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其罪》胡蝶乱步

80、灰又

　　“西北域和西南域，是什么样的地方？”南酌看着远处，轻声问道。
　　白归鹤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南酌微微一笑，解释道：“我还在襁褓时便被叔父抱回了粤岭，对西边并无太多印象。”
　　“不，这只是我困惑的一部分。”白归鹤搓了搓下巴，对驿夫喊道，“老陈，借一下你的桌椅。”
　　驿夫的声音远远传来：“用吧，别踹烂就行——！”
　　在看不出原形的椅子上坐下，白归鹤道：“我原以为你是后来才被南祁收养的，没想到居然是那么早。西南域接百国，西北域接蛮族，国界是在萧……当今天子即位时才正式确定的，在此之前，大齐与外边并没有划分边界。二十几年前我和陆齐安一起去西边，甚至城墙都是一截一截的。不是我们故意将城墙砌成那样，是打到哪儿了，就用哪的城墙。”
　　南酌安静听着，在漏风的小屋里坐得笔直。
　　“二十几年前的西边很乱，大齐和百国还有北蛮打，百国和北蛮打，那时候的西边，烧杀抢掠无所不有，人人活成了修罗。不怕丢人同你说，我同齐安，那时仗着一腔热血进去，完全是灰头土脸的出来。那里的人对百国和北蛮恨之入骨，一些无辜的异族误入，遇上冷静的还好，如果遇上恨疯了的，只会有去无回，尸骨无存。而你，蛮汉混血，又是最无能的婴儿，是怎么能在那时熬住，撑到南祁收养你呢？他又是为何要收养你？”
　　相似的话已经听过一次，南酌心口有些烦闷，摇头道：“我不知道。身世这些都是叔父告知我的，如今真假已无可察辩，也不重要了。”
　　白归鹤点头。“那倒也是。继续说回来。楚靖将军家喻户晓，东征西战打服了蛮族和百国，谢绯宴将军发起谈判，重划国土，才有了现在的边界。说到这个我还真有点生气，这战功又不是楚靖一个人的，西边的人都知道赞谢绯宴，怎么大齐从来只讲楚靖传奇……扯远了。谢楚二人平定边境，也慢慢影响了那边的民俗，又或者应该说，因为大家吃上了饭，才不用吃人。”
　　南酌放在膝盖上的手抽动了一下，垂眸不语。迷团已经够多了，不差这一个。
　　白归鹤见他状态不好，点到为止，起身道：“这儿风太大了，我们回去吧。”
　　然而没起到一半。南酌扯着他袖子，往桌上又丢了一个钱袋，哗啦作响。
　　白归鹤立刻又坐下了，动作之迅捷轻盈，恍若一片白纱垂落。
　　“近几日被一些问题困扰住了，又找不到破解之法。方才一番才发现，原来解迷人近在眼前。”南酌微笑道。“白叔知道长徒齐和横天主吗？”
　　白归鹤挑眉，点头道：“知道一点。长徒齐和横天主由蛮族长老直接掌管，曾经都是长老最忠诚的鹰犬。十几年前，蛮族被攻破后，长徒齐和横天主决裂，长徒齐出走，横天主留在部落。决裂原因不明，但大抵是与圣女或战败有关。不过说到底，这是蛮族内部的事情，真真假假不得而知。齐安寄回来的信倒是说过，在战后见过长徒齐，似乎是在救人搜尸。”
　　“那他们有什么特征吗？比如说行事风格，惯用手段......”
　　白归鹤摇头，道：“杀人放火最忌讳留名留姓，真被发现了，管你是什么人都只有死路一条。赤段阁出名，是因为它有汇聚天下才子，解答万难的能力，又因为它实在太出名了，每次出了什么案子，才有‘据说那杀手来自赤段阁’的说法。”
　　他想了想，试探问道，“冒昧问一句，公子为何要查这两个组织呢？”
　　南的抿唇，没有回答。如此神秘不可捉摸的组织，为什么萧衡琅会查到，他又是以什么理由来怀疑是这些远在西域的人动手杀灭一个大齐的家族。
　　长徒齐、横天主、青鸢，赤段阁，真的是答案吗？疑问一直存在心中，只是此时愈发膨胀，似乎要从心口喷涌而出。
　　“……南酌？南酌！”一连叫了好几声，南酌才回过神来。白归鹤松了口气，露出怛忧神色，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脸白得有些恐怖啊……”
　　“我没事，多谢关心。那最后一个问题，白叔了解青鸢吗？”
　　白旧鹤搓着下巴打量他，道：“公子啊，不是我多嘴，你怎么还知道青鸢呢……青鸢只信奉圣女，十几年前大齐军队在青鸢手上吃了很多亏都没能擒拿圣女，最后还是那小姑娘主动投降的。当时还有说法，说北蛮的“珍珠”丢了。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了。”
　　真够乱的。南酌抚额，努力忍住凌乱的思绪。
　　两人又聊了几句，白归鹤借口郊外风寒，起身告辞，暂将此次相会按下不提。

　　皇帝陛下好像又病了。北蛮与百国交战一事传回京都的当晚，萧承裕便推了所有上呈的折，第二天更是缺席早朝，留一众臣子在殿前面面相觑。
　　“这……陛下究竟如何了，以往也有停早朝，但不会这么突然啊。”
　　“唉，龙体抱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只能希望陛下早日康复吧。”
　　“你还担心上了……我的折子要怎么办呐，快要火烧眉毛了。”
　　众人神色不一，想走又不敢走，却见常善从殿内走出，扬声道：“龙体抱恙，今日早朝就此作罢。若有奏折，请上交至此，另，宣奕王、瑜王觐见。”
　　正在聊天的三位王爷均是一愣，似乎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楚衡川，长呼一气，掩去眼中烦躁，道：“那麻烦你们，再和陛下催一催吧。蛮子打仗厉害，边市又是好不容易才建立的……还是希望能让域主回去主持。”
　　萧衡琨点头，拍了拍他肩膀以示安抚。萧衡琅倒是淡定许多，开口道：“西南域西北域同气连枝，谢夫人布下的城防又是信得过的，扺抗一时半个月不成问题，放心吧。”
　　楚衡川笑了笑，没有应话。
　　跟着常善步入紫宸殿，琨、琅二人看着眼前景象皱起了眉。床帝垂下，只能透过床帘看见一个倚靠在床头的模糊人影，恍若细瘦孤魂。
　　屋内，南华站左侧，抱着一沓折子，康芊华一身素服端坐在右，垂目拈着手上佛珠。一只三足香炉摆在正中，两人似乎以香炉为界，分为了两派阵营。
　　“见过父皇。”
　　床帘后传出沙哑咳嗽声，萧承裕的声音像钝刀磨沙一般，嘶哑难听。他说：“明日三司会审，康谢一案是你们二人尽心调查，方有如今结果……咳咳……但衡琅明日就要出发西域了，所以，这次就让衡琨旁审吧。”
　　萧衡琨和萧衡琅对视一眼，躬身应是。
　　静默了一阵，萧衡琨刚要开口，南华却抢了先，他道：“陛下，今日奏折依然数量较多，还有好些是紧要的，需要陛下明裁。”
　　萧承裕叹了口气，道：“联知道。那衡琨和衡琅，你们有何事要禀？”
　　一缕轻烟自香炉冉冉升起，床上的人忽然撕心裂肺的咳呕了起来。乌血喷溅，染红了鹅黄床帐，也带走了天子的生气。几人抢上前去，常善不知从何处飘来，将萧承裕扶了起来。看清床帘后的人，围上来的几个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完全就是丝绸包着一截枯木，了无生气。萧承裕双目无神，斜靠在常善身上，干瘪的胸膛剧烈起伏，与其说是呼气，不如说只是将气从身体里挤出去。
　　“父亲……”琨、琅二人呆愣的跪坐在床前，满脸不可置信。萧衡琨眼中还隐隐有泪光闪烁，双手紧紧攥着袖子。
　　好一顿安抚，萧承裕才安静下来，倚靠在床头。康芊华拭泪，轻声道：“陛下还是先好好休息一阵吧，太医院的人肯定有法子的，陛下会很快好起来的。”
　　但看他如今模样，这番话就变得格外自欺欺人了。南华侍立在旁，沉声道：“太后娘娘说得对，龙体为贵，陛下千万保重。臣定会为君分忧，陛下休息这段时间里，臣会亲自过目奏折……”
　　“衡琨。”然而萧承裕不理会他们二人，直勾勾的看着萧衡琨，抓住了他的手。
　　抓着他的那只手干瘦无力，兀自颤抖，就像一截鸡爪，箍得萧衡琨手掌生疼，心也在发颤。在很久很久以前，萧承裕也是这样抓着他的手，教他骑马射箭，读书写字，如今，那双宽厚有力的手早已失去曾经的神力，成了这般模样。
　　南华眸色一动，抬眼对上了康芊华的视线。
　　“朕授你摄政之权，赐九珠亲王牌。朕不在的这段时间，由你主持大局。”
　　一字一句入耳，萧衡琨被震得嘴唇颤抖，俯身以额触地，颤声道：“儿臣，领旨！”
　　萧承裕拍了拍他的发顶，双目一闭，身体砸在床辅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陛下！”“父亲！”
　　“宣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