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风满楼（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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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乌云团团，层层相覆，最后终是不堪重负，化作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雨落如瀑，倾落而下，同满地鲜血混合在一处，淙淙流向低处。
莞莞一路跌跌撞撞，好不容易寻了过来，远远地便瞧见血水源源不断地从山谷处流泻而来，纵是雨势滂沱，竟也难以洗刷掉那股浓浓的血腥气味，谷中景象之惨烈，可想而知！莞莞惊得面色惨白，脚下禁不住有些发软，却是一步也不敢停下。离得越近，血腥之气也越发浓烈，只让她心中怯意更甚，惟恐那不祥的预感会成为现实。
风潇雨晦，山谷中千仇宫众人早已不见踪影，只见箭矢满地，尸横遍野，耳边充斥着呻吟和哀号，这般惨象，当真触目惊心。
前方一白发男子，眉心紧蹙，冷声质问：“为何他中了这么多道毒箭，而你竟然毫发未伤？”
回答他的却是一把清越的女子声音，想来是颇为愧悔，故而声音微微发颤，“他一直将我护在身下……”
莞莞只觉这声音竟颇为耳熟，忍不住循声望去，只见那女子穿的是唐门弟子的燕行衣，虽是满面血污，而那眉目，那神态，分明与长安的某位故人别无二致！她惊诧不已，不禁脱口唤道：“暖暖！你怎地来了此处？”
“莞莞……”梁暖玉怔怔地瞧向她，目中犹自含泪，一时竟呆在了那处。
莞莞凑了过来，垂眸一瞧躺在地上那奄奄一息的少年，不禁大惊失色，连连去探他脉搏,自觉无力回天，当即心下大痛，悲从中来，只扑上去将他揽在怀中，杏眸通红，泪水涟涟，抽噎不止，“小陌……我欠你那样多……你救了我那么多次……如今我却救不了你……”
往日的点点滴滴一一在脑海中闪过，初见时的神采飞扬，中毒时的舍命相救，养病时的关怀备至，眼前的少年至始至终待她以诚。如今，这灿如朝阳的少年，却是如同风中烛火，终究要在这晦暗的山谷中黯淡而去……
她只觉得肝胆皆碎，喉间阵阵剧痛，如遭刀绞，千言万语皆哽在喉间，难以成言，面上冰冷一片，连她自己也分不清，这究竟是雨水，还是眼泪，抽抽搭搭地，只嘶声唤着：“小陌……小陌……”
梁暖玉目瞪口呆，想要伸手将他二人分开，见莞莞神色悲怆,泪如泉涌,哭得肝肠寸断，只将那少年紧紧揉在怀中，竟是难舍难分，一时也只得僵在那处，不知从何下手。
“师……师叔……”蓦地却听见唐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莞莞手下一僵，讷讷回头，只见唐陌扶着目莲大师，满面赭色，笑容赧然，明亮的眸中流光细细碎碎，紧紧地盯着她瞧。
莞莞一时怔在那处，垂眸一瞧,怀中这少年与唐陌虽有五六分相似，但却也不至于到了会让人认错的地步，果然因为关心则乱，先前才会那般失态！她满脸通红，泪势尚不能收住，仍是抽噎不止，又被唐陌一直猛盯着瞧，越发觉得窘迫不已,两颊火辣辣地发烫。
蓦然怀中一空，却是那白发男子将人夺了去，冷冷道：“再给你这么耽搁下去，这景墨公子可当真救不活了。”那男子说着懒懒扫她一眼，这一瞧，却是呆楞了半晌，神色颇为狐疑，那目光更是时怒时喜，竟然久久不肯移目。
莞莞只觉他这目光凛冽非常，似是恨不能将她生生剖开一般，她又自觉理亏，自然不敢顶嘴，只唯唯诺诺地应了声是。呆楞了半晌，赫然又变了脸色，焦急道：“小陌，阿渺去了哪里？”
“现在总算想起我了么？我还以为你只惦记着唐小公子，早把阿渺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呢！”
只见闻人渺与莫玄风相互搀扶着缓缓而来，他二人面色苍白，水珠子顺着颊边滴落，也不知是雨还是汗，步履颇为蹒跚，想来身上都受了些伤。
说来也奇，往日里莞莞听得这妖孽话中夹枪带棍，心中只觉憋闷难当，奈何拳脚上口头上在他那处皆讨不着半分便宜，只得忍气吞声，暗恨自己技不如人。如今他这般戏谑嘲讽，她竟丝毫也不着恼，心中反而泛起丝丝甜意，禁不住一阵欢喜，甜声道：“阿渺！你没事便好！”说着飞身一蹿，径直便扑向他怀中。
闻人渺猝不及防，又因她这来势着实有些过猛，一时竟有些站立不稳，踉踉跄跄后退了好几步，方才稳住了身形。素日里都是他百般撩拨戏弄，直惹得她羞恼不已，就算她难得给他几分好脸色，那也必然是打着另外的主意，今日这般投怀送抱，殷情甜腻，委实让他受宠若惊，他忍不住微微一笑，一手搂住她，一手抬起，在她鼻间轻划一记，笑道：“总算你还有点良心！”
莫玄风双腿皆伤，他不料闻人渺当真这般见色忘友，竟生生撒开了手，蓦然失了支撑，立时跌坐在地，泥水被溅了老高，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你二人好歹也可怜可怜我这个孤家寡人，谁过来扶我一把？”
他二人闻言一愣，瞧见莫玄风的窘态，不禁面上皆是一红，旁人见及皆是忍俊不禁，渐渐地竟都捧腹大笑起来，笑声雨声相互交织，这劫后余生的喜悦兴许也能够将先前那场杀戮带来的痛苦冲淡少许罢。
“咳——咳咳——！”忽然响起几声极不合时宜的清咳，只见一身着锦衣的中年男子大步而来，面色黑沉，剑眉紧蹙，目光阴翳，他身后还跟着数十名黑衣人，个个手执兵器，脚下行走如风，显然也都是武林高手。可不就是侯益追了上来？
众人心下皆是暗惊，好不容易走了千仇宫，这杀上来的又是哪一路的牛鬼蛇神？
侯益眼风如刀，越过众人，凌厉地射向闻人渺那处，冷声道：“贼子！还不放开我家小姐！”
闻人渺虽是盗圣，却偏生心高气傲，生平最恨别人骂他是“贼”，此时已是黑了脸。莞莞禁不住直冒冷汗，身下微微挣扎，只想同闻人渺拉开些距离，谁料这妖孽竟越发将她揽得死紧，面上似笑非笑，眸中却是半分温度也无。
莞莞见侯益面色越发难看，心下焦急不已，连声哀求道：“阿渺，快些放手罢，大庭广众之下你我这般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先前你我也是这般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怎地不见你要我放手了？”闻人渺凉笑着睨她一眼，嘴唇紧贴着她耳边，眼波流转，媚眼如丝，挑衅地望向侯益。
侯益面色铁青，目中都要喷出火来，恨恨瞪向莞莞，大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默默了半晌，咬牙道：“小姐是要跟他走，还是跟侯益回长安？侯爷和夫人，还有姑爷可都在等你！”
众人闻言皆是瞠目结舌，长安？侯爷？姑爷？这白芷姑娘究竟是什么人？竟已经成了亲？那云渺公子难不成还做了姘头？
“回长安！当然是跟着侯叔回长安！”莞莞见他将孙惜言和容则都搬了出来，哪里还敢再说半个“不”字？话一出口却觉腰间猛然一痛，正是闻人渺狠狠掐了她一把，低声在她耳旁哼哼道：“死没良心的！”
唐陌心神剧震，目光惊诧，“师叔你……为何要回长安？”
莫玄风亦是惊疑不定，“阿芷你……”
莞莞不敢与他二人对视，只低低移开了目光，咬了咬牙，事已至此，瞒怕也瞒不过了，到底相交一场，索性便都坦白了，也不枉他二人赤诚待她。她这般想着，深吸了口气，缓缓道：“小陌，其实我不是你师叔。我根本不是白芷，我是……”
蓦然却听一声嗤笑，只见那白发男子冷然挑眉，“我就说这是哪里来的丑丫头，瞧着这般不顺眼！原来竟是骆昀那小白脸家的小兔崽子！”
众人恍然大悟，立时四下响一片抽气之声，原来这白芷姑娘就是传说中的“长安第一美人”——长乐侯世女骆莞莞是也！她这莫不是与云渺公子私奔要被抓回去了？又一段香艳的风流韵事！
唐陌眸中风云变幻，怔怔地瞧着莞莞，只觉得心中乱成一团。
莫玄风更是如遭晴天霹雳，目中忧惶，忍不住频频去瞧闻人渺，这长乐侯世女早已婚配，莫说以阿渺的性子决然不可能愿意做小，即便他愿意，一入侯门深似海，他那般散漫惯了的人，又如何熬得住？
侯益睨向那白发男子，不禁面色一变，心中义愤，竟跳起脚说了句极孩子气的话，“好你个将离！我家夫人就是喜欢侯爷那样的，偏偏就不要你，你待如何？”
“你！”将离被他这么一噎，偏生又找不出一句话来反驳，只气得面色通红，恨恨怒瞪着他。
只听闻人渺在她耳边低笑道：“看来我赌对了，想来你娘就是灵药仙姬。”
这妖孽满心都是算计！当真恼人！莞莞惊怒之下伸手往他肩上用力一推，谁料这妖孽立时眉心纠结，抽气连连，只见他肩部渐渐浸染上大片猩红，她心下咯噔一响，委实愧悔不已，连忙放软了语气，紧张道：“是我不好！你要不要紧？”
闻人渺见她满面忧色，不禁心神一漾，妖眸一转，只将那三分痛意扮足了十二分来，眸中闪过哀求之意，边低低呻吟，边哑声道：“你当真要立刻回长安？”
“我……我……”莞莞见那双晶耀生辉的眸中此刻竟是光辉暗淡，不禁心下一软，支支吾吾半晌，终是舍不得拒绝，只缓缓摇了摇头，闻人渺不禁粲然一笑，目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咳……”莞莞清咳一声，杏眸滴溜溜一转，瞥了梁暖玉一眼，脑中灵光一闪，笑道：“暖暖，可要与我们一同回长安？”
梁暖玉此时一门心思都系在景墨身上，蓦然闻她此语，不禁颇为迟疑，“这……可是如今景墨他……”眼见她不停地朝自己挤眉弄眼，愣了半晌，赫然会过意来，慌忙改口，朝了侯益浅笑道：“侯总管，暖玉同你们一起回长安可好？”
侯益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大方点头。
梁暖玉故作为难道：“可是如今景墨他伤势颇重，我若丢下他独自回了长安，可要如何向诸葛大人交代？”
莞莞用力点头，笑道：“既是如此，那便等景墨伤势稳定了，再动身也不迟，侯叔，你说是么？”
梁暖玉浅笑道：“为了暖玉而耽搁大家行程，当真让人过意不去，侯总管若是不允，暖玉心中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侯益见莞莞目中颇有得色，方知自己入了套，暗自懊悔不迭，然而梁暖玉这般以退为进，却叫他如何能拂了她的面子？
“好。”他费了极大的力，才将这个字吐出口，心中极不情愿，只盼那景墨公子康复后便能平安回得长安，千万莫再横生枝节！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风满楼（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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