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因缘错（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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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里的琼玉楼寂寂萧萧，夜里的满堂金碧辉煌，此时瞧来，却是干涸了的艳香颜色，华光尽褪，只余下尴尬来。
厢房里，楼行之与容则无言啜饮，齐飞局促地坐在一旁，满脸的不自在。
“这个时辰，倒是有些稀罕了。”纤舞为齐飞斟了杯酒，用未受伤的手将酒樽递了过去，浅笑抬眸，深深地瞧了齐飞一眼。
齐飞接过酒杯，却是好半晌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只仰了头一饮而尽。
“纤舞姑娘难道真不知我们是来做什么的么？”楼行之凤眸微扬，冷声问。
“来此之人，不是把酒寻欢，揽一知己红颜，便是窃脂觅香，占一良宵妩媚。纤舞只知三位必然不是第二种。”纤舞笑道。
楼行之冷笑一声，道：“武当派的曾远桥，华山派的宋知秋，点苍派的叶谦，纤舞姑娘不觉得熟悉得很么？”
纤舞淡淡抬眸，道“楼公子所说的，无一不是声名鹊起的江湖豪杰，纤舞自然是听说过的。”
“这三人已经久不曾露面，最后一次现身，却是六月，在扬州了。”容则顿了顿，淡笑道：“可巧的是，他们都来过琼玉楼，都是纤舞姑娘的恩客？”
“原来这是三堂会审了。”纤舞轻笑道，水眸之中平静无澜，倒是看不出她心绪如何了。
齐飞有些赧然，干笑道：“纤舞，楼公子与顾大人也并非是疑心你，你莫要多想。”
“齐舵主所言差矣，楼某确是十分的疑心。”楼行之神色睥睨，当真是一点脸面也不给齐飞。
齐飞愕在那里，满脸紫涨，虽是着恼，却也知此事干系重大，嘴唇嚅了嚅，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那三具尸体毁尸灭迹做得那般彻底，再对上那三人失踪前的行踪，齐舵主不觉得太巧了些？”楼行之冷声道。
齐飞一怔，莫说如今那三具尸体早已腐烂不堪再难寻得端倪，就是当日，那几具尸体也是面目全非，筋骨尽断，更是内脏全无，死因，身分全然无从知晓了。若真如楼行之所猜……他想到这里，不觉一惊，这案子背后怕是凶涛暗涌，别有阴谋。
容则清目微沉，复又浅笑道：“纤舞姑娘这手上的伤，似乎是六月伤的？”
纤舞将那只手了伤的手微微一缩，藏入了袖中，眸中水纹微漾，半晌才轻声答道：“是。”
容则眸光愈加深沉，笑容却是愈加地扩大，悠悠道：“赶得还真巧。”
“就是伤在同一时间，也未必就和纤舞有关系了，其间怕是有什么误会。”齐飞皱了眉道，始终不相信纤舞会与此案有关联。
“色令智昏。”楼行之鼻间轻哼一声，话音刚落，却是依稀听闻一阵闷笑，他立时面色一寒，转头去看容则，却见容则满目深意地端详着纤舞，想来方才确是自己多心了。
“纤舞便将这纱布给揭了，让我们看看这可是如你当日言，确是由碎瓷所划伤的？也好证明你自身的清白。”容则声清笑雅，目中却是半分温度也无，虽是面含笑意，却是赫然透出咄咄逼人之势来。
齐飞与楼行之闻言，俱是朝纤舞看去。只见纤舞水眸之中横波流转，缓缓抬了眸独独瞟了齐飞一眼，那一眼却是绵绵脉脉，似是极难割舍。半晌，她垂了眸，自嘲一笑，越发将那只手捂得紧了，轻叹道：“我一早便知是逃不脱的。”
齐飞闻声惊愕不已，原本低浑声音都变得有些发颤，“纤舞……你这是何意？”
纤舞并不去看他，反是瞥了楼行之一眼，轻轻一笑，道：“由我知道楼家会插手，便已经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不想，当真来得这样快。楼家，果然名不虚传。”她顿了顿，随即眸光一冷，竟是忽然之间显出一副狠厉之色来，“不错，扬州一案，就是我的手笔。”
容则神色淡淡，道：“顾某关心的不是你一句认罪之语，而是你的目的，以及，你背后的势力。”
“我也很想知道，你背后却是什么势力，魇夜君？”
蓦然闻得一庸懒悠长的男声从上方传来，众人正待抬头循声去寻，便见两道身影翩翩然从梁上而下，足尖无声点地，稳当而落。
周淼似笑非笑地任由众人打量，他身后那人却是畏畏缩缩，似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才抬起头朝了容则谄媚一笑。
容则和楼行之皆是一愣，双双凌厉地朝周淼身后扫去。
莞莞眼皮狂跳，心叫苦不迭。这个周淼！分明说是看戏，怎么竟是拉着我一起搀和了进来！过一会我可又要怎么解释？
纤舞却是面色煞白，惊异地看着周淼说不出话来。
“想必纤舞姑娘定然十分好奇，何以在下会知道你这个称号？”周淼笑着微微眯了眼，“楼家既是怀疑上了你，难道我就是吃素的不成？你猜猜，昨天夜里我听见了什么？又看见了什么？”
“什么？”开口问的却是齐飞，此刻他满目惊痛之色，声音竟有些飘忽了。
周淼神色一凛，俨然变了另外一个人，声线蓦地拔高了道：“魇夜君，你为了私情这般阳奉阴违，宫主定然不会容你！”说完，复又一笑，挑了眉问道：“周某孤陋寡闻，魇夜君这名号却是从未听过。这宫主却又是什么宫的宫主？”
纤舞极是惊怔，眸中波光粼粼，终是平静了下来。道：“纤舞已经认罪，周公子想问的，恕我不能回答。”
“事到如今，你觉得你还有权力说不么？”楼行之凤眸一抬，冷然道。
“我不想说的，纵然是楼公子又能奈我何？横竖也不就是一死？”纤舞转眸淡淡反问道，随即凝眸一笑，正是清扬婉兮，绝尘若仙。
莞莞暗惊，眼前这谪仙般的人物竟真有那样的毒蝎心肠？再忍不住瞄了眼齐飞，果见他怔怔不语，目中皆是不信之色。
容则轻笑一声，缓缓开口道：“此事便暂且不提。只是顾某却是有一事不明。种种迹象只是表明你与此案大有关系，并未将你逼到绝境，又何以认罪认得这般爽快？”
莞莞不由地点头，暗觉容则说的确是有理，先前种种分明就未到百口莫辩的境地，这纤舞何以如此？莞莞心觉蹊跷，忍不住仔细打量起纤舞来，见她端然就坐，正是分外从容，惟独那只伤了伤的手，却是极不自然地缩在袖中。
霎时间，莞莞脑中灵光一闪，赫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心中的疑团却是一重又一重，越发理不清了。
周淼似是想起什么来，眸光一黯，竟是变了脸色。怔了怔，却是诡异一笑，朝了纤舞道：“夜魇君似是忘了我昨天还看见什么了呢。这世上从来就难有什么两全其美，你且权衡权衡，对你最重要的究竟是什么？”
纤舞唇角那抹淡笑赫然僵住，垂了睫死死咬住嘴唇，身形微微颤抖，好半晌，她抬了眸定定地看向周淼，深吸了口气道：“好！我说。但是，你必须守信。”
“自然。”周淼敛了笑容，神色竟是少有的凝重。
这是打什么哑谜？莞莞见周淼难得的郑重，越发觉得此案如同雾里看花，方拨开了云雾，却是又漫上一层来，层层叠叠，反反复复，竟似是没有了尽头。
纤舞神色一松，缓缓道：“如周公子所言，我其实乃是千仇宫暗行四君之一的魇夜君。奉宫主之命，我与四君中的另外二君灼日君还有偃月君分别前往扬州、苏州和杭州，暗杀一些名门正派。”
齐飞闻言眦目咬牙，正是悲愤交加。
“这么说，所谓江南尸案，死的竟都不是流民，却是都是武林中人了？都是你们所谓千仇宫做的？”楼行之冷声问道。
纤舞点点头，继续道：“半年前我潜入扬州，得知曾远桥、宋知秋还有叶谦皆是这琼玉楼的常客，于是我便入了这青楼当了花魁。几番虚与委蛇，终是寻得了时机，倒也费了我好一番工夫。”
齐飞愤而起身，拳头攥得死紧，仍是强自压抑着经怒，问：“既是暗杀，为何要下那么狠的手？让他三人面目全非，连尸身也不能保全？我丐帮那五名弟子却是无名小辈，又碍着你什么了？”
纤舞淡淡抬了眸，冷笑道：“我魔教中人，向来都是这般心狠手辣，杀人几时还需要理由了么？”
齐飞虎目圆睁，满腔悲愤再难抑制，怒喝一声，举了掌便向纤舞劈去。纤舞竟是毫不避让，淡漠地闭了眼，唇角微微勾起。
那一掌就要袭至纤舞面门时，却是蓦然转了方向，旋即只闻轰然一声，她身后立着的红木屏风已是支离破碎。
“你这样的蛇蝎女子，为何我竟然还是下不了手？”齐飞双目猩红，浑身因为悲怒而颤抖，嘶声道：“你对我，可曾有过半分真心？”
纤舞一怔，随即竟是仰起头笑了起来，她声音本就清甜，笑声如同串串银铃，翠然叮当，只是想必此刻在齐飞听来，却是刺耳得很了。
她笑得花枝乱颤，笑着笑着，眼角竟是连泪水眼流了下来。莞莞瞧她这般，一时也呆住了，不知为何，胸口竟是感到一阵窒痛。
纤舞笑着抹去了眼角的泪花，嘲讽地看了齐飞一眼，道：“齐飞，你当真是个傻子！我魇夜，怎可能对你这样的莽夫有半分真心？不想你竟真是这般痴傻，只消一夜风流，便可让你这般失魂落魄？可不是要笑死我了？”
齐飞面色已是极青，目中血红，拳头握得死紧，关节卡卡作响，哑声道：“好！好！是我齐飞痴傻！这般自作多情！我若不手刃你！又哪里对得起那五个惨死的弟兄！”言罢，再不手软，手下运了劲，决然一掌不偏不倚正是打在了她的天灵盖处。
这一掌过于猝然，快到莞莞还来不及惊叫，便已经落了下去。莞莞一动不动地怵在那里，睁大了眼定定地看着纤舞，只见她发间漫漫而下的血液，似是将一朵青莲生生染得妖艳，她拼着最后一口气，水眸盈盈，看向周淼，嘴唇轻轻嚅动了几下，旋即虚弱地绽开了一个柔婉的笑容来。
莞莞惊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却竟然觉得，那是花落前，最美好的姿态。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因缘错（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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