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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参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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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安王府书房内站着一个主簿模样的人,神色平淡,面对定安王和西南域域主谢夫人也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腰牌上画了个古朴的“南”字。
谢绯宴坐在案几前,一手拿账簿一手拿着飞钱,正在对着钱数。楚衡川坐在一旁看着,不敢说话。
好半晌,谢绯宴放下手上物事,将飞钱往前推去。
南氏主簿眉头一皱,问道:“谢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谢绯宴看着他,道:“你们这飞钱上写的是京都的柜坊,是从宫里出的钱,你们南家在西南域又不是没有自己的柜坊。我回来和你算账的,你还要我自己去提钱,然后扛回去西南域?要是你们南家气不过,半路上装成山贼打劫我们,我找谁哭去?”
闻言,楚衡川把头一低,抿起了唇,那主簿脸色变了又变,放缓了语气解释道:“夫人,您误会了,本家这样做是有苦衷的。您也知道的,西南域这些年边界不稳,商客们都不乐意去了,本家在那边的钱都拿去支援西北域了,哪里还拿得出钱给您呢?京都的柜坊都是由宫里直接掌管的,给您的一定不会缺斤少两,您要是实在不放心,本家可以送您一只护卫队,将钱财带回去西南域呀?”
谢绯宴笑了笑,眼中露了寒意,道:“这位主簿是没去过西南域吧,还是你们南家惯会造谣生事呢?西南域边市早在两年前稳定,并州南氏的商队屡次在边市压价买入高价卖出,灰又部都已经告状到我面前了。怎么,你们现在做生意,是从并州扛钱到西南域吗?”
她说话不急不徐,偏偏每句话都扎在要害上,这主簿要是个水袋,此时恐怕早已千疮百孔,瘫软在地。他无法,只能拿回了飞钱,退了出去。
楚衡川走到母亲身边,帮忙整理账簿。
四年前西北域大乱,南氏一族驻扎西北域前线,朝廷出的钱和兵力不够,南氏出钱出力,南暾更是四处求人,欠下了不少数目。四年后边界稳定,自然也就到了还钱的时候,南氏也的确很快将钱还了回去。除了欠西南域的。
楚衡川翻了翻账簿,问道:“娘,这账目到底是欠了多少?”
谢绯宴揉了揉额心,道:“够我们一年的军费了。虽然说我们有边市和屯田,但是总归是一笔大数目,不能就这样算了。加上那些年我往西北域送的那些谋士,只救回来了一部分人,这损失.......”
她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没在儿子面前挑明,转了话题:“近几年,边市倒是不错,灰又部也稳定了下来,新首长是个听人劝的姑娘,在他们那被叫做......”
“阿依花。”楚衡川垂着眼,低声道。
谢绯宴一愣,唇角绽出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倒是都记得。对了,你先前给我写信,让我驯灰鹰,昨天手下来信,说那批鹰帮了大忙,勇猛聪明,拦下了好多次刺客。还有那些兵器图纸,现在都在军队里用上了。”
楚衡川抬起头,黑沉沉的眼睛里散去云雾,露出了锋芒。他点点头,勾唇道:“能帮上忙就好。”
谢绯宴看着他,常年握着兵器的手此时只是一位母亲的手,将儿子鬓边碎发拨到耳后,轻声道:“我给你留了一只鹰。等着你回去。”
楚衡川的眼睛更亮了,重重的一点头。
母子二人又说了些其他的,楚衡川便退了出去,将书房留给了母亲。
见他出来,景宸上前,递上一份请帖,道:“主子,瑜王说今晚在醉仙楼开个酒席,问你去不去。”
楚衡川接过帖子,一边拆一边笑道:“南将军还没启程,连带着他也有闲情雅......”
后半句忽然噎在了嗓子眼里,景宸有些好奇,顺着楚衡川视线看去,落在了名单上。
名单中间有个老熟人,正是南酌。
“啪”的一声,请帖被合上了,平整的表面也被人捏得皱巴巴的。楚衡川沉吟片刻,转头看向景宸,眼中带了几分坚定,道:“景宸,我改主意了。”
景宸不禁站直了来,等着他吩咐。听得他向来沉稳冷静的主子道:“酒席我不去了,今晚有事。我娘给我的那份名单,你帮我偷出来,然后送给瑜王爷。他最近不是在选王妃吗,祝他一臂之力,你顺带帮我转一句话,时不我待啊要他抓紧时间。”
景宸表情扭曲,一歪头:“哈?”
天边黄昏未落,京都第一名楼醉仙楼热闹非凡,南酌站在门前,抬头去看那牌匾。
“醉仙楼”三个大字龙飞凤舞,自带贵气,但一眼看去又像是一个笑容满面的青年,正张开手臂欢迎四方客人。
“醉仙楼的老板说这板子是一位贵人写的,还说官至一品,但没说是谁写的,官员里写字好看的都被说过是这牌子的执笔者。”
萧衡琅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南酌往旁一躲,躲开了他的气息。
见状,萧衡琅挑眉,一手搭上他的肩膀,带着人往里走,道:“躲什么呢,我可是这酒席的主人,你躲,可就不给你上桌吃饭。”
南酌笑了笑,硬是将他的手臂掰下来,转头就要走,边转边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刚巧晚上还得值守。”
“诶,你这人,”萧衡琅一捞,又被挡开了,但好歹人没往外走了,“瑜王爷跟你开玩笑都不行?继续说那牌匾。后来醉仙楼的老板喝醉酒了,就说了出来,有一次他给街边一个卖字画的一碗饭,那人就帮他写了这牌匾,亮眼至极,全京都都没有相似的一块儿。”
小二在前引着,两人走上了楼梯,南酌淡声道:“那这老板挺会做生意的,一块牌匾都能和宫里的人扯上关系。不过殿下是如何得知的?”
萧衡琅走在前头,道:“很简单,我灌醉的。”
南酌面带微笑,手指抽了抽:“......”
雅间的门一推开,两人一前一后走入,里面的声音立刻停了,十几双眼睛直勾勾的望了过来。
南酌面上笑容未退,萧衡琅往前一站,笑道:“诸位晚上好啊,我身边这位,各位不妨猜猜,是谁呢?”
南酌全貌露了出来,低低说话声响起,还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笑声。
最左边的一个男子“嘿嘿”一笑,眼睛里露出了异样神色,道:“这般容貌,又是从蛮族的模子里脱出来的,想来就是我们新宫门守卫南领事吧。”
一道尖细阴柔的声音从主位左边第二个位置传出,常善摇着扇子,道:“南领事是才下值吧,急匆匆赶来,衣服都来不及换。”
南酌笑了笑,对在座的各位一抱拳,落座了,才道:“来迟了,是我不对,先自罚一杯。”说完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众人笑了起来,各自意义不明。南酌收了笑,环视一圈,认出了几个熟人。
常善是宫里名人,多半是萧衡琅路上遇到了他,便拉着一起过来了。一进门就说话的男人同属巡查监,是宫内应的领事,名叫秦岩,平日里都是擦肩而过。
坐在萧衡琅左边的名叫南端甫,是辅国大将军的手下,官至怀化中郎将,坐在萧衡琅右边的则是乔家闲散小公子,乔同云。视线慢慢移着,他看到了一个极其熟悉的人。
南文殊一身青袍,腰间束一条玉石腰带,贵气却不俗。此时恰好与南酌对上了视线,他举起茶杯,微笑示意。
南酌点头,移开视线。如此看来,整个酒桌上官阶最低的就是他了。
南文殊从殿下学宫结业后直接进了御史台,在察院做监察御史。据说他在官吏之间声誉极好,销军令时上门监察遇上自己家,查得更严。
当然这些都是人们说的,真假与否就不得而知了。当初在殿下学宫,一个为主一个为仆,如今酒席上却是平起平坐,多少有些玩味了。
人齐开宴,上的都是些精美的饭菜,各人心思这才收了。
但这酒席终究不是一般的酒席。没吃几口,萧衡琅倒出一杯酒,笑道:“这样吃酒可就没意思了,诸位,我们来击鼓传花如何?拿到这杯酒的人就要回答一个问题。”
坐在南酌右边的人举起了手,咽下口中食物,道:“我来击鼓。”
这人站起身,找侍从要了一面小花鼓,咚咚咚试敲了几声,颇为熟练。南酌眨眨眼,有些奇异的看着他。
这人四十岁上下,一声白袍干净整洁,显得他人也利落修长。之所以盯着他看,是因为这人在一圈官吏里,实在有些奇怪了。
他身上混杂着太多气息,道士、工匠、书生、街边吹拉弹唱的,诸如此类。你说他穷吧,手上却戴了一个上了年头的玉扳指,颜色纯正,表面光滑平整。你说他有钱吧,一身白袍洗得发黄,薄薄的一层罩在身上。
奇怪的人。南酌眯了眯眼,总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常善开口,问道:“不知这位是?”
这人对着他微微躬身,道:“在下名叫何白,一介闲人。瑜王心善,请我来吃饭。”
有人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窃窃私语声响起,何白倒是没什么反应,拿着小鼓等候在一旁。
萧衡琅笑着点头,一场击鼓传花便开始了。
酒杯从一只手传到另一只手,人人悠哉游哉,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会停在自己手里一般。鼓声时急时缓,听着倒好听,看来何白还是练过的。
鼓声停,南酌看着自己手里的酒杯,心里无奈叹了口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烈酒辛辣,烧着喉管,他勉力憋住咳嗽,白净的面上憋出了薄薄一层红。
秦岩猛灌一口酒,盯着南酌的脸,咧嘴一笑,道:“南领事,同为巡查监的人,你也知道,我们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要是咱说话没遮没拦,你也别生气,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也不是想跟你闹什么矛盾嘛。”
南酌面上笑意不变,道:“请问吧。”
秦岩一抹嘴,道:“问问我们南领事,尝过的男人里,谁的味道最好呢?”
当即,所有人哄堂大笑,那笑声像一把放肆狂乱的火,哪里有气就往哪里烧去,一路烧向门外窗外。南酌平静的看着他们,忽然想起了当年在学宫藏书阁遇到的那场火。
那场火蹊跷,毫无道理,却又明确的指明,要杀的人就是他南酌。火焰燎烧过人的衣服,烟雾一股股往鼻腔胸腔钻去,如水银一般将人的呼吸掐死,然后占据这具尸体。
待这阵笑声低了下去,南酌勾唇一笑,道:“我没尝过,真不知道。但是光看着秦领事就能知道,一定是恶臭无比,仿佛天天吃住都在臭水沟里。”
众人神色一变,秦岩却兴奋了起来,看着南酌的双眼里仿佛冒出了绿光。他大声笑着,道:“好!真不错啊我们南领事!你就别不认了......”
“咚”的一声,小花鼓砸落在地,像一盆冰冷的水扑在火苗根一样,整个雅间顿时鸦雀无声。何白淡定不已,慢吞吞的捡起小鼓,站直身时,萧衡琅已经斟好了一杯酒,一点头,往下传了。
鼓声起了又落,这一次还是转到了南酌手里。他抬头看了一眼何白,结果发现他放了鼓在柜子上,正拿着一块糕点在吃。
再看何白位置上塞满了的碗,看来真的来吃饭的也只有他了。
秦岩想开口,却被常善抢了先,问道:“南公子,你是怎么当上这领事的呢?按理来说,你是在小支队里,就算往上,也是到领卫才对呀。这一下跳了两级,咱家也不是别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
南酌道:“这个问题......其实我也是有些奇怪的。既然是上头下来的征书,要我做什么,那我认真做好就是了。”
极为普通的问答,众人面上露出了失望神色,很快又开始了下一轮。
这一轮可算不逮着南酌了,轮到了南文殊身上。萧衡琅撑着脸,笑道:“正巧,你和南酌还是旧相识,你当年对他在殿下学宫,印象如何呢?”
得,初心不改。南酌夹了一筷子竹笋,送入口中。
南文殊思索片刻,道:“殿下忽然问起,我倒是一下不记得了。真要说的话,他倒是个勤奋好学的,时常在藏书阁一呆就是一下午。印象深刻的是,那次藏书阁失火他也是受了不少苦,还是定安王救了他的。也因为那次,本来和他关系就不好的南询,被怀疑是放火者。”
他说的倒也没错,可以说得上是客观陈述,只是众人望向南酌的目光再次变得奇怪罢了。
又是一轮,这次酒杯再次落到了南酌手里。他也习惯了,放下筷子,等着这群人发问。
南端甫将双手交叠在桌子上,悠悠道:“敢问一句南领事,你是怎么敢来这酒席的呢?”
萧衡琅倒酒的动作一顿,没什么反应,倒是有不少人往前探着头,好像水池里的王八一般。
南酌问道:“中郎将的意思是,我不该接瑜王的帖子,来这酒席吗?”
南端甫装作惊讶的模样,捂着心口,略带夸张道:“老天爷,你这么大的面子,还是王爷下的帖子啊?动动脑啊,想想,王爷怎么可能会给你,一个罪人之子,甚至一个蛮子,下帖子呢?”
笑声响起,四下议论声起,如溪水漫过脚背,再一路漫上脚踝,一点点往上爬去。
“我就说啊,他怎么可能来这呢?”
“殿下随口一句,还真把自己当回事,秦领事问得可好了,说不准,就是那样呢?”
“还好意思问出口,‘什么意思’这种话,真是好笑。”
见他不应,南端甫恢复了正常的腔调,语气平淡,说出来的话却不是:“南公子,无论你在这四年里做了什么,得了什么官职,你都别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西北域三城十几万人的命,都在你身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