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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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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程暄的母亲此刻正襟危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她当了几十年的老师,后来又成为教务主任,一向以严厉出名,所以不用说什么,只要往那里一坐,脸一板,威严就在那里了,人人害怕。
赵程暄也不例外,“妈,您怎么还不睡?”
赵母看了眼他,又看了看他怀中的莫小亦,压低了声音,“先把孩子抱床上去,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赵程暄点了点头,把莫小亦抱进了房间,放在深蓝色被褥的床上,掖好被角,确定空调温度适中,才轻轻掩上门,下楼。静静在赵母对面的沙发上坐好,等她发话,完全没有了平时总工程师的威风,只是一个普通的儿子。
从小赵父在外做生意,母亲一个人将他带大,由于在他前面的哥哥因为条件不好,长到7岁的时候因一场大病离世,所以赵母对他期望很高,管教也很严。长久以来,赵程暄都不敢违背母亲的意思。其实也并非是不敢,只是心疼母亲,不忍她操心。
赵母从背后拿出一部手机,问:“简南是谁?”
赵程暄认出是自己的,“原来是落在家里了,怪不得今天在办公室一直找不到。”
“不要叉开话题。”赵母不容他躲闪。
赵程暄平静地说:“妈,就一个普通朋友,我们集团主要投资的那家报社的编辑。”
“普通朋友怎么会有你私人电话?”赵母不信。
“因为最近那件事情,她是我们集团媒体的代表,所以联系多了点,知道我私人电话是很正常的。妈,您别想太多,好吗?”赵程暄解释道。
而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始就给简南留了这个电话,他的名片上是没有这个号码的。而偏偏简南又是个不爱翻人名片的人,赵程暄在她的记事本上写了这个号,她就顺手打了过去。
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是对她有些不同的。可是谁知道呢,男女之间的事,大多没有解释。
赵母并不笨,怎么会相信这样苍白的解释,“暄儿,妈不管你在外面交朋友,其实上,你能多结交些好朋友,是件顶好的事,妈也开心。但是,你要记得适可而止,有些线是不好随便跨的。”
赵程暄颔首,“妈,我知道。”
赵母摇头,“暄儿,不管你是不是误会,妈只是要告诉你,我们赵家是欠了莫家的,这恩情不能忘啊。更何况,筱雨是我们赵家的好媳妇,也是你的好妻子,她是用命给你给我们赵家留的后啊,不管小亦姓什么……”
“妈,我有分寸。”赵程暄有些痛苦的求饶。
“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我和你爸只承认筱雨这一个儿媳妇……” 看他低垂的头,和因回忆还拧起的眉头,赵母也不忍心再说什么。
不得不说,莫筱雨当媳妇比当他的妻子要成功得多。
赵母又插了一句,“还有,你岳父岳母出去欧洲旅游了,一个月后回来,最近公司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小心着点处理。你爸也去北京参加一个聚会了。”
“您什么时候能对我有点信心?!”赵程暄忍不住说。
如果有那信心,他并不需要入赘莫家,靠莫家来解释他父亲的公司,他也不需要跟一个他不爱的人同床异梦、相见无言、彼此折磨,这世上也就不会多一个跟他一样童年不快乐的孩子。
赵母没有接话。
客厅里安静了下来,只听见她的拖鞋在木板上擦出的“呲呲”声。
赵程暄极少抽烟,除了在些不可避免的应酬场面,此时却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客厅里,烦躁地抽了起来,深咖色的蒙特一号,是他在心情不好时的唯一嗜好。因为忙,他已经几天没有刮胡子了,烟雾在嘴唇周围徘徊、逝去,渐渐透出一张浓眉深锁的脸,凭谁看了都是憔悴。
在他三岁之前,父亲在小街上开了一家钟表店,母亲是小学老师,还有个比他大四岁的哥哥,一家人虽算不得小康,但若知足,也可以自觉幸福。
那个时候,他并不了解烦恼是什么,只知道白天在父亲的店里捣蛋,或是跟左邻右舍的同龄孩子玩泥巴、射弹弓、比溜溜球、抽螺旋、跑东跑西,毫无目的,晚上听哥哥给他讲学校里的有趣事,或是两个人一起比赛车,那还是七十年代最流行的玩具车。
父亲很疼爱他们,对他们也没有太大要求,只是希望他们快乐地成长。而母亲作为一名老师,总是会对他们有些教诲,但有时候他们一调皮,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那时候的父母之间,大浪漫没有,小呵护就从来不缺。
他一直认为,生活就是这样的,就该是这样的,没有其它形式的存在。
然后,在某一个夏天,他在父亲的店里睡午觉,电话突然响起,父亲接了电话后,连呼吸都差点忘了,直到他喊了一声,父亲才猛然惊醒,抱起他就往外跑。父亲没有说,大概以为他不懂,而他也确实不懂。一直跟随父亲到医院,母亲已经在那里了。
模糊记忆中,他记得医生告诉他父母,他哥哥是先生性心脏病,心上有个洞,需要立刻手术。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什么是心脏病,但他听懂了医生说的心上有个洞,他只觉得好玩,一个洞,难道是水帘洞一样的地方……因为哥哥以前给他讲过西游记,说他也想要那样一个洞,在里面,要什么有什么,所以他一直记得。
那是赵程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母亲哭,而父亲甚至跪下拽着医生的裤角,医生很为难,但是无能为力。
他不明白为什么哥哥再也不出现,再也不给他讲故事。长大后他才知道,原来手术费太高,家里拿不出来,可是不管怎么求,医生一直说他们只按章办事。而他的父母,在求遍亲朋好友依旧不够钱的情况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哥哥的脸色一点点白下去,气息一点点弱下去,体温一点点低下去……直到灰飞烟灭。
所以他一直记得,医生冷漠的表情,好像看穿生死,其实不过是对生命麻木,别人的生命。或者他有意识地去把医生记成那样的形象。
父母唯一安慰的是,检查出来,小儿子一切正常。
自那以后,父亲开始拼命赚钱,没日没夜地往外跑,学技术、做推销、拉投资、办工厂、招工人……有时候几个月才见他回来一次。
母亲除了上班,其余时间全都投到了赵程暄身上,教他英文、报实习班、学乐器……要是有一次他不集中精力,母亲便会用自己绝食的方式来威胁他。
她从不打骂他,而只伤害自己,小小年纪的赵程暄特别害怕,打他无非就是皮肉上疼几下,过几天就好,可他母亲的自虐方式却让他没来由地害怕。他怕母亲跟他哥哥一样,再也不出现。
时间久了,父亲的生意越做越大,家里条件越来越好,也搬离了原来那个弄堂里的小房子,换了公寓,后来又换了别墅。赵程暄的优秀也越发显现出来,他再没有在母亲面前出过错。
小学、中学、大学……一直以来,不管是学习成绩,还是社团活动,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年年一等奖学金,年年校学生会主席,永远是女生追逐的对象,他却一直单身。多少的光环,光环下多少双羡慕的眼睛,都弥补不了他心中那个日渐扩大的黑洞,仿佛哥哥心上的那个洞延伸到了他那里。
这些年来,他一直心里很累,就好像背了个十字架,随时会被押向刑场。
赵母以为自己的警告很适时,很有威摄力,也相信她的儿子会至此更加克制。可她并不明白,有些东西越是阻拦越是警告,它就越是不受控制,像脱了缰的野马,并且原本没有的,也会因为反对而产生,比如,爱情。
看着烟雾在眼前飞转,又渐渐消失,赵程暄觉得,他的人生,好像被一股力拉着,往一条很偏僻的路上走,这条路,他从来没有见到过。
夜晚的魔力很张狂,将最冷静的人都吸了进去,赵程暄已经没有勇气和精力去将自己拉出来了。
正好,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将他扯醒,“喂?”
“是赵总吗?抱歉,打扰您了,我是柯静。”
“嗯,有事吗?”赵程暄有些疲劳地问。
柯静犹豫了一会儿,说:“我明天是试用期满,集团安排了上午的整体考核,我想请您先看一看我的报告,提点意见,您看……?”
放在以前,赵程暄从来不会答应这种事情,可今天,他很需要一个借口来使他摆脱,于是他便答应了下来,“那你在公司对面的纽蓝咖啡店等吧,我一会儿就到。”
“好,谢谢您。”柯静满心欢喜地答道。
其实她并不担心这次考核,她只是,莫名其妙地嫉妒,为还未发生的事情。
想了想又给简南打了过去:“南南,你现在在哪?”
简南刚洗完澡出来,“在家呢,正擦头发,你还在公司加班?”
“是啊,老板不放,资本家剥削的本性,”柯静伸了个懒腰,“对了,今天不用等我吃夜宵,估计我会加班到很晚,在外面吃点再回去了。”
“你自己注意安全。”简南坐到了沙发上。
柯静轻笑,“放心,我已学会善待自己。”然后收拾起了办公桌上的文件,拿出镜子,将自己的脸和头发仔细地打理了起来。
接完电话,简南没有多想,拿起了吹风机,对着自己的头发吹了起来。天气太冷,要不早点弄干,她这感冒性体质估计又该发烧了。
赵程暄到的时候,柯静早就在了,她笑着站起来,对着他恭敬又害羞地问了声好,他点了点头,说:“你很认真。”
柯静谦虚道:“笨鸟只能先飞多飞,才有赢的可能。”
赵程暄看着她:“你很想要赢?”
“当然,”柯静微笑,露出整齐的牙齿,“没有人会想输。”
赵程暄问:“但是每个人赢的目的不一样,你是为了什么?”
柯静故作真诚地答:“我可以说是为了留在鸿际吗?”
赵程暄点头,“当然可以,可这几个月你跟着我做事,我觉得你的目的没有那么简单,或者说,留在鸿际只是个方式、过程,或者说路径,但绝不是你的目的。”
柯静笑,“您今天过来不会是为了给一个关于我的性格判断吧。”
“呵呵,走题了,”赵程暄点了瓶酒,回过身,“先给我看看你的方案。”
柯静把文件夹递了过去,看到他袖子上一层不薄不厚的烟灰,知道他略有些洁癖,今天怎么会这样地出糗?她略惊。
赵程暄前后翻了几遍,并没有找出明显的问题,抬头向她恭喜,“很好,以这个水平,明天绝对没问题,要提前祝贺你成为我们集团的正式员工了。”
柯静心里明了,嘴上却不信,“您过奖了,我觉得这里有好几处都还不清晰。”
赵程暄顺着她指的地方看去,确实还有些小问题,他精神没法集中,刚才都只是一眼略过。仔细看过一遍后,大概已经过了一两个小时。
“好了,把我标出的这些小地方稍微修一下,肯定没问题了,这下可以放心了吧?”赵程暄说。
柯静笑逐颜开,“当然,谢谢您。”
赵程暄答了她一句“不客气”便软软地躺在了咖啡店的沙发上,不说话也不看别人,只是无力地盯着天花板,他的生活,像极了这一个牢宠,他人进不来,他也走不出去,只由得酒香在周围弥漫荡漾。
柯静有所察觉,“赵总,看您这么帮我,我也还您一个人情吧,怎么样?”
“噢?”赵程暄有些好奇地看着她。
柯静笑,“我可以当回免费的知心姐姐,保证出了门什么都不记得。”
赵程暄哑然,原来自己的心事有这么重,随便一个人就能看出来。轻轻靠在沙发背上,一声不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一会儿,才缓缓问道:“小柯啊,你父母疼你吗?”
柯静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心里一阵乱,表情瞬间变化,但多年的训练,让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所以当赵程暄抬眼看她时,她脸上带着些忧伤,用很轻的声音回答:“我是孤儿。”
赵程暄很过意不去,“对不起,我不知道。”
柯静扭头,“不打紧,反正从来没见过,所以也没什么感情,只是觉得自己可怜罢了。”
“那你,”赵程暄喝了口酒,“很不容易。”
柯静摇了摇头,“我十岁被收养,我养父母供我上学,栽培的我,是他们给的我前途。”
“但他们却弥补不了你心中的伤害,是吧?”赵程暄问。
“嗯,”柯静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打碎,苍白的掩饰突然被人揭了开来,立即转了话题,“赵总,不是要讲您的事么,怎么变成您反问我了?”
赵程暄继续给自己倒着酒,“呵呵,也没什么,大概就是最近公司发生太多事了,累的。”
柯静也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那我陪您,赵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