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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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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赵程暄送她回公司到现在,大概过了两个多小时,烟灰缸里已经散乱着好些烟蒂,烟味充斥着整个空间,似动非动地弥漫着,诉说着孤独的感觉。
呛了几下,简南才发现,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没有习惯这个烟味。
她站了起来,缓缓将身子靠在了玻璃窗边,似是要借助玻璃窗外的寒冷来平息心中那一团火焰,被亲情爱情友情点燃的那一团怎么都灭不去的火,随她出生,伴她长大,一天天,一年年,顽固地占据那一片位置,根深蒂固。
电台里放起了张艾嘉的《爱的代价》,也曾伤心流泪,也曾黯然心碎,无非是为了自己活过、爱过。那条路回家的路已经变样,门口的那棵橘子树也在岁月的奔波里凋零殆尽,最初的地方再也找不到,都化成回忆在以后的日子里漫漫分享,连着那些爱过的人,都化成了符号。
一团寒气却将她包围得越发昏沉,看着外面霓灯散漫,流过不夜的东方明珠,来与她重逢。
在她记得的那些事情里,凌华是个特别引人注意又很容易被忽略的人,所以尽管她早就知道他,却始终想不起,第一次他们真正相识是哪一天。她想,大约就是在那所高中的那个教室里,高中第二学期的某一天里他帮她说了一句话,带着他的狷介与好胜,来到了她的身边,一相遇便是二十年较量,输赢未知,却已伤痕累累。
有人曾告诉她,如果爱情是一场战争,那么不论输赢,双方都不可能全身而退。
自那以后,平时课间或是放学,她总是拖着柯静和沈剑跟凌华一起走,凌华也不拒绝,做为一名转校生,本来就不易融入已经基本稳定的群体,加上他本身又不是特别开朗人缘广的人,要遇到投缘的朋友需要更多的付出。而他们三人的出现,刚刚好,填补了他那样清冷的心。久而久之,铁三角就发展成了铁四角。别人总说四角关系非常不稳定,很危险,只有他们四人,意外地和谐。
但有一点,凌华很头疼,简南总是有事没事转过去跟他说话,一开始他并不怎么搭理,不是嫌她太聒噪就是说她挡住了他看黑板的视线,每每看到她有些受伤的表情,他总有一种植根于愧疚中的喜悦。
而柔弱的柯静不同,虽然她们俩是同桌,她也坐他前面,可她对着他总是那样一种警惕的眼神,生怕她的第一名被他抢了去,因为成绩是她的一切,虽然她并不知道考第一名是为了什么,也许只是为了给人看。
那么好强的两个人,总是在暗地里较着劲,简南夹在中间总是有点尴尬。有空的时候,她便看着他们俩,想着他们各自好强的原因。
柯静好强,她能懂,因为从小是孤儿,直到十岁才被沈剑家领养,她骨子里已经深埋了一颗叫做不能输的种子,凡事她都要做到最好,只要在她看得到的范围内。
但其实,柯静的内心特别脆弱,特别是对待感情拿不起放不下,一边争取着自己的机会,一边期待着出现一个人呵护她,让她一生无忧。每天在矛盾中挣扎,为自己寻得暂时喘息的机会。
至于凌华,她并不清楚,因为她没有见过他父母来过学校,也没听他提起过家人,而自己也没有问过这些问题。
年轻的时候,黑白总是太分明,总不相信黑和白之间还有一种状态——灰,它没有黑的彻底,也没有白的纯洁,它因人因时因地而变,时好时坏,时而可爱时而可恨,不给人绝对的幻想,凡事留着余地。
单独和其中一人在一起时,简南一边劝柯静别太好强,女人好强会吓跑男人,另一边又让凌华别太计较,成绩不能证明一个男人的实力和前途。结果,自然里外不是人。
柯静认为,简南让她不要争,是为凌华制造空间和机会;而凌华又觉得,简南让他让着柯静,是将柯静看得比他重,希望她好,不计一切代价,哪怕是牺牲他。偏偏在简南的观念里,那是为维护他们之间的友谊,为一场和乐融融的青春盛宴。
但那时候,黑白虽分明,恩怨却不持久,甚至都不隔夜。明明前一天还相看两不顺眼,第二天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说说笑笑,好不开心。站在两人面前,简南只有叹息自己的无知和单纯,沈剑就走过来嘲笑她:“告诉你吃力不讨好了吧,瞧你那点出息。”
简南就真的生了气,冲着沈剑就喊:“再说这种话,就不要再跟我们一起玩。”
这样的四个人,形影不离地走过了九年,直到大学毕业。他们无所畏惧,卯足了劲地拔扯彼此身上的刺,直到有一天只剩下刺坑,布满全身,体无完肤。
奶茶喝完了,什么都没有了,留下杯底杯沿一些渍迹,嘴里却渐渐品出了苦涩,就好像速溶咖啡喝到最后,总会残留酸味。简南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看到的是,一屋子的文件夹,和文件夹里不知所谓的数据、信息、人、事……以及,社会百态。
走到办公桌前,最上面的文件上,写着:“鸿际电子机械式的科学管理方式毫无人情,严苛程度不亚于抗战时期的□□。据调查,10跳楼自杀员工中,6位身上有严重的伤痕,是被硬物敲打所致,3位身上有致命的作口,刀器所为。具体原因是什么还不能确定,需进一步调查。”
这是早先调查科送来的文件,其中还有资料表示其中员工每天任务量、薪资计算方式、奖惩制度、聘用合同……每一项都在控诉鸿际电子的管理不规范。也可见这次的事件并非单纯的工作压力过大,导致的心理不堪负重。
如果不尽快将真正的原因调查清楚,并公之于众,堵住悠悠众口,恐怕事情会造成难成控制的局面。站在她的角度,做着这些事,其实不是没有麻烦的。这些年他们报纸积累了不少读者和社会名声,自然也招来了不少的争议。
多数反对的人会说,他们报纸贪图利益,牺牲公义,听到这些批评的时候,她往往手里捧着咖啡,忍不住苦笑,就好像他们说中国人喝咖啡装逼。
其实经济利益和人文氛转是一对多么微妙的词,真相永远没有绝对的,在一个奇形怪状的社会中生存更是如此。真正的精英是懂得如何在限度内玩转自由,点到为止,聪明人一看便知。而他们报社所相信的是,如果以一定的真相包装换取更大的行业地位和言论自由,久之反而能给民众更大程度的真相,如此,何乐而不为。
可偏偏,那些一味标榜自由的人,总是以此为借口来达成个人见不得光的目的……这也是最难处理的。
简南想着,等第二天吧,直接向赵程暄表明,她的态度和看法。
想好了一些对策,简南才意识到时间应该不早了,抬头往玻璃窗外望去,天很黑,很空,没有月亮没有星,只有雨还在不屈不挠地下着,冰冷了冬夜里一颗原本就没有温度的心。
拿起电话,正巧有电话进来,“南南,你还在报社呢?”
原来是木离,“对,你怎么知道?”
木离嘶了一声,“看你办公室灯还亮着,我正在楼下呢?”
简南疲惫中带着些惊讶,“你怎么也还没回去?”
“刚饭局结束,正好回家要路过这条路,就顺便拐进来看看,说不定会遇到点什么。”木离媚着声道。
简南开玩笑说:“能有什么,我想你是闲得慌的吧。”
木离大笑一声,激动喊着:“天地良心呐,你不说我们这是心有灵犀也就算了,还这么挖苦我,心里很痛快吧?”
简南不再跟她争辩,心情已经好了许多,“行,随你怎么说。正好我有事找你,等一下,我稍微收拾一下跟你一起走。”
简南下去的时候,木离正懒懒地斜靠在车门边,一手撑着身体,一手抽着烟,一身紫色晚礼服,配着银色项链,顿时妖艳四起,脸在忽明忽暗的光线映照下透着几下心甘情愿几分不知所措。她紧了紧衣领,加快步伐走了过去。木离看到她来,瞬间露出灿烂的微笑,打开车门,冲她狡黠地笑,“美女请上车,今夜由本司机为你服务,负责将你送回家,毫发不损,你满意?”
“啧啧,这样的美女,令月亮都羞涩,为我服务实在是受宠若惊。”简南轻轻打了她一拳,开怀道,“噗,其实你还不是想去我那里挤,少来这一套。”
木离边关门边说:“那也是因为你那公寓里太干净太温暖了,我就觉得奇怪了,我们俩住一样格局的公寓,为什么我家里要么就跟旅馆一样,冷冷清清,凄凄惨惨,要么就是乱得跟个狗窝一样。哪像你那里,虽然干净,但是特别有家的感觉,去了让人不想走。”
简南不耐烦地摇了摇头,说“别找那么多理由了,我哪次不让你住了?!再说,之前还不是你自己嚷嚷着要分开租房子的,为了这个那个的男朋友。”
木离吐了吐舌头,调皮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就别再损我了,我现在可是又恢复剩女身份了。大不了下次付你住宿费。”
简南倏地往后一仰,故作惊恐道“这我可不敢,要是被贴上势力小气的典型上海人标志,晚节就不保了。”
说话间,车飞快驶进了繁忙的车流中,风招摇着从窗边经过,吹远,带去这座城市里各种故事。
木离想起晚上的饭局,忍不住抱怨:“对了,今天晚上我们主任请的客。”
“那只铁公鸡?要揩你们什么油水了,这么破例?”简南正拿着她车里的一张唱片看着。
“还能是什么,”木离慢慢睬下刹车,等红灯过去,“她女儿从国外回来了,要进我们部门,为了不得罪各组的老大又不让她女儿受罪,竟然决定开设视频栏目。以前我们娱乐部门开会,我提了多少次了,他都以各种莫名其妙的借口否绝掉,这下可好,草稿都没打,说开就开。”
“可实权上,你并没有多少损失吧。”简南肯定地问。
“那倒不至于,可就是气人呐。我他妈算是看透了,缺什么都好,就是不能缺钱和权,这些资本家眼里就只有个人私利,什么员工福利、团队合作,都是糖衣炮弹,内里除了剥削屁都不剩一个。”木离气愤道。
“牢骚发发就好,明天还不照样上班,”说着,简南突然想起来,“对了,阿离,要是开新视频栏目的话,是不是需要招新人?”
木离一愣,“新人么,编剧、导演什么的这些制作人员内部应该都有安排了,不过一些打杂的可能需要招几个,怎么?”
简南突然眼前一亮,“那阿离,有没有可能你帮忙推荐个人进去?我能保证这个人的人品和责任心,工作绝对不含糊。”
“嗯?”木离想了想,“这个应该不会有问题,我们主任正酬找不到办法来堵我们的口呢,大的方面他肯定不让,一个工作人员他正好乐得送个顺水人情了。不过,你哪认识的这么个人,我怎么不知道?”
简南拉下一些窗,由着冷风往她脸上吹,看着前方,叹了口气,“阿离,你还记得我爸的那个司机吗?”
木离突然想起,“噢,就是那个疑凶?他不是早就离开上海了吗?”
“不要这么说他,他不是!其实这些年,他都没有离开过上海一步,过年过节都没有回过家,一直在查我爸的车祸,平时各处揽些体力活,搬煤气瓶、修路什么的都干过,就这么过了六年。”简南慢慢地说起来,心中却是无比的酸楚。
“天呐,那他……那你……一直跟他有联系?”木离惊讶道。
简南说:“也不是,后来两年他才联系的我,告诉了我一些案子的情况,我一直想帮他,至少可以给他租个长期的普通房间,可他一直不肯接受,只肯拿自己辛苦赚来的钱住在一些地下室或者睡工地,连工作也不肯让我帮忙。”
木离点了点头,又问:“那这次你要怎么帮他?”
简南“我有办法,不过也只能是试试,他会不会去应聘就只能靠天意了。”
“明白了,放心,只要他来应聘,后面的事情我会搞定,ok?”木离做了个鬼脸。
简南忍不住浅笑起来,“行,你办事我放心,回去我把他的资料发给你。”
“好,”木离正高兴了一下,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南南,那你爸爸的案子怎么样了?”
简南刚才就想到她会问,但真的听到还是有些紧张,她并不告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既然已经决定宽恕,就只能将这个秘密永远埋藏。但她一直不擅长说谎,特别是对着木离,两人对彼此的一些小动作都清楚得很。
她只能用力地控制住有些抖动的手,尽量云淡风轻地说:“大概真的只是意外,他也查不到什么证据。”
显然这个答案木离无法相信,要真是意外,那个人也不会查了六年,早应该放弃了,可她却对简南的答复无法挑剔。即使是有隐瞒,那大概也是她心中的一块伤疤,伤口已经结痂,虽然丑陋,却不会再对身体有什么伤害。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去当那个刽子手,来揭开它呢。
也罢,“你也不要想太多了,人要向未来看,”随即将话题一转,“对了,你那儿还那种姜糖水么?我那个,肚子疼。”
简南无奈道:“有,回去泡给你喝,真不知道上辈子欠了你什么,每次都要伺候你这些。顺便,前面那个华联超市前停一下,去里面买点东西。”
“遵命……”
……
在这个城市的另一个角落,凌华戴着墨镜走出娱乐公司大楼,刚把下一张专辑录完。现在的他,事业有了,爱情却失去,而且爱情里的女主角似乎离他越来越远……
忽然间,他看到自己的车前站着一个女人,背对着他,一身得体的职业装,身形娇小,看上去异常单薄。还没有走近,不堪的记忆如同洪水一般将他包围,屈辱感一浪高过一浪地在他心里翻滚。
叽笑了一声,“我猜,你又是来威胁我了?”
“哈哈,”对方转过身,双手抱着胸,对着他笑道,“你这么了解我,可惜当年我们把这缘分给延续下去了。”
凌华瞬间眼里凝聚了各种情绪,愤怒地从她身边走过,拉开车门就要坐进去,却被她一把拦住。
他抬眼瞪着她,从牙缝里狠狠地挤出两个字:“放开!”
她倒不动怒,只是看戏一样看着他,“凌华,你怎么还是这么冲动的性格。你要是再成熟稳重一些,再有心机一些,或许当年,我会真的爱上你。”
“呸,”凌华忍住想要冲上去掐死她的心理,沉了沉气说,“你不配爱别人,当年是我傻,被你利用,不顾一切离开了小南。这次你别想再威胁我,有本事你把那碟拿到她面前去。”
对方终于表情没了刚才的轻松,不过还是不屑地说:“说你天真你还不信,到今天,拿到她面前还不如拿给媒体呢,你说是不是,别告诉我你也无所谓,要不再配个标题——当红歌手凌华……”
“住口!”凌华忍无可忍阻止她再说下去。
她更得意道:“还有,你以为我就只有那盘碟吗?哈哈……你还真是……她怎么会爱上你这么个白痴。”
然后靠上前去,在他耳边挑逗道:“我有的是证据,毁了你,毁了她,毁了你们这对校园里的金童玉女,哈哈哈哈……”
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开去,得意却痛苦的身影消失在夜幕里。
凌华在车边呆立了很久,直到有人走过一脸奇怪地看着他,他才坐了进去,发动了引擎。
正好,简南和木离从出来开着车,慢慢进入她们小区,一首《viva forever》也刚刚唱到了尾声,可却没有一样东西她们曾看到过是forever的。
两人都不由得叹了口气,相视一笑,没有多说。
从车下拎着大包小包下来,走上楼。
木离看到简南心不在焉,有些不解地问:“怎么了?工作上有什么麻烦事?”
“嗯?不是,正好想到了一些往事,我又发呆了吧。”简南解释道。
木离摇摇头说:“还不就是,你呀,总是这么折磨自己……”
“阿离,你拿进去吧,我好像想起还有东西落在你车上,我下去拿一下。”还没说完,简南就放下东西跑了下去。
“哎,等等……”车钥匙还在我手里,木离本来想这么说,可简南人已经跑出楼门外了。明明是借口,还非要骗人骗己。得,由她去,自己上楼暖和会儿。
简南下楼后,一眼就看到车堆里的那辆熟悉的车,几个月来每天晚上都会出现在她家门口,车里还有个熟悉的身影,她一直都知道,只是没有准备好,怎么见他。
今天终于鼓足了勇气,向他缓缓走去,感觉自己好像正在走进一个漩涡。
而车里的人也看见了她,打开车门朝她走来,一切都在瞬间变得那么熟悉,那么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