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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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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天都到顾代亦的长生殿里和她聊天,给她送月姑姑那里买来的仙桃浆、送持盈绣的望舒御月图、送轩辕易遥送给我的奇珍异宝,主动拉拢她、与她交好,让她对我放下戒备。
等时机差不多到了,我去找了陶凝,与她合谋散播顾代亦不敬先祖的谣言,同时我父亲在前朝和其他大臣一起弹劾顾大人。
前朝与后宫的顾家人同时出事,轩辕易遥大怒,下令厂卫搜查顾家,果然搜到了不少有用的证据,把顾家及其同伙一网打尽。
但是顾代亦身处后宫,前朝的风波暂时未能波及到她,于是轩辕易遥问我,顾代亦怎么处理。
我按住他,告诉他我来。
我装作哭得梨花带雨,求轩辕易遥饶顾代亦一命,说我和衍贵妃是金兰之交,愿与衍贵妃有难同当。
轩辕易遥顺着我挖的路走了下去,只罚顾代亦永久禁足长生殿。
我去长生殿看望顾代亦,她原本面若桃花的脸颊数日之间便消瘦了下去,合身的衣裳也如挂在身上一般空荡荡,活像一只游离在这深宫之中的鬼魂。
她一见到我就在我面前跪下,不住地磕头求我:“皇后娘娘!看在臣妾和您的交情上,您帮帮臣妾吧!家父结党营私已是事实,但臣妾常年在深宫中,对家里的事情是毫不知情啊!臣妾从没做过对不起皇上和江山社稷的事情啊!皇后娘娘!求求您了!”
天上又下起了雪,落在她匍匐在地上的身体上,像是发了狠地要将她掩埋于此。
为了活命,可以将家族撇得一干二净。
我不是嘲笑她,我没想过嘲笑她,因为下一个跪在这里的可能就是我了。
我挺着肚子没办法弯腰,只能让冬儿将她扶了起来,悄悄给她塞了一瓶鹤顶红。
“此事从有关你不敬先祖的谣言而起,从而波及到前朝你的父亲,既然你没有做过这些事,那你想想,这后宫中谁最恨你?”
我这番话是强忍着害怕说出口的,实际上漏洞百出,但对于顾代亦这样已经被仇恨充斥着全身的人,她哪里还能注意得到,我给她鹤顶红这件事是继续把她往火坑上推呢?
老鸡撑着伞跑过来,告诉我轩辕易遥已经到凤仪宫了,准备今晚和我一起用晚膳。
我走出长生殿前,回头看了一眼顾代亦跌坐在雪地里的身影,又看了看殿上的匾额。
长生殿里叹长生。
……
到了孕晚期,天气又凉,轩辕易遥来凤仪宫陪我的次数比以前频繁了许多,夜里他就自然地留在了我的宫内,不过今日他留在凤仪宫实则另有目的。
晚膳过后没多久,果然有人来报,说唐德妃在寝宫里暴毙而亡,是衍贵妃的手下动的手。
这是我早就料到了的,同时也是轩辕易遥预料到了的。
凭着顾代亦的心计,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是我这个倾情的姐妹害的她,她只是个会在莲韵池跟我说莲藕真好吃的女孩儿。
无数次的挑拨离间,让她对唐德妃也产生了恨意。
怨恨于心的她拿到鹤顶红之后,害的是我最讨厌的唐德妃。
我让来报的小厮给衍贵妃送去了白绫,皇上已经知道她毒害唐德妃的事情了,但白绫必须说是我赐的。
轩辕易遥是天子,有些肮脏的事情他不能沾手,只能是我来。
轩辕易遥有些意外地看着我:“没想到聆晚玩的是这一招。”
我有些兴致缺缺,斜靠在软榻上问他:“皇上不去见你的唐德妃最后一面吗?她生前可是您的盛宠妃子呢。”
轩辕易遥岿然不动地倒着热茶:“比起去看她,现在更让朕头疼的是聆晚惹了这么一出之后,朕该怎么和唐家交代。”
他是什么样的人我难道不知道吗?
“臣妾既然做了这一步,自然是帮皇上想好对策了的。”
他挑眉:“哦?说来听听?”
“我没记错的话,唐德妃的父亲可是三品文官?听我父亲说,唐大人一直想在武将官员队伍里也插一脚,但奈何唐德妃的弟弟不太争气,无功就算了,连武举也过不了,不如皇上就给唐公子安排一个武将的官职,最好是在我父亲手下,这样既给了唐大人一个机会,也还能在洛家的控制之下。”
但是轩辕易遥还是觉得有些不稳妥:“这样的话,唐家会不会得寸进尺?”
我轻笑着,用手指点着他的额头:“皇上果然没了我就不行,这唐德妃我查过了,她才不是什么三品文官嫡女,唐家根本就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女儿,这唐德妃不过是当年唐大人为了讨好皇上您,在外认领的义女。这事若揭露出去,那可是欺君的罪名啊。”
轩辕易遥顿了顿,捉过我落在他眉间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聆晚,你都快生了,这会儿要安分些,让朕少操心后宫的事儿。”
我噗嗤一声就笑了:“皇上,我们明明可以不这样的,我不知道您为何要这样逃避,我只能自己去探寻。”
轩辕易遥叹了一口气,拉过我的手让我坐在他身边,另一只手抚上我的肚子。
“就像这个孩子,还没出生就得背负无辜的重任,就算朕和你给他无尽的宠爱,他也不敢放开手脚肆意。聆晚,你聪明一世,为何偏偏要在这件事情上如此执着?”
他说的道理我当然懂,可唯独对着他的时候,我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我拉着他的手,娓娓道来:“我小时候在父亲的军营里认识的一个女士兵,她的心上人戍边多年了无音信,便女扮男装征兵入伍来到边疆寻找自己的情人。”
轩辕易遥看着我,认真地听着我说话。
她女扮男装的事最终暴露,本以为父亲要惩罚她,却没想到父亲把她送来与我作伴,日日夜夜望着荒凉边疆的圆月向我道尽她的故事。
“待字闺中,安分守己地过日子不好吗?”我曾问过她。
“小姐,你不懂,人为了折磨自己,可以倾注的热情是无限的。折磨,有时候也是一种期待。”她说。
她最后没等到她的心上人,我在大漠上放了一把火,让她化成灰,或飞入空中、或随风飘落、或永驻于此。
所以在我看来,没必要在乎太多的是是非非,人生苦短,何不大胆一回?
可轩辕易遥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他的一举一动都能让这个世界翻天覆地,他是岿然不动的佛,端正地坐在天下的中央。
我猜不透他,那便只能由我义无反顾。
轩辕易遥听完我说话,沉默了许久才道:“年关了,燕赤那边你父亲已经解决了,即日起就要回京,你们家人又能团聚。”
“而今你也马上足月,朕答应过,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定会倍加宠爱。”
“聆晚,你到底还有何不知足的?”
他的话越说越锋利,像在我的身上扎了无数的刀,我痛得眼泪横流。
我到底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对啊,多少人羡慕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羡慕我名门望族的出生,甚至还羡慕皇上与我的相敬如宾。
可我还是好痛,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撕裂,在顶撞,在崩溃,冷汗直往外冒,混沌的思绪如浆糊般让我的脑袋紧紧搅成一团,理不清、看不穿,连轩辕易遥焦急的声音我都听不见了,好像有一股巨大的力,揪着我身上的皮肤,把我往他身边拽离。
我晕倒了。
……
“娘娘,您使劲儿啊!”
“娘娘,您别晕过去!我们再来一次!”
我在心里大骂轩辕易遥,是他要皇子为什么不能让他自己来生?
我实在没了力气,忍着疼倒在床上动也不想动,迷迷糊糊一片混乱间听到外面的嘈杂。
“皇上!产房是血光之地您不能进去啊!”
是容予的声音,他果然来了。
我怀孕期间每月的平安脉以及安胎药都是他来负责的,他曾和我说过,他没有入职太医院,到我生产之时定有别的资历深的太医前来。
但他还是来了。
我只觉得我真狠心,我非要拉着他陪我一起在这红墙下沉沦。
外面的吵闹吵得我更加地疼痛,我如一个普通女子一般思念着自己的丈夫。
“别拦着朕,爱妃如今正处危急痛苦之中,让朕如何袖手旁观呢?”
“皇上!皇上!您不能进去——”
外面的嘈杂声渐渐小了下去,我略微期待的心又沉了。
生产时的样子难看得要死,还是别让轩辕易遥看见得好。
我闭上眼,让自己休息一下蓄点力。
我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孩子平安地生下来,我希望他能代替我,得到他父亲真正的爱。
恍惚中有人牵住了我的手。
“不许说话,不许看着朕,牵住朕的手。”
是轩辕易遥的声音,我睁开眼,看见的是他同样满是汗的额头,他的眼睛红得厉害,好像蓄了一汪泪水。
我大脑好像有一瞬间的呆滞,问他:“这是……圣旨吗?”
“是!”他急切地回答,“这是圣旨。”
“你一个女儿家家的,怎么受得了这种苦……朕不像你那么怕疼,就让朕替你分担些。”
他拉过我的手,放在他的手上。
“如果觉得疼,就抓住朕的手,听到了吗?”
他的手心也是一层虚汗,像把我的手包裹在安全的温泉里。
我看他急切的样子,突然觉得很好笑。
轩辕易遥啊轩辕易遥,你的那些深谋远虑终于被你的柔情击败了一瞬。
……
建昭二年一月,贞仪皇后洛聆晚诞下了当今圣上的皇长子。
那年我刚满十八岁,距离十五岁那年我第一次见到轩辕易遥已经过去三年了。
轩辕易遥让我给我们的第一个儿子取名。
小家伙藏在襁褓里睡得正香,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嘟嘟小嘴带着笑,明明都还没怎么见过这个世界。
叫嘉卓吧,嘉言善行,卓尔不群。
“聆晚喜欢就好,朕没有意见。”轩辕易遥说,“你好好休息,朕先回去处理事务了。”
轩辕易遥临走前,在门口看了我一眼。
我在这一眼里看见了许多东西,却不能走过去,只能抱着轩辕嘉卓,仔细地在他还未长开的小小五官上抓取他父皇的痕迹。
宝贝呀,你可要趁年纪还小好好睡啊,你不知道你现在柔软的小被子上压着多少属于你的责任。
因为你是当今圣上的嫡长子。
容予来给孩子看诊,他说嘉卓的体质强健,让我不必担心,好生照顾定没问题。
我看着他冷淡疏离的脸,竟和轩辕易遥有几分相似,我以为是我的错觉。
“容予,如果你不学医,你会做些什么?”
他似是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沉吟片刻:“我除了学医别无选择。”
“怎么说?”我追问道。
“我娘亲早早去世,父亲不想让我独自在家,才将我带到了太医院,虽然我不会、也不可能入职太医院,但我也只能学医术,才算有所价值。”
“为何你不能入职?难道你没读过私塾?”
“私塾…?”容予轻轻地笑了笑,“我没上过私塾,就我这副模样,没人敢收我吧。”
“所以……你连入职太医院都不行吗?”我又问道。
容予收拾药箱的动作停了下来,反问我:“那娘娘您呢?你是否又是真心想嫁给皇上,真心想怀上……这个孩子?”
他的话像把剑一般直直戳中了我的心窝,我冷言道:“容公子,我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确定把我的心给他、给这整个轩辕家的天下了。”
容予微微皱起了眉头:“是在下唐突了,娘娘心系天下,自然以皇上为重。”
“在下先告退了。”
我看着他的白发从我的眼前飘过,像把雪落在了我的宫殿里。
容予啊,我知道我们是同类人,如果可以,你一定要代替我获得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