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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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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慎洺纯粹是一时冲动。
自打那次在小区门口等姜语兮,恰巧替她解围之后,他知道了这所小区安保工作并不强。于是有时下了班,许慎洺便会偶尔来这附近兜一兜。
其实许慎洺自己也知道这么做并没有什么意义。
他也就是正好把这当成自己烦闷时,出来兜风排解心情的一种方式。
许慎洺自认为去哪兜风都一样,只是每次车开着开着,不知不觉就绕到了这。
每年一到这个时候,他的心情总是变得十分情绪化。今天也是一样,大脑里数亿个神经元都在不断叫嚣着。
他坐在车里,一会儿想到今天的案子还有几个地方要跟当事人再确认下,一会儿想到晚上回去还要溜一下闷在家的贝塔,一会儿又想起中午肖隽斐说办公室的打印机坏了……
很久之后,许慎洺才恍然惊觉,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可人的樱花树。
摇曳的花瓣似乎也在嘲笑他的失态,像在笑问他:你怎么在这?
耳边很静,似乎连风声都停驻了。
姜语兮能清晰地感受到,被夹在两人胸口之间,她砰砰的心跳。
拳头握了握,姜语兮不知道该不该伸出手,回应他的怀抱,或是拍拍他的后背安慰他。
姜语兮心乱如麻。
许慎洺一向遵守诺言。在姜语兮心跳更急剧加速前,他很快放开了她。
许慎洺观察她面色,问:“吓到你了?”
姜语兮说:“没有。”
许慎洺点点头:“你上去吧,我先走了。”
什么意思?把她当工具人,抱完就算数?
许慎洺转身,还没走出两米,就听见身后的人喊道:
“等等——”
他扭过头。
夜晚的风不近人情,肆意吹起她的头发,落在她挺翘的鼻尖。姜语兮伸手拨开。
恍惚间,许慎洺又想起了在电视节目上再次见到她的那一幕。面前的人影和当初电视里的女孩逐渐重合。
姜语兮站在对面的路灯下,眼里盛了淡淡的光。她开口:“你有急事吗?”
“不急的话,陪我散散步?”
沉默良久,许慎洺低声回答她:“好。”
姜语兮带着许慎洺在小区里漫无目的地七拐八拐。
她今天穿的这双鞋不太合脚,一天下来,脚跟被磨得生疼,她此刻一点也没注意到,但不经意间改变的走路姿势轻而易举地出卖了她。
姜语兮还在喃喃自语地问:“你吃晚饭了吗?”
“现在这个点大概只有夜宵了,附近那个烧烤摊应该不错。要不要——”
“行了,别走了。”
许慎洺察觉到她说话时,脚步微妙的一轻一重,他伸手把人拉住。
“晚饭我吃过了,现在很饱。夜宵喝酒什么的也不必,一会儿还得开车。”许慎洺扬了扬下巴,示意前方。“就在前面坐会儿吧。”
前面不远就是小区的中心花园。
姜语兮“嗯”了声。
她一时心急,觉得不能让许慎洺就这么一个人回家,所以慌张地随便找了个理由叫住了他。
可现在夜深人静,她也想不到有什么适合和许慎洺两个人去的地方,只好瞎转悠。
中心花园里四下无人,方才霸占着场地的广场舞队伍早已拎着音箱退场,为他们让出了幽静黢黑的一隅。
两人在长椅上坐下。
在这里似乎能听见远处滨江绿地传来的喧闹声,小朋友的嬉戏打闹,与中心花园形成鲜明对比。
周围的松树围成巨大的幕布,把他们二人包裹在深邃的其中。越过松树顶,能看到远处星星点点、斑斓的霓虹。
姜语兮感叹了声:“好安静。”
许慎洺左右打量了下,同意道:“你们小区没什么人气。”
“刚毕业没什么钱,离市中心近的地方租不起,又不想住得太远。这小区虽然比较老旧,但条件还行,在我的预算之内。”
姜语兮拣着话头不断说:“也是因为不想在家和我妈住,我妈她——”
说到“妈妈”时,姜语兮敏感地察觉到自己是不是提到了某些违禁词。她下意识噤了声想改口:“就是,太麻烦了,所以……”
“我妈是在我初中的时候过世的。”
许慎洺冷不防出声,信息接收的太突然,姜语兮一时没来得及消化这句话。
姜语兮:“啊……?”
“怎么了?”许慎洺双手抱臂,略带调侃地看她。
“我们到这里来,不就是为了聊这个的吗?”他耸耸肩,姿态放松,刚才周身笼罩着的低气压这会儿也散去了些。
“不用太敏感,我妈过世已经很久了,我没那么矫情。只是每到这天,心里就乱乱的。”
听他这么说,姜语兮也放心了些,于是她主动问:“你妈妈,是什么原因去世的?生病了吗?”
“嗯,突然走的。”许慎洺语调平平,“脑梗。”
“我小的时候,我爸生意刚起步,常常要去外地出差,一个月着家的日子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所以小时候陪着我的,只有我妈。”
许慎洺的家庭是很典型的女主内、男主外的类型。许慎洺的母亲明珍原本是一家银行的业务员,在结婚后她就放弃了工作,专心照顾家庭,成为了许志业的贤内助。
哪知婚后的甜蜜生活没两年,许志业的工作越来越繁忙。他几乎每月都往返于各个城市,不断地流连于应酬场,为自己开拓人脉、积累一切可能的资源。
所以从许慎洺幼年开始,他对父亲的回忆就鲜少。对父亲最深刻的印象,便是他早起上学时,看到的疲惫地躺在床上休息的许志业。
然而等他放学了回到家中,许志业可能又在另一架飞机或火车上了。
因此,许慎洺和许志业的关系,比起和母亲明珍要疏远很多很多。他十分抗拒许志业对自己的触碰,当遇到什么困难难题时,也只找母亲帮忙。
许志业当时还笑称,这个爸爸懂,你为什么非得问妈妈呢。
其实许慎洺不是没有向他寻求过帮助。小时候的家长会、学校开放日,每次都是明珍去的,他也想过要父亲来替自己出席。
但他鼓起勇气打过去的电话,得到的回复要不常常忙音,要不就是一句“爸爸没空,下次回来带你去别的地方玩。要乖啊阿洺,听话。”
渐渐的,失望越垒越高,小小的期待自然不堪重负。
“次数多了,我也不敢再对他提出任何要求,抱有任何幻想了。”
许慎洺讲到一半,脸上线条更冷,“只有那么唯一的一次,我主动给他打了电话,很认真地恳求他,希望他能回家。那时候我真的很害怕,可是……他依然拒绝了我。”
姜语兮的心也跟着纠了起来,她不忍地问:“或许,是你母亲生病的时候吗?”
“对。”
那时许志业常常不着家,小孩和老人都留给了明珍一个人忙前忙后地照顾。温柔的明珍性情大变,变成了一个动不动就发怒,习惯把泪水在咆哮时咽进肚子里的中年妇女。
她焦虑焦躁,控制不了情绪,总是在对许慎洺发火后,又抱着他道歉:“对不起阿洺,妈妈冲动了。”
就是这样,嘲笑着自己是不是更年期提前了的明珍,终于在那个午后倒下了。
许慎洺那时正上初中,放学回家后没见到母亲平时忙碌的身影,就觉得奇怪。他推开房门,看到母亲晕倒在阳台上,手里还拿着正在晾晒的衣架。
许慎洺吓坏了,哭着喊她,可明珍毫无反应。他哆哆嗦嗦从母亲身上拿出电话,拨了120。
母亲在手术室里时,许慎洺告诉自己要冷静。他一遍遍地拨打许志业的电话,在打到第三个时,对面终于接了起来,是一句不耐烦的“喂”。
许慎洺一听那声音,就有些绷不住了,即刻红了眼,对电话那头喊:“爸爸!妈妈晕倒了,医生说是脑梗,情况很不乐观,你……能不能快点回来?”
他忍着声音里的哭腔:“快点回来吧,爸爸,我好害怕……”
“什么?!”
他的话给了正准备应酬的许志业当头一棒。那是许慎洺头一回,在他面前展露自己脆弱的样子。
本以为这是个不容拒绝的理由,可哪想到许志业在那头噪杂的背景音里静默了几秒,随后说出来的话,许慎洺这辈子都忘不了。
“这样……阿洺,你……你不要慌,我先叫你冯叔叔过去。”
“那你呢?”
许志业犹豫了会儿,终究是做出决定:“爸爸……爸爸这里有个很重要的……合作,这几年来我就是为了今天,如果错过这个机会……阿洺,总之你……你等爸爸,放心,这顿饭局结束,我立马就飞回来!”
许慎洺的大脑当时是一片空白的,对面那人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令他陌生、震撼、愤怒。
没听到许慎洺的回答,许志业又喊了两声。他出来了有些久,那边似乎有人在喊他,许志业焦灼不安:
“阿洺?阿洺?你不用害怕,妈妈会没事的……我马上叫冯叔叔过去,一定会没事的。那……那先这样啊——”
“嘟嘟嘟———”
冰冷的电话铃,和许慎洺耳边的嗡鸣合二为一。
许慎洺漠着脸:“他赶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那会儿我妈还在重症监护室里,没过几天,她就走了。”
姜语兮从不知道,原来许慎洺的过去,发生过这样令人心痛的故事。她的手在双膝前揪紧了又紧。
“说来也很可笑,”许慎洺扯扯嘴角,眸色如霜,“从那之后,他的事业就如日中天,越来越发达;可我妈,已经永远地成为了泥地下的一抔黄土,再也不可能醒来。”
说到最后,他像是泄尽了浑身的力气,阖眼仰了仰头。
姜语兮仿佛看到了少年时立在医院窗边,瘦弱单薄的他。
也是自那以后,许慎洺学会了凡事都自己扛。他从不说自己的苦、从不提自己的累,也从不向其他人索取。
甚至在姜语兮离开时,他也没有过挽留。
在许慎洺的心里,他总是被抛弃的那一个,被陪伴养育他的母亲抛弃,被他视为支柱的父亲抛弃。反正终究都只留下他自己。
其他人和和美美,而只剩下他到最后,还在一个人扛着这段过去。
许慎洺闭着眼,不想在姜语兮面前失态,却蓦然感受到头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姜语兮把他的脑袋压向自己的肩膀,轻拍了拍,歪头抵着他的。
许慎洺没睁眼,只是以一种有些别扭的姿势依靠着,有气无力地说了句:“你肩膀很小。”
姜语兮反常地没有生气:“虽然很小,但借你靠足够了。”
许慎洺的嘴角勾起了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周遭的喧闹全被一屏屏松树遮挡在外,世界阒静地好似只能容下两个人。
默了会儿,姜语兮又开口道:“之后有机会的话,我……可以去看看她吗?”
许慎洺靠在她肩头,平稳地呼吸着,月光在他睫毛下投下细密的阴影,他说了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