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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电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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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内人多,空气不流通,闷的人胸口发窒。
直到姜语兮下了楼出了餐厅,狂啸的寒风阵阵袭来,她才感觉喘过了气来。
她不断地深呼吸,拿冰冷的手贴了贴自己的脸颊。一个冷得吓人,一个烫得吓人。
她仍没穿外套,单薄的身影就那样立于狂风之间,像是在较劲一般,谁也不肯服软。
风吹的脸颊又干又疼,眼角有什么东西,湿湿凉凉的。姜语兮直接用手背抹去,快步走到马路边招手拦车。
等了几分钟,仍不见出租车的影子。这时身后一只手抓住了她。
姜语兮被拉得一踉跄,转头就见怒目圆睁的姜文婉。
姜文婉不由分说吼道:“你给我解释一下?你今晚在干嘛?在干嘛?啊?你做的那是什么事你知道吗?”
姜语兮一把甩开母亲的手:“我是个成年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所以不需要你总是自以为是地插手!”
她在责怪姜文婉一声不吭地欺骗她,又自作多情地替她安排这个机会。
她需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姜语兮眼眶发红,盯着面前的人:“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在那个人面前乞怜献媚的样子,真的让我很恶心?”
恶心?
姜文婉没料到自己的女儿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听到这个词语,先是震惊,却冷笑一声:“恶心?你就是这么想你妈的?我尽心尽力为了你鞍前马后地付出,最后就换来你一句恶心?”
姜文婉气得浑身发抖,随即冷笑道:“姜语兮,你好大的本事!你真以为这世界都是围着你转的,你想怎样就怎样?”
姜文婉的身高不如姜语兮,稍矮一截。她拿手指着她们刚跑出的那家酒店,微抬着头,一字一句地说给她听:
“这个餐厅,你知道每个月有多少人排队吗?你知道光是定位置我就要打多少个电话吗?你知道我请到刘主任今天来吃饭要拖多少层关系吗?你知道这个人际社会最基本的法则吗?”
“没有关系,没有人脉,就是活该被人看不起!你那点自尊有什么重要的!”
姜文婉的话像数千根银针,扎在姜语兮身上,疼得她想哭都哭不出来。
姜语兮深吸一口气:“是,我活该!所以我活该被我妈逼着,去给一个曾经骚扰过我、摸我大腿的老男人道歉对吗?”
这下,连姜文婉都愣住了。
“你……你说什么?”她唇瓣翕张,方才的气势瞬间哑火,“……你说的是真的?”
姜语兮冷笑着撇过头。
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狂风呼啸着,怒吼着,想在这浓浓夜色下再尽力掀起点波澜。
姜文婉这下才觉得冷了。她伸出冰凉的手抓着姜语兮,说话开始打磕巴:“你再说一遍……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这些……你为什么没告诉妈妈?”
“告诉你有用吗?”姜语兮声音轻柔,却字字掷地有声,“跟一个把我和男生正常相处都误会成我是狐狸精的母亲,我还有倾诉的余地吗?”
姜文婉的表情有一瞬间凝滞。
那是姜语兮上高中的时候。
某天回家路上,她跟班里一个男生在路上碰见了,便顺路并肩有说有笑地聊了两句,一路到了家门口。
而这恰巧被楼上的母亲看见了。因为父亲出轨的缘故,让姜文婉对此类事件一向很敏感,一进门就把她给训了一顿。
说她培养了她大半生,不是为了把她养成一个狐狸精的。
她大声在她耳边质问,问她是如今还没见到父亲因为情爱之事落得的下场吗?她如果没出息,不就正好顺了那对狗男女的意吗?
姜语兮曾经以为,父亲抛弃了她们,但至少母亲还是爱自己的。所以无论母亲对她如何变本加厉地管束,她都言听计从。
可直到那时她才发觉,或许妈妈也不爱自己。
她只是母亲用来佐证自己,报复父亲的工具人罢了。
到头来,原来他们最爱的都只是自己。
两厢对峙,姜文婉已经说不出话来。
那头吴叔刚安抚好刘士渊,又挨了他好一通泄愤,才急忙追出来。
吴叔刚一来到姜文婉的身边,她的身体就有些撑不住了似的,捂着心口向他靠过去。
吴叔连忙用手裹住她的肩膀,将她扶稳。
一向自诩独立又清醒的女人,到了这个男人身边,就瞬间幻化成了小鸟依人的模样。
仿佛过去那个受了情伤对前夫恶言相向的,跟面前这个依偎在另一个男人怀里的人根本不是同一个。
吴叔此时一个头两个大,看见姜文婉这副样子,一时气急,质问姜语兮:“语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里面的刘主任我刚给人家赔罪完,你妈又被你气成这样!你到底想怎么样?”
吴叔对姜语兮一贯和善,还是第一次用这么重的语气跟她说话。
姜语兮竟有种错觉,好像她才是那个后来进入这个家庭的人。
她冷冷道:“温情够了我就先走了。以后,我的事情不劳你们费心。”
说完,她转身离去。
姜文婉埋在吴叔怀里,肩膀不断地因抽泣抖动着。
吴叔冲着姜语兮的背影大吼:“语兮,算我求你了!回回都把你妈气成这样,你懂点事行吗?她还不是为了你好!”
耳边只剩下嘶吼的狂风。
姜语兮招手拦了辆车坐上去。门被砰地一声合上,世界恢复安静,一切喧嚣都被拦截在车门外。
师傅转头问:“小姐,去哪?”
姜语兮一时发愣。她不太想回家,只想先冷静一下。
姜语兮随口报了个地址。她脑袋发晕,只想了个离这有点距离的地方,应该够司机开好一会儿了。
车身淹入车流,平稳地行驶在道路上。姜语兮头靠在后座,静静望着窗外。
周围的环境和时间好像都停驻了,只剩她跟这辆车子在不断朝前行进着。
司机或许是看她灵魂出窍,眼角挂着泪水,几分凌乱的样子,还好心地给她递了包纸。
姜语兮坐在温暖的车内,但两手依旧冰冷。
捏在手里的手机一震,姜语兮翻过屏幕,是吴叔给她发的消息。
“语兮,我不知道你今天为什么要那么做。”
“你太不懂事了,你让你妈、和我都非常失望!你在那么多人面前那样做,我们的面子往哪里放?如果你还认你妈,现在就回来,跟她道歉!”
姜语兮甚至没打开锁屏,漠然地看着屏幕上跳出的几条消息。
这吴叔还挺有样学样的。平时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此刻倒是把她妈的范也拿捏到位了。
她无视信息,倒扣下手机。
刚放下,手机又开始震动了起来。这次不是短促的提示,而是一阵接一阵地震。
姜语兮直觉是姜文婉和吴叔打过来的电话,刚想拿起关机,一看来电显示,竟然是许慎洺。
她望着屏幕上的名字,不知道该不该接,期盼着电话自己挂断,但震动却不如她所愿,一直没停过。
姜语兮吸了吸鼻子,又轻咳一声,确保自己声音正常,按下接通。
“喂?”
“在忙?”那头传来许慎洺低低的声音。
“没有。”
许慎洺应该是在家里。耳边噪音扰人,他那头却是安抚人心的平静。
“打了很久没人接,我还以为你有事。”
“既然打了没接,为什么不挂掉?”
那头许慎洺一下听出了点什么,弯了弯嘴角:“嗯,原来是故意不接,晾着我啊。”
"是又怎样?"
姜语兮此刻觉得精疲力尽,说话像是吊着一口气。明明是拌嘴的话,说出口来却软绵绵的,反倒像示弱。
“你开心就好。”许慎洺对她的拌嘴并不在意。
沉默了几秒,出租车行至路口红灯停住。
"很累么?"许慎洺放低声音问。
他听出了姜语兮的疲惫。
姜语兮说:"没,我刚下班,嗓子累了,不想说话。"
"撒谎。"
红灯变绿,车子通过路口。
姜语兮抿抿唇。
“是有点事,不过没关系,已经结束了。”
“真的?”
“真的。”姜语兮仰头,窗外路灯交替,她脸上忽明忽暗。“都结束了。”
“结束了就放下,别想了。”许慎洺轻轻道,“你这样容易憋坏。”
“嗯。”
许慎洺的声音有种奇怪的魔力。
他风轻云淡地讲那些事,心头积压的压力好像就会跟着消散几分。
她决定听他的。
静了会儿,许慎洺又道:“说正事,上次有个透明的玻璃杯,你放哪了,我没找到。”
姜语兮回忆了下,许慎洺应该指的是他给她做豆浆用的那个:“玻璃杯?应该是在厨房左边那个柜子上面,我怕砸了,放到最里面了,你看看有没有。”
“等我一下。”
姜语兮的手肘搁在车窗沿上,电话举在耳边。她阖着眼睛,听着电话那头的脚步声,柜门打开的吱呀声,悉悉索索的翻找声……原来一团乱遭的内心,生起的毛躁边角都被渐渐抚平。
电话里的人忽然问:“这两天怎么没来?”
姜语兮一顿,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
她一直没吭声,许慎洺也并不着急,慢悠悠地打开柜子,把柜子最外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
他扭头看了眼外头放在客厅角落的东西。
“你的乐高还没拼完。”
上次姜语兮在许慎洺家拼了好久,也只完成了三分之一。本来第二天她手痒,想给拼完了,又觉得这不是自己的东西,拼完了人家岂不是没得拼了,于是没再动工,给放到了角落里。
姜语兮说:“你的手不是快好了么?留给你拼吧。我之后……就不来了。”
许慎洺没说话。
他听出来了,姜语兮这是又要跟他划清界限的意思。
许慎洺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行。杯子我找到了。”
姜语兮:“找到了就好,那我先……”
话说一半,车子一下刹住,姜语兮的身体跟着惯性往前晃了一下。
前排师傅转头道:“小姐,北江苑到了啊。您怎么支付?”
姜语兮看向窗外,北江苑豪华气派的小区门头赫然映入她眼里,既不熟悉,也不陌生。
电话里的男声适时传了出来,反应比她更快:
“你在北江苑?”
姜语兮毫不留情地直接挂断。
她心脏突突地跳。这才反应过来,之前上车的时候司机问她去哪,她不知怎么想的,随口就报了北江苑的地址,就这么意外地被送来了许慎洺家门口。
刚说完以后再也不来了,转头就被发现在他家门口,真是太没面子了。
许慎洺在电话挂断前,听见了北江苑的名字。
通话结束嘟嘟两声,许慎洺想也没想,拿着手机,趿拉着拖鞋就狂奔了出去。
贝塔没能跟上他的脚步,在屋内对着面前被关上的门狂吠。
许慎洺一路跑到小区门口,停下时不停喘着粗气。
小区门外的街上车来车外,四下安静,不见有车逗留。
夜间的风把许慎洺的头发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凌厉的眉眼。他抄了把头发,重新拿起手机给姜语兮拨过去。
走着走着,这时脚下又踩到一颗石子,拖鞋一滑。
他这才发觉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那头,姜语兮的电话已经关机了。
许慎洺看着黑暗里发着光亮的屏幕,提拉唇角,被气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