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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芳菲消尽(二) ...


  •   窗外狂风暴雪,门窗纵然紧闭,却也被吹得吱吱作响。屋内烛火忽明忽暗,灯火几度似要燃尽,近灭之际却又骤然一跃,明亮了起来。这分明与外头那风雪不相干,却恍然让她生了错觉,只觉这灯火随时都要被风吹灭了一般。

      太女穿得厚重,又临盆在即,身形颇为笨重,步履间竟显蹒跚,一路赶来,已是满头大汗。见是莞莞开门来迎,心中一跳,便估摸到了七八分,进来便问:“母皇还能撑多久?”

      莞莞摇摇头,道:“怕是没多久了,宁王宫中应当也有耳目,这会想必已有动作了。”言及此处不禁蹙眉,宁王野心勃勃,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如今破釜沉舟,想必逼宫这事也是做得出来的。若真让他得逞,届时新仇旧怨并在一处,怕是头一个就要拿她来祭旗了。心头一颤,跳起来道:“是不是该即刻便拟个圣旨?”这话说完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太女眸中一凛,看了她几眼,摇头道:“我大周祖训,帝位从来传女不传男,哪里还需矫诏?何况你我已占了先机,只速速召了众臣前来,那才是名正言顺。”

      莞莞一听更急,忙拦了她道:“怕是不成!陛下方才似是连人也识不清了,只拉着我一直喊着言侍君!召了诸位大人前来,怕也是什么都交代不清的,还不是一样授人话柄?倒不如这会,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太女闻言眸中不禁含了几滴热泪,自小她因生父出身寒微,初时总不免遭人诟病,若非女帝唯她这一个女儿,朝中大臣定然无法赞同女帝立她为储。莲贵君常对她说,母皇爱她父妃至深,是以才在每个孩子的名字里嵌了个“言”字。这是她面对父族尊贵无比的李谨时,心中仅有的,唯一的骄傲。

      太女垂眸道:“你去办吧,让我陪母皇说说话。”

      莞莞不禁啊了一声,想一想又觉得不能拒绝,便喂了女帝一颗血色的丹丸,指间银针连连去刺她周身要穴,果见女帝眼皮颤了几颤,蓦地睁开墨色的眸子来,渐渐灰白的脸色,这会也染上几分红晕来,这下真是回光返照了。

      “母皇,儿臣在这里。”太女声音微有几分哽咽。

      莞莞叹了口气,转身就欲去写假圣旨,忽地袖子被谁拉住,只听女帝口中急道:“别走,阿言你别走。”

      太女一惊,面上一阵悲痛一阵动容,轻轻去扯女帝,眸畔凝泪:“母皇,当年父妃定然也是不愿离你而去的,他心里定然也是舍不得你的。”

      女帝仍拉着莞莞不肯放手,目光凄楚,颤声道:“不,我折了他的羽翼,迫他只得画地为牢,幽居一世,他心里,定是无一刻不想高飞远走的。只可惜,他再也走不了了。”

      太女从不知其间竟还有这样的缘故,一时里百感交集,好声劝慰道:“母皇一直待儿臣极好,父妃定然明白你的用心,不会再记恨你的。”

      莞莞抽了抽手,还是抽不出来,不免心焦,再这么一耽搁,圣旨还没拟好,怕就先被宁王当了乱党给诛了。心中更别有一层隐忧,惟恐女帝一会又要喊出她爹爹的名字来,只不停地朝太女使眼色。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女帝怔怔看向她,目光闪了闪,蓦地垂泪又道:“骆昀……”莞莞呼吸一窒,只觉头大如斗,然而这还不算什么,因为女帝接下来的话,才是真正的惊天动地。

      女帝紧拽她的袖口,目中一片迷蒙,道:“骆昀,当朕求你,你将阿言让给我好不好?朕会封他做贵君,决不委屈他半分。只是,只是人前他须得扮作是男子。连身份我都想好了,只将“惜言”二字倒过来,就叫言熙。”

      宛如一道霹雳径直而下,生生将她击中,足下一软,当即便惊得跌坐了下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尖猛颤了好几下,往日的点点滴滴,缓缓汇成串珠。

      难怪每回爹爹告假,女帝便也心绪不好,难怪每回诊脉,女帝总要问她“骆夫人身体可好”,心中一惊,女帝上次急病,口中叫的难道是“骆昀,将惜言让给我”?

      原来,女帝喜欢的不是她爹爹,竟是她的娘亲……

      心中陡然咯噔一响,抬眼去看,太女面白如纸,眸中蒙霜,丹唇微颤,惊异得不能成言。

      莞莞狠力将手撇开,踉踉跄跄站了起来,蓦地只觉背脊一阵发冷,这等秘事,若待太女即位,会不会容不下她,要将整个骆家都连根拔起?

      然而没有时间让她犹豫,这时忽听外头人声鼎沸,隐约听得铁甲铮铮,刀剑争鸣,让人心中无端一寒。

      太女带来的亲信推门进来,道:“殿下,不好了!宁王带兵朝这里来了!”

      太女一怔,眉间染上几分厉色,怒道:“宫中禁军都是吃素的不成?由得他带兵进来?长乐侯何在?”

      ※ ※ ※ ※ ※ ※ ※ ※ ※ ※ ※ ※

      漫天白雪,将这夜色衬得幽亮。宫门前,两军对峙,纵是疾风暴雪,亦不能将任意一方逼退半步。

      李谨身披银甲,雪夜中战甲泛着幽光,寒气逼人。足下踏雪如破浪,七尺银枪一挡,铮地一声,格住一柄长剑。

      骆昀俊面凝霜,提了真气,瞬时剑气大涨,猛力一震,似见银光一闪,李谨手中长枪便飞了出去,他眸中一愕,眼疾手快捉住枪尾,反手在半空中划下一轮新月,倏地收在手中。

      眼前剑锋凛凛霹来,近在咫尺时蓦地一滞,翩翩翻转,朵朵雪花化作白沫,随风扑来,迎面吹了他一脸。李谨心下一惊,急急大退几步,拱手笑道:“骆家剑法果然名不虚传!本王佩服!佩服!”

      骆昀只逼他退,并不下杀着,一路挥剑一路道:“殿下当知,祖训不可违。即便让你闯进了去,也是枉然。趁早悬崖勒马,莫再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李谨时躲时攻,笑道:“长乐侯说的哪里话?母皇病重,皇姐和骆院判却想要一手遮天,那才是真正的谋逆之罪。本王是心忧母皇,为母皇除乱党,诛佞臣来了。”

      骆昀剑眉紧拧,眸色一冷,一连数剑刺去,却听李谨笑得越发得意:“长乐侯拦得住本王,你手下兵将却未必拦得住本王的军队。他们可都是最最忠君爱国的,待攻将进去,怕是首先便要割了骆院判的项上人头!——侯爷莫急!这剑招可得稳住了!若非造化弄人,本王怕是还要唤您一声“岳父大人”!如此渊源,只要侯爷弃暗投明,速速将兵符交来,咱们自然又成了一家。骆院判惨被太女挟持,本王纵是肝脑涂地,也是要救她出火坑的!”

      ※ ※ ※ ※ ※ ※ ※ ※ ※ ※ ※ ※

      太女蓦地眸中一凛,眼刀飒飒朝她剜来,锦袖一扬,飞快地拔下头上一根发簪,出手如电,抵在莞莞下颚,朝那亲信道:“你这便去同长乐侯说,他若敢将兵符交予李谨,那就等着给骆莞莞收尸罢。”

      莞莞一抖,心下冷透,胸臆间一阵义愤,真真豁了出去,双手捏住太女的手,将她手往自己颈间一送。太女不防她此举,惊得连忙缩手,尖锋陡然一偏,顿觉左边脸颊一阵锐痛,热流顺着脸颊缓缓淌了下来,滴在深紫色的衣袍上,成了幽暗的玄红。

      莞莞扳过她的手,抵在自己喉间,凉声道:“合着微臣早晚都是一死,索性自行了断,一拍两散,大家干净!也省得爹爹在那里束手束脚!”见她缩手,不禁凉笑:“殿下怕什么,你只消派人去传,说莞莞是被宁王的手下刺死的,爹爹哪里还会将兵符交予他?哦,是了。这会宁王的军队还没到这来,倘若我有个好歹,爹爹定然还是要怪到殿下头上,怕是当即就将兵符交出去了。”

      太女让亲信退了出去守在门外,手心湿冷,眸中惭悔,低低道:“本宫本无杀你之心……”

      莞莞听得清楚,冷冷道:“那就是之前没有,可是是现在有了。只是这会还不能下手,须等事成之后,再秋后算账,过河拆桥。”蓦地只觉一阵疲倦,寒意从头至脚,冻得彻骨。

      忽听女帝一声长长的叹息,莞莞一手被她拉过,未几,只觉手背上一沉,却是女帝拉起她与太女的手交叠在了一处。

      女帝面色已微微泛白,垂了眸,微笑道:“朕成全你们,成全你们!你们都要好好的,好好的!”紧紧捉着她二人的手,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唇角缓缓溢出一丝鲜血来,手中力气渐弱,眸光一点一点黯淡了下去。

      一时两人都是一僵,当即都扶了女帝躺下,莞莞想了想,深吸了口气道:“我去拟旨。”顿得一顿,低低道:“殿下何须疑我爹爹,祁后恨我爹爹如骨,如今祁相怕也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我骆家哪里有半分退路可言,这一关过了便罢,过不了横竖都逃不过一死。”

      太女眸光闪动,默默了半晌,拉住她的手,蓦地开口道:“今夜骆大人能通知本宫前来,无论如何,本宫心中都是感激你的。若能过得此劫,荣华路上,我在,你在。有我,便有你。”说着抬了手掌,眸中澄澄如镜,肃声道:“天地为证,你我击掌盟誓。”

      莞莞浑身一震,颤了颤,还是伸了手过去,寂静中只听啪地三声,无比响亮,这纤小的手掌间,今后承载的,却是她从未想象过的重量。

      ※ ※ ※ ※ ※ ※ ※ ※ ※ ※ ※ ※

      宫门前,骆昀冷笑道:“事到如今,我骆家已无半分退路可言,这一点本侯心中比谁都清楚。殿下以小女相胁,亦是徒劳。本侯虽无三头六臂,不能横扫千军,以一敌十却还是能做到的。再不然,擒贼先擒王,拿下殿下,也能为小女搏出一条生路!”

      但见他纵身一跃,足下步花翩跹飘渺,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中,白影绰绰,步态悠悠,却捕捉不及,更捕捉不到,只见得雪地上绽出一朵一朵花形来。

      “望仙醉月步……”李谨沉眸,怔得一怔,蓦地笑道:“那这样如何?”足下疾旋,手中银枪大大转开,如光如电,竟全无空隙可寻。

      忽见远方夜空烟花朵朵绽放,火树银花,锦灿耀目。

      李谨扫一眼天边,唇角弯起,眸中晶耀生辉,蓦地一顿,收了手中长枪,脖间一凉,任由骆昀长剑横在颈间,只笑道:“侯爷且看,天上这芙蕖,比你长乐侯府的芙蕖如何?卫将军已将你长乐侯府团团包围,骆院判一人的性命许是轻了些,那么,加上骆夫人的性命会如何呢?或者,加上你整个长乐侯府呢?只要本王一声令下,便会有人再燃起芙蕖烟火,卫将军得令,即刻便要将你长乐侯府夷为平地。”

      眼见骆昀脸上一白,李谨又道:“当然了,本王也许比不上侯爷的剑快。可是本王若死,本王的下属一样会燃放烟火,你长乐侯府一样要作本王的陪葬。”

      骆昀闻言俊目猩红,如同染血,胸臆间悲愤至极,喉间一热,周身一抖,哇地吐出一口血来,足下踉跄几步,一时竟有些站不稳。李谨趁势反手一转,枪尖直指其咽喉,沉声道:“侯爷还是速速将兵符交来,本王也好留你一家老小性命。”

      骆昀眸中忽明忽灭,失神了半晌,冷笑道:“你父后恨本侯入骨,这兵符交予不交,一样都是家破人亡。”

      李谨眼中一凛,沉声道:“只要你将兵符交予本王,本王可在此对天发誓,定倾尽所能,保骆夫人与骆莞莞一世平安。”

      骆昀浑身一震,温润的目中闪过决绝之色,剑影快如闪电,如飞轮般闪来,弹开李谨长枪,笑道:“宁王殿下一言九鼎,本侯自是信的。只是,你若想要兵符,还是来凭真本事罢。”

      “好。”李谨闻言畅笑,“能得侯爷指点一二,本王荣幸之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6章 芳菲消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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