖子,答:“谬赞了。”
      他说完正要起身,却被江夜一把按着肩膀又按了回去。
      江夜隐于面具之后的眉梢一挑,说:“但我还是不能相信你,所以在我伤好之前,你需得给我一个承诺。”
      话音刚落,还不等宋醉问什么承诺,他就先行眼疾手快地打了一道光,柔光花状,宋醉只来得及看一眼便见那光自胸前没入自己身体里。
      怪异感油然而生,他警惕道:“什么东西?”
      “双生花,”江夜语气颇为轻松地说,这花还是他之前从贺枝那里偷来的,“无毒,放心。”他说完,起身拍了拍手,优哉游哉地向竹屋走去。
      双生花,是一味药蛊,五片橙色花瓣,无叶,可使两人命曲相同。而且生长的地区也险象环生,采之难、施之难,解之亦难。
      也就是说,如果江夜出了任何意外,他宋醉也别想高枕无忧。
      宋醉无声地叹了口气,待江夜走出了结界后,他施法将结界收回,又孕灵气于手掌,置于胸前,将那朵光辉四溢的双生花取了出来。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知道双生花被解的话江夜是能察觉到的。也不知道这活了三万多年的神仙怎么想的,又重新把花打入自己体内。
      回去之后,上阳就已经把江夜的药熬制好,有了午饭的经历,他又匆匆忙忙地在宋醉回来之前把晚饭给做好了。
      两个人谁也没有和上阳说竹林里的变故。
      上阳扒拉着碗里的饭,酣畅淋漓地咽了一大口后,对宋醉说:“师父,午后你和招星一起去林间,南华又飞鱼传讯过来了。”
      宋醉头也没抬,慢条斯理地夹着菜:“什么事?”
      “说是东境三殿下的凶礼,特邀四方诸神为他送行。”
      宋醉夹菜的手一顿,微蹙起眉。上阳跟他师父在南山南一带混得久了,一眼便看出了宋醉的困顿之处:“东境的三殿下,名唤作江夜,未及弱冠之年。这次天劫他护东境子民有大功,东境大帝特赐他表字司辰。”
      “司辰?”宋醉夹了块鱼放进江夜的碗里,没理会江夜的诧异,自顾自地说,“和招星的名字多么相近。”
      江夜心里“咯噔”一下,宋醉这前前后后一系列行为有些迷惑,虽然宋醉一直说自己不知道他是谁,但是这句话不又是在暗示吗?
      江夜把宋醉夹给他的那块肉推到瓷碗的边缘,冷冷地看了眼他。
      宋醉没理会江夜的敌意,像是被他瞪惯了,从容不迫地说:“我爹的意思,是让我也过去吗?”
      “宋将军确有此意,”上阳点点头,“但是他也说,如果人间的救济太多繁忙,不去也可以。”
      “招星飞升的时候,应当是去过东境仙宫的吧?”
      “进大殿被提点了一下。”
      “然后就留在仙宫了?”
      江夜心说关你屁事,再怎么着他也是东境的人,一面又面不改色地说:“嗯。”
      “如此便能说通了,你也不是有什么仇家,也是火陨所伤吧?”宋醉心道总算是理清了这前前后后的缘由。
      “我们东境的人都很和谐的。”
      宋醉弯着眼角笑了下,说:“既然这么和谐,那为什么不吃我给你夹的鱼肉,怕下毒?”
      上阳闻言停下了他咀嚼鱼肉的动作。他师父确实善毒,但也只用过一次,他又想着虎毒不食子,他虽然不是他师父亲生的,但宋醉也不至于给他也投毒。
      “我不爱吃鱼。”江夜依旧是冷着脸。
      “昭合与北冥接壤,临海,渔农甚多,你在这样的一个环境长大,怎么会不爱吃鱼?”宋醉颇为不解道。
      江夜幽深的眼眸有些阴骘,心道这宋醉果然是藏不住狐狸尾巴了,一只手借着桌子的掩护就要起攻势。
      只不过他灵力都还没运至掌心,就徒然被另外的一股力量给打断了。
      江夜警惕地看向宋醉。
      宋醉敛了敛衣袖,语调没有丝毫的变化:“早与你说了,我既然救了你,对你断然是没有恶意。你和我们一同从南山南到般夏,若是要害你,这一路上有诸多机会。”
      他顿了下,又说:“先把药喝了吧,误了时辰药效就不好了,晚饭也不用吃太多。”说着,宋醉先放下了筷子,起身去灶房把药盛了出来,又体贴的端到了江夜跟前。
      “我只是个药师,既然要救你,自然需要你的配合。”宋醉解释道,旋即他话锋一转,忽然开始了不合时宜的打趣,“若是能救一位星神的性命,想来我的名声也会大振。”
      江夜白了他一眼,闷声把汤药一口喝下了。
      一阵苦涩。
      就像他从前的年岁一样。
      待他喝完,思绪顿时从过往被抽离出来,他还没来得及冷嘲热讽宋醉,就先冷不丁地被对方递了一颗糖到嘴里。
      虽然这糖没什么怪味道,但是他还是想吐出来。
      “是糖而已,你可别吐了,我平日行医随身带糖的时候都很少,这一次也没带几颗。”宋醉顺着喂糖的动作,就势盖住了江夜的唇,以防止他会把糖吐出来。
      江夜嘴角抽了一下,抬手用力扯开了宋醉的手,随后把糖吐在手里又精准地扔进了药碗里,冷道:“我不爱吃糖!”语罢,抬脚气冲冲地走进了自己在白天就看好的那间厢房。
      “哎,”宋醉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教诲上阳道,“病人都这样口是心非,你以后也会遇到的,但是身为医者,切不可与他们一般见识。”
      上阳点点头:“我知道了师父。”
      月色透过茂密的竹林影影绰绰地照在走廊上,江夜抬脚用力踹开了门,将宋醉和上阳的对话一字不差地听了进去。
      *
      清晨未觉晓,江夜就先被贺枝一通乱七八糟的仙术从梦境中拽醒了
      随后贺枝的声音劈头盖脸地涌了过来:“这方神我演不了!刚才大帝过来,问我伤的怎么这么重,灵力大不如前了?”
      在贺枝的三言两语之间,江夜已经穿好衣服,他看了眼窗外泛着微光的黑天,刚想要推脱,忽然想起了昨日的蹊跷。
      于是他问:“我让你查的宋离人怎么样了?”
      贺枝“啊?”了一声,随后道:“宋醉、宋离人,南华宋将军府第二子,弱冠之前一直久居南华仙宫,加冠之后便逐渐开始隐居南山南,深居浅出,跟别的神仙无异,若说特别的,也就……”
      “也就什么?”江夜接下贺枝的微顿。
      “也就是他活到现在,事迹实在是太过乏善可陈,活了三万多年,他认识的神仙没几个、认识他的神仙没几个。”贺枝总结道。
      江夜:……
      “可他能融我的仙锁,他渡给我的灵气,可缓我身上的灵力相冲之势。”江夜认真道。
      “或许是他多年来醉心于医术,偏偏就习得了这些仙法?”
      江夜带着凤尾纹面具,嗤道:“那他可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全天下的好运都让他给走完了。”
      “你们两人之前是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贺枝不解道。
      “没有。”
      “那为何……”贺枝顿了下,又道,“不说这样,你能不能快些回来?今日四方来宴,这要是出了什么岔子……”
      “不会出什么差池的,”江夜淡道,“月佘宫未遭火陨前,我埋了三串沾有如故仙气的腰佩,在寝殿后的水池里,你将它们再拿出来,佩戴在身上就行了。”
      贺枝愣了下,道:“你藏江如故的腰佩做什么?”
      “那是我的腰佩,只不过沾了他的仙气而已。”江夜面无表情地更正道,语调并不闻任何波澜。
      贺枝刚要再说话,江夜就忽感一阵仙气自林中向竹屋传来,他被交代了句“稳妥行事”后,再一次被江夜断了传音术。
      天已是蒙蒙亮,般夏露重,林间更是如此。
      江夜并未推开房门,只是扯了扯窗边的帷帐,看了片刻才看清来者。
      是昨日的女仙余疏。
      余疏一身淡蓝色襦裙褙子,许是怕扰人清梦,她行走的速度也是缓慢。
      只不过她走的再轻,她周身的灵气也一样会被察觉。
      故而她刚一推开竹屋的门,就见宋醉已经在带着上阳煎药了。
      余疏微微一惊:“起得这样早?”
      “日出而作罢了,多年来在凡间养成的习惯。”宋醉将药材一并交给上阳,又道,“秋棠姑娘不也是如此嘛?”
      余疏愣了下,道:“许是身在其间,不易察觉。”她又快步走到宋醉面前,道,“昨日我看宋仙君带来的病客伤势甚重,来时便随手带了一些药草过来。”
      她说着,又将手摊开,掌心霎时冒出一团白雾,旋即白雾又成形,俨然是一个包裹着草药的油纸。
      “仙君不妨看看?”
      宋醉极少与神仙打交道,被妖或人唤作“仙君”倒姑且能承受,但是被同样身居仙位的余疏再一口一个“仙君”地叫,反而有些不自在了。
      他抿嘴笑着接过那一包草药,道过谢后又想在说些什么,但是一撞上余疏的视线,反而又改变了想法。
      毕竟怎么称呼别人是自己的事情,而且余疏显然是在凡间待久了,又是在西洲这样一个不拘小节的氛围内长大,可能也是不介意这些。
      于是宋醉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只寒暄道:“看来你很喜欢药术?”
      “祖上原有人为药师,流传过几本医书。”余疏解释道。
      “医书?叫什么名字?”
      “我不大记得了,”余疏思忖后道,“我祖上原有人做过般夏的郡主,因而那些医书也都被收进了藏宝阁里。我很少回仙宫,也就很少有机会能去观看。”
      宋醉点点头,算是明白了。
      江夜站在窗前,先是看着两人隔着一个庭院寒暄,又看着两个人并肩向着堂屋内边走边说话。
      他正准备传音给贺枝让他查一查余疏的身份时,却忽感心头一阵绞痛,他双手紧紧抓着窗沿,手背上的青筋微凸。
      这一阵剧痛仿佛又把他带回到了那个晨光熹微的天劫日里,他躺在因为大火的破坏的破败不堪的宫殿内,他身侧躺着早已不省人事的江深,而他则清醒着,承受着他这一生最大也是最后一次苦难。
      痛感像凛冽的寒风遍布全身,江夜牢牢地抓着窗沿,刚想要呼救,喉咙却好像被一股力量扼住了一般,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额间冒起汗珠,痛感仿佛撕裂的时间的限制,让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后,才终于从这阵痛楚之中解脱。
      江夜双眼慢慢布上黑色的幕布,整个人失重一样向地面砸去,面具及地,也砸出了一道裂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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