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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探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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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雨点飘打在姜语兮家的窗沿下,玻璃上留下一串串珠帘。
姜语兮从玄关处拿了把伞,换鞋准备出门。
孟妍刚起不久,正坐在餐桌前吃早饭,她问:“语兮,你今天去哪来着?”
姜语兮不知如何解释,也不好说得太详尽,只模糊回答她:“要去看一位长辈。”
约定的时间已到,许慎洺素来守时,早早就把车停在了小区门口。
姜语兮刚出来,一眼就捕捉到了雨幕里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她撑着伞快步走过去。
驾驶座上的人下了车。
许慎洺撑开一把长柄伞,来到副驾驶,贴心地替她拉开车门。
握着伞柄的手抬高了点,宽大的黑色伞面把姜语兮整个人都笼罩在里面。
她收了自己的伞,矮身躲进车内,动作又低又轻。
许慎洺绕到另一侧上车时,姜语兮还在收伞。她把伞布的褶小心翼翼地扯平,边转边把一片片伞布叠起。
许慎洺就这样默默注视着她的动作。
她的习惯真是一点没变。
姜语兮注意到安静的目光,轻咳了下:“不用管我,你先开吧。”
许慎洺哂笑:“看你折伞也挺有意思的。”
“……那你还挺无聊的。”
她动作谨小慎微,伞上的水珠滴下来,姜语兮的膝盖那都洇开了几摊水渍。
许慎洺拿了一旁的纸巾盒递给姜语兮,又替她接过手里的伞:“你怎么做什么都跟绣花儿似的?”
姜语兮说:“……怕把你车上弄湿了。”
“这点水还不至于。”
许慎洺动作迅速地收好伞布折起,放进准备好的袋子里,他把东西交还给她。
姜语兮正拿纸巾擦拭裤子上的水渍,刚刚不小心淋到了点雨,额前有几缕碎发被打湿,沾成一咎,脸上也落下了点雨珠。
许慎洺抽了张纸,对姜语兮说:“抬头。”
“嗯?”
纸巾在两指间一折,叠成小片,许慎洺伸出手,替姜语兮捋了下打咎的头发,又轻轻按去她额角的雨水。
姜语兮盯着许慎洺的脸。他神态专注,眼里像是只有那些无情的雨露,车窗外的水汽衬得他满身清明。
许慎洺的鼻子很好看,高又直挺,每个角度都像是上天精心计算过的。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亲昵到了这个程度。曾经的平衡在一次又一次被打破,要是放在三个月前,她是绝对不可能和他如此自然地做出这种暧昧举动。
许慎洺的手正来到脸侧时,姜语兮回了神,猛然扭头,一板一眼地打断他的好意:“没事了,出发吧。”
许慎洺挑挑眉,并未有异议。他把湿漉漉的纸巾攥进手心,默默发动车子。
刚驶离玉景花园,姜语兮问:“可以先去一个地方吗?”
“哪里?”
“前面槐南路上有个花店,我订了花,先去拿一下。”
上次分别时,姜语兮问了许慎洺,他母亲喜欢什么花。
许慎洺说:“百合吧。”
所以姜语兮订了两束花,一束纯白的菊花,还有一束盛开的百合。
许慎洺到店门口停了车,让姜语兮坐着,自己下车去取花。
他把两束花放到后座,重新上车。
姜语兮问许慎洺的意见:“这两束怎么样?”
许慎洺只说:“放心吧,她会很喜欢。”
“你怎么知道她会喜欢?”
“觉得我不知道,怎么还问我?”
“……”
不管怎么说,听到那句她会喜欢,姜语兮还是暗暗放下了心。毕竟是未曾蒙面的长辈,虽然她已经与世长辞,但在天之灵要是看到了,说不定能留下一个好印象。
许慎洺的母亲葬在了玉城郊区的一处公墓。
这里依山傍水,墓园中的绿化做的极好。放眼望去郁郁葱葱,然而面前林立着的一群灰色墓碑却是死气沉沉。
雨刚停,四周的草坪都是湿漉漉的。许慎洺带着姜语兮向上穿过其他墓碑,来到了明珍的墓前。
“又来看你了,不会嫌我烦吧?”许慎洺屈起一条腿,在墓碑前半蹲下,望向遗像里的人。
照片里的明珍一头柔顺的黑长直发,看起来很年轻,眉眼那块和许慎洺极像,眼睛弯起的温柔角度如出一辙。
姜语兮在后面微微欠了欠身,把手中的两束花置于灰色的石碑前。
照片里的女人就如同鲜花一样美丽,被那纯洁的花瓣映衬着,冷冰冰的石碑总算多了点生机,
许慎洺盯着那束百合,雪白的花瓣没有一点瑕疵,极力向外绽放着。
许慎洺说:“以前小时候放学回家,我们家茶几上的花瓶,总是插着几株百合。我妈每天忙得晕头转向,但也从没忘记过给它换水,所以它们总是开得很好。”
姜语兮问:“你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妈,性格很温柔,说话轻声细语,爱吃甜的东西,喜欢买很多好看的碎花裙。她胆子很小,碰到一只小虫子都会尖叫着躲开的那种。”
“不过后来,她变了很多。”许慎洺目光停留在墓碑的照片上,眼神微动,半开玩笑似地道,“当着我妈的面,都不敢说她的坏话了。”
照片里的女人依旧是和煦春风般的笑容,静静地注视着他,看起来永远不会生气。
“我上小学以后,我妈的情绪就开始变得难以控制了,经常会因为一些小事发火。又因为没人倾诉,火就越积越旺,只能烧到我身上来了。”
许慎洺三两句地把那些陈年旧事一笔带过,继续道:“那时候我也狂着,天天跟她吵架。有次半夜吵到一半,邻居直接来拍门投诉了。”
“为什么吵架?”
“我妈嫌我作业写太晚,我又烦她一遍遍地催,最后吵起来越扯越远,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他踢了踢草地里的小石子,“我和我妈两个人哭着对吼,满脸鼻涕眼泪。上来的邻居本来想骂人,看到那场面,又反过来开始开导我们。”
要说姜语兮认识的许慎洺是三分的狂傲,那年少的许慎洺就是十分。
他和其他同龄男生一样贪玩调皮,爱做小把戏,但他懂得分寸,最多引起别人注意,不会给母亲带来麻烦。
只是最后这些锐气,都在一夜之间磨没了。
见许久没回应,许慎洺问她:“在想什么?”
姜语兮也学他踢踢脚边的石块,石块骨碌碌沿着斜坡滚了下去。
她想了想说:“在想你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是什么样子。”
许慎洺双手插在兜里:“那你大概要失望了。那样的场面,不会再有第二次。”
母亲死后,许慎洺再没流过一滴泪。就连情绪流露都是极少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冷冰冰地板着一张臭脸。
“有时候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许慎洺淡淡道,“我妈这半辈子太辛苦了。在那边的日子,应该比这里轻松多了吧。”
“那你呢?”
许慎洺回头。
“你呢?”姜语兮正看着他,声音轻柔而动听,“……一个人,孤单吗?”
孤单?
许慎洺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从幼年开始,他就是这么过来的。一个人上下学,一个人学习,一个人吃饭。他也鲜少向母亲寻求帮助,他知道母亲很忙,所以自己的事他都独立完成。
许慎洺只觉得有时心很累,原来那种累也叫做孤独。
他冷着脸,像是在否认她所说的话,面无表情道:“对我来说没差。”
姜语兮了然,抿唇不语。
就你嘴硬。
他们没待很久,天色昏暗,似有风雨卷土重来之势,便准备离开。
姜语兮刚转身想走,想到什么。她看了眼走在前面许慎洺的背影,撤回了脚步。
许慎洺沿着草坪下坡,察觉身后没动静,他回过头。
方才呆过的墓碑前,姜语兮站在那,她身体微微前倾,似乎在说些什么。
等她说完,转身就看到许慎洺眯着眼,正望着自己的方向。她匆忙快步走下来。
等她来到自己身边,许慎洺才问:“偷偷摸摸的做什么?”
“没有啊。”姜语兮揣着明白装糊涂。
“跟我妈说什么了?”
“就…说了点你的坏话。”
许慎洺一笑,大方道:“我不介意你多说两句。”
姜语兮手背在身后,超过了他的步伐:“那是另外的价钱咯。”
其实姜语兮也没说什么特别的,她就是觉得来了一趟就这么草草离去,太敷衍了。
她在明珍的墓前鞠了一躬。
姜语兮:“很抱歉,现在才听说您的事,之前没能早点来看您。”
“希望您在那边,一切安好。如果您在天有灵的话,也麻烦您多多保佑他。”
墓碑上的女人面带微笑,静静地望着她。
“就保佑他……往后余生不要再有太多伤心难过的事,碰到问题别自己扛。保佑他的身边……能有个足够爱他、且值得他爱的人。”
这世间要独自经历的长夜很多。我不奢求你一生无灾无难,我只希望你身边永远有繁星围绕、有夜风相伴。
那样夜晚就不再是黑暗的。
出了墓园,他们来到附近一家餐馆。
姜语兮只想着随便吃点,哪知许慎洺一坐下来,出手阔绰地点了好几个菜。
服务员走后,姜语兮低声道:“你每次都点那么多,怎么吃得完?”
“我乐意。”许慎洺拆了桌上的湿巾,优雅地拿它擦了擦手,“吃不完就放那看着。”
姜语兮不免咋舌,配合地阿谀奉承:“不愧是富家子弟。”
她以前不了解许慎洺的家世,如今想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他花钱时一贯不太考虑,大手大脚的,原来这都是家境带来的“恶习”。
许慎洺不在乎地笑笑,双臂撑在桌面上,凑近她:“怎么?现在知道自己错过一个大款了?”
姜语兮正拿纸巾擦拭桌子,手摁着纸在桌面上顺势一滑,推开他手臂:“现在后悔了,应该拿到支票之后再离开的。”
许慎洺眉峰微挑,往后一靠。
他们的座位正对饭店门口。马路对面就是一所中学。隔着栏杆,能看见校园红绿相间的操场。
操场上摆了摄影机和阶梯台,穿着校服的学生们正列队,一排排走上台子站好,准备拍毕业照。
三三两两夹在队伍里嬉笑,黑色的脑袋转来转去张望。
正式的合照拍完后,又互相摆pose做鬼脸,留下第二版诙谐幽默的大合照。
姜语兮看得出神。
许慎洺给她夹了一筷子菜,问:“在看什么?”
“后面那个学校,在拍毕业照。”
“是么?”许慎洺应了一句,但没回头看。
原来不知不觉间,又是一年毕业季了。
场上欢声笑语的学生,大概还不懂分别意味着什么。
一顿饭结束,许慎洺送姜语兮回到家。
这次姜语兮让许慎洺先走。
她在身后,看轿车背影在路口消失地无影无踪,这才转身离开。
刚走出几步,姜语兮一顿,有一道白光在脑海中闪现,劈得她脊骨一震。
今天是几号来着?……十五号。
许慎洺母亲的忌日是在一周前。
——五月八号。
姜语兮感觉头皮一麻。
那是他们五年前分手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