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我吻》再临

26、树屋

　　姜语兮跟在许慎洺身后走，一路经过度假村的别墅区、景观区、娱乐区。

　　越往前，肉眼可见的游客与设施越来越少。姜语兮走了一段路，眼见越走越偏辟，她忍不住开口时，许慎洺说：

　　“到了。”

　　他们来到了一片草坪，对面是苍翠挺拔的树林。最中间的一颗大树最为魁梧，枝叶朝四方伸展开来，俨然这片草地的所有者。

　　附近仅有几盏发出微弱光线的路灯，姜语兮再仔细一瞧，才发现，这棵树上竟然有一座三角顶的木板建成的树屋。

　　小小的树屋依偎在大树的怀抱里，竟然有些可爱。

　　“上去吧。这里看风景很不错。”

　　许慎洺来到树屋下，长长的木质楼梯通往树上，楼梯的扶手和围栏看上去是由竹子制成的。

　　握着扶手，山林中的凉意和潮气顺着掌心传递过来。姜语兮试探地抓着扶手往上走。许慎洺都到了，回头看去，身后的人比走钢丝还慢。

　　他从上俯视她：“一口气走上来就好，别往下看。”

　　姜语兮听了许慎洺的话，乖乖抬头，快步拾级而上。

　　树屋外围了一圈接近人腰部的围栏，给上来的姜语兮增添了些安全感。

　　树屋的门口两侧挂了两盏壁灯。许慎洺抬手，托住外层灯罩底部转了下，里面的灯泡亮起暖黄色的柔光，像夜里安静燃烧的一簇篝火。

　　有了灯光，森林里的夜便没那么可怖，反倒有些温馨起来。许慎洺又走进树屋，把里面的一盏小灯泡也给打开。

　　这间树屋原来竟是空的，里头什么陈设都没有，只有这灯，和一扇开在三角顶上的天窗。

　　姜语兮忍不住出声：“好空。”

　　许慎洺问：“失望了？”

　　“当然不是，挺有意思的。”姜语兮站到天窗下，“没想到度假村里还有这样的地方。”

　　天窗开得很大，姜语兮抬头望去，天窗外的视角丝毫没受到周围树木的遮蔽，视野辽阔，漫天星辰一览无余。

　　“这里不是景点，位置也比较偏僻，一般来的游客很难发现有这么个地方。”许慎洺一边说着，打开了天窗的玻璃。
　　“觉得冷的话，我就关上。”

　　夜风携着不知何处飘来的花香灌入，沁人肺腑。不知是环境变化还是心理作用，姜语兮莫名觉得空气清新，呼吸都顺畅了。

　　她耸了耸肩膀：“很舒服。”

　　许慎洺把他的外套铺到了地板上，示意姜语兮：“坐。”

　　两人席地而坐，背靠着墙。面前便是天窗框出的一方夜空。黑暗中，有几颗星点忽闪忽闪。

　　姜语兮微讶：“之前没注意，好多星星啊。”

　　“嗯。这两天很幸运，天气不错。”许慎洺两手撑在身后，姿态放松，“我也是第一次在这看到这么多星星。”

　　他又说道：“这个树屋，其实是我爸给我建的。”

　　“你爸爸？”

　　“对。不过今天我也才第二次来。”许慎洺说着，手在身旁的地板上抚了两下。

　　“他在家里翻到了我小时候的一本画册，看到里面我画的树屋，就依照着那样子，建了个差不多的。”

　　许慎洺：“其实原本这应该也建成度假村里的一处景点，不过最后终究是没做成。”

　　姜语兮想了会儿不知道说什么，只回答他：“也是你父亲的一番心意。”

　　许慎洺听完却无声笑了笑：“如果他真有心意，就该知道，我现在对树屋、滑梯这类的东西都已经不感兴趣了。”

　　“迟来的礼物，除了遗憾，还有什么意义呢？”他话语中透着浓浓的嘲讽，“现在这只能算是个粗制滥造的半成品吧。”

　　“我没觉得这是粗制滥造。”姜语兮扭头看向许慎洺，“这里很好。有风，有星星，还很安静。”

　　许慎洺一挑眉毛：“你对很好的标准还真低。”

　　“……骗你的。”姜语兮在内心没好气地吐槽，本来想着好心安慰安慰他两句，又被对方给呛了。

　　现在听来，这个度假村应该是属于许慎洺父亲的产业。那么他对这里如此熟悉也不奇怪了。

　　姜语兮和许慎洺过去从未聊过太多关于父母的话题。姜语兮只大概了解，许慎洺和父亲的关系并不亲近，却不知道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姜语兮道：“其实，我也是为了躲我妈，才答应万宇炀来这里的。”

　　“躲你妈妈？”

　　许慎洺心想，这可巧了。

　　他也是在听万宇炀说自己的那位学姐也要来之后，才改口要加入这趟佟镇之行。

　　姜语兮“嗯”了声：“我妈因为我辞职的事，一直在跟我闹脾气。”

　　她屈起腿，双手环抱在上：“你记得吗？我说过，学播音主持这条路是我妈妈给我选的。”

　　“记得。”

　　“毕业后，我在玉城电视台干了两年，前段时间刚辞职了。”

　　“嗯，知道。”许慎洺的声音懒洋洋的，“在电视里看到过你。”

　　姜语兮有些吃惊：“你看到过我？”

　　姜语兮以为许慎洺说知道，是因为之前一起参加孙梦莹婚礼时听其他同学提到，没想到他竟然说，在电视上看到过自己。

　　虽然出镜时常抛头露面是她的工作，但是想到在过去的某个时刻，对方在另一个地点看着镜头里的自己，姜语兮地耳根还是微不可察地漫上了红。

　　那年，他们分手后没多久，便迎来了热烈的毕业季。

　　拍摄毕业照的那天，许慎洺正好随赵哥在外地出差。工作焦头烂额，加上当时和姜语兮刚分手，还有那么点赌气的成分在，他故意没有回学校。那天，他便错过了能见到姜语兮的最后一面。

　　后来听说她进了玉城电视台，许慎洺很为她感到高兴。心里一边克制着想要去翻看前任近况的好奇心，一边又说服着自己，只是观望，又不打扰，何来不妥？

　　他开始努力搜寻姜语兮的踪迹。每天蹲守着玉城的频道，除了工作时间，他都会开着电视或直播，看看能不能碰运气，在镜头里发现姜语兮。

　　有天许慎洺从事务所下班，回到家，已经深夜十二点。他又习惯性地打开了电视，泡了包泡面应付下饥肠辘辘的肚子。

　　寻找姜语兮无果，但回家打开电视机，早就成为了他一个机械性的习惯。

　　夜深人静，电视在播放夜间新闻，许慎洺边吃着面，边放着电脑在一旁看文件。

　　他做事一向专心。可乍然间，对面电视里的声音却很不合时宜地闯入了他的大脑，像一道指令，直接切断了其他所有信号。

　　许慎洺抬起头，看向荧幕。

　　电视里的姜语兮穿着个沉闷的黑色长款羽绒服，只露了张脸蛋在外，鼻尖、耳朵早已冻到通红，黑发在寒风中肆意飞舞。

　　她带着一双很厚的防寒手套，手里拿着话筒，正作为户外记者播报着当地的暴雪情况。

　　偶然有几根发丝不听话地刮到她鼻尖，她便拿那双带着手套的巨大的手，笨拙又迅速地把它拨开。

　　她的口齿伶俐而又清晰。由于风大，话筒上不断收入呼啸的杂音，而姜语兮的嗓音清亮地仿佛能阻隔周围的狂风骤雪，清晰地传达出来。

　　他从未忘记过她的声音。

　　从那后来，许慎洺工作更加繁忙，只时不时地在网上搜索姜语兮记者的名字，闲时就找来看看。

　　许慎洺看着她的出镜次数一次次变多，看着她某天从记者变成了演播室里的主持人。他似乎也陪着她走过了一程又一程。

　　可就在半年前，本一直由姜语兮主持的那档节目突然换人了。演播间熟悉的身影消失，变成了另一个年轻的女孩。

　　许慎洺以为只是寻常的职位变动，没有太在意。可直到他连续搜索一段时间她的相关片段，却发现再也找不到新的了。他以为她可能是转岗，或跳槽，可网络上再也没有新的消息出现。

　　他的念想到此为止。

　　至于后来与她重逢的那一切，都是后话了。

　　许慎洺手指关节不自然地在鼻尖蹭了下，掩饰神色：“……打开电视，偶然看到了。”

　　“哦……”姜语兮随意地应下，并没有想太多。“我妈因为我辞职的事情，一直在跟我闹脾气。她觉得我现在这样就是在浪费自己的人生。”

　　“可她并不知道，我根本不喜欢这份工作。学播音，进电视台，也都是她给我铺的路，而我只能朝这一个方向前进。”

　　她不喜欢那里的体制，不喜欢那里的人情交往，更厌恶他们的某些作风。从电视台离职这个决定，她从未后悔过。

　　只是……

　　“其实现在做着主持人这份工作，我也有些力不从心，总是怀疑自己。”

　　毕业后，身边的人包括姜语兮自己，其实都觉得她所选的这条路非常好，大家都说她做的很好。

　　姜语兮曾经也以为，那就是最合适她的，她就应该走上主持的这条道路。

　　可适合的，并不意味着就是她最想要的。

　　时间愈长，她愈发觉她对这份工作毫无热情，拥有的最多只能说是责任心。

　　几乎每一次站上台，对她来说都是巨大的能量消耗。

　　其实那天那位陈总所言虽是刻意的攻击，然而不无道理，她并不是一个合格的主持人。而姜语兮自己深知这一点。

　　温暖的灯光，静谧的星空，这氛围让她有些卸下了防备。她第一次袒露了困扰自己许久、来自内心深处的疑虑。

　　“我只会这一样东西，如果不做这个，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大学时的姜语兮一直很努力，每天都很努力地练习，也会偶尔逼自己参加各式各样的活动去历练。

　　许慎洺一直以为是因为她热爱所以愿意，却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妈妈的安排。

　　长久的沉默后，许慎洺开口轻声问：

　　“后悔了吗？从电视台离开。”

　　姜语兮只思考了两秒，就迅速给了他答复：“不。”

　　许慎洺浅浅弯了弯唇角。

　　他认识的姜语兮就是这样的。

　　“看吧，你并不后悔，那为什么要怀疑自己？”

　　许慎洺说：“这份工作让你觉得不舒服，你辞职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对你不好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强迫自己面对，找虐吗？”

　　这么听他说来，似乎没毛病……

　　“可是……”姜语兮还想反驳点什么，张了口却说不出来。

　　许慎洺的手就撑在身体的两侧，距离姜语兮不过一公分的地方。她的衣角若即若离，柔美而轻。而他的手攥成了拳，掌骨突起，坚硬又凌厉。

　　天空中好像有流星划过，留下转瞬即逝的绚烂光点。姜语兮捕捉到了这幕，担心是自己眼花了，身子前倾了些想再看看还有没有。

　　专注之时，她听见身边的人冷不丁开口。

　　"你相信平行宇宙吗？”许慎洺问。

　　“嗯？”

　　“平行宇宙。”许慎洺指了指天窗，“在几千年前就有人推测，在我们现在生活的宇宙之外，可能还存在其他的宇宙。”

　　姜语兮看了看头顶的星星：“平行时空什么的？应该会有吧。”

　　许慎洺：“从量子力学来看，量子具有不确定性，每个粒子可能同时处于多种状态。因此在这些条件的作用下，我们的宇宙就可能存在着许多的分支。简单来说，也就意味着世间所有的物质不断排列组合，会创造出无数种概率与变化。”

　　姜语兮是文科生，但许慎洺讲的很清晰，让她感觉并没有那么抽象。

　　姜语兮盯着许慎洺的侧脸：“你相信平行宇宙？”

　　许慎洺点头承认：“与其说相信它的存在，不如说我喜欢这种，拥有可能的感觉。”

　　姜语兮看着许慎洺的侧脸，似乎也有些沉醉在了他所说的话里。

　　木屋内的一盏暗灯，照亮了这树顶的一方小世界。许慎洺仰着头，仰望那被他视为信仰的，高深莫测的银河宇宙，眉目间都不自觉变得温柔。

　　“人活在这世上，不是为了走某一种道路而来的。而是为了体验我们所做的每一种选择，遇到的每一个机会，去充分感受这些人间纷呈、世间百味。”

　　“我们的人生就像所有的平行宇宙一样缥缈，拥有数百万种的可能。我愿意相信这些可能，期待永远有美好的事物在前面等着我，永远为之奔跑，付出我的一片赤诚。”

　　许慎洺忽然回头，与姜语兮的视线在空气中无声对撞。

　　“你就像平行宇宙一样，你永远有无数种可能。”

　　“这就是平行宇宙，有可能的浪漫。”

　　他的眼底有如头顶无垠的星河，引她走入漫漫长空。

　　姜语兮感觉自己的耳边，仿佛发生了一场宇宙大爆炸。每一颗粒子在周围的空气中跳舞，最后炸成了绚烂的烟花。

　　静了会儿，许慎洺扭头，见姜语兮还是那副痴痴地盯着虚空思忖的模样。
　　他故意开玩笑：“怎么？被迷倒了？”

　　姜语兮回神，嗤他道：“没说这句之前还行吧。”

　　许慎洺笑了笑。

　　又看了会儿星星，夜深风渐凉了，两人便打道回府。拐出那片森林前，姜语兮不舍地回头看了眼，在心里努力刻下那片森林与树屋的样子。

　　他们原路返回到了别墅的后花园，只一墙之隔，还能听到里面人声不断。

　　“今晚谢谢你。”姜语兮说，“树屋，和平行宇宙，我很喜欢。”

　　许慎洺站在姜语兮对面，花园的灯从斜上方打来，他身上留下一半阴影。
　　许慎洺：“既然这样，我可不可以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当年离开我的时候，你也没有后悔过么？”

　　我对你来说，是不好的回忆吗？

　　我也对你来说，让你觉得难以面对，所以想要逃避吗？

　　许慎洺想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