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鸿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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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此一役，除却唐门，江湖各派已是人丁凋零，可谓元气大伤。万御仙君、剑圣、禅圣已殁，峨嵋仪元师太痛失双臂，已是形同废人。幸存下来的人，也都或轻或重受了些伤。唐宜为尽地主之谊，便将一众伤员都接进了唐门养伤。
伤员委实众多，加之景墨伤情反复，将离师徒二人也实在难以兼顾，是以莞莞便主动将照顾景墨的担子抗了下来，每日大半时间都陪在景墨身旁。景莲心素来极是疼爱景墨，如今景墨身受重伤，她自是心忧如焚，每日里也不知要来探望多少趟。
某日将离来此查看景墨伤势，把过脉，瞧向她时，目中风雷之色渐盛，莞莞见他目光极为阴翳，不禁心中慌乱，只将这几日所开药方细细回想了一遍，惟恐是自己用药出了纰漏。谁知将离冷哼一声，却道：“就凭这种姿色，竟然还是‘长安第一美人’？分明这脸盘上，除了这双眼睛，便再没得入得了眼的长处了。”
景莲心一直对将离心怀不满，随便寻着个由头，都能发作一番，这回借着这个话题，少不得又要与将离抬杠，凉笑道：“也不知真是世女入不了你的眼，还是瞧着了长乐侯的影子颇觉刺心？”
侯益心知将离痴心未死，又恨他出言不逊，冷笑道：“非是我家小姐入不了眼，而是这天下间怕是除了我家夫人，便再没人能入得了毒圣将离的眼了。”
景莲心轻笑道：“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终究是别人家的了。”
他二人双剑合壁，又专攻将离死穴，自是占尽了上风，只把将离气得面如金纸。
莞莞对将离本是既敬且畏，如今这般不遭他待见，却是父债女偿，委实无辜。然她从来就不是个任人揉搓的受气包，加之她早从侯益口中知晓了前情，便故作怯懦地瞟了眼将离，叹道：“莞莞从来都是娘亲心尖上的宝，如今也算是明白了，正是各花入各眼，有人当你是块宝，自然也有人只当你是棵草……”
将离闻言一僵，孙惜言惟此一女，自是待她如珠如宝，着紧得很了。转眸又见她杏目之中水波粼粼，显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不禁目光一柔，竟多了几分慈爱，软声笑道：“阿言手心里的宝，自然也是将离手心里的宝。”
侯益在旁听了忍不住忿忿地嘀咕道：“阿言也是你叫的么？一点也不懂得尊师重道！”
自此，将离可谓是爱屋及乌，对莞莞极是和颜悦色，俨然一副慈父的模样，这里头或多或少也存了些讨好孙惜言，同骆昀攀比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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莞莞自从身份暴露之后，再面对众人，便难免有些不知所措。好在她每日忙着照看景墨，见的人也确实不多，倒也省得尴尬。
这日，景墨难得精神好了些，梁暖玉便陪着他絮絮叨叨地说些体己话，莞莞如今也长了些眼色，见景墨瞧着梁暖玉，那目光柔得都能掐出水来，又是一脸甘之如饴的表情，想来必是要柔情蜜意一番，她自是不愿意碍眼，便连忙寻了个由头退出房来。
这青天白日的，她蓦然得了空闲，一时也真不知道要做什么好。刚转到回廊下，却听脚边传来一阵尖锐的嘶鸣之声，低头一看，竟是个毛茸茸的雪团，莞莞不禁展颜一笑，喜道：“素素，难道你竟然想我了？”
素素墨黑的眼珠瞪得溜圆，张口咬住她的裙裾，爪下不住的朝着某个方向挥舞着。莞莞咦了一声，疑惑道：“你是要我跟你走么？”
素素低鸣一声，竟点了点头。莞莞一怔，随即想到了什么，杏眸一黯，倒退了几步，喃喃道：“不行，我不敢去。”
“呲——”地一声，竟是素素将她的裙裾咬下了一小截来，朝着她龇牙咧嘴，不住地高声嘶鸣着以表示它的不满。
莞莞只觉得耳膜一阵刺痛，不禁捂着耳朵，转身就欲逃离此地。只是此时才想到要走，却是迟了。远远地只听唐陌清声道：“素素吵什么呢？大老远地便听见你的声音了。”
他今日仍是着的玉色锦衫，双目清澄，笑容明华，颊边透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来，只瞧得人心间一暖。
唐陌于她也算恩重如山，只是她先前蒙骗于他，自觉心中有愧，如今真相大白，在他面前更是不知该如何自处，是以这些天来对他一直是能避则避。此时狭路相逢，再也避无可避，她心下慌乱，只低低移开了目光，不敢与他对视。
唐陌瞧见了她，脱口便唤道：“师叔——”这话一出口，他却是笑容一僵，嘴唇嚅了嚅，“骆姑娘……”他眉心一拢，又慌忙改口道：“世女……”
听得他几番改口，越叫越是见外，莞莞只觉得整颗心跌得一次重过一次，心下怅然：果然，我这般骗他，定然招他讨厌了。喉间禁不住阵阵发苦，呆立了半晌，终于是强笑着唤了他一声“唐公子”。
唐陌闻言身形一僵，眸中光华渐渐暗淡了下去，垂眸道：“世女客气了。”
这般淡漠疏离，莞莞越发认定自己不招他待见，心下涩然，当即朝他施了一礼，低声道：“唐公子，莞莞这便告退了。”她转过身，再也不敢去瞧他，低着头专注地凝视着自己的足尖，一步一步，行得极是缓慢。
忽然只觉臂上一紧，却是唐陌伸手将她拉住，目中隐隐含怒，质问道：“身份是假的，难道情分也是假的了么？”
莞莞怔了怔，心中涌上阵阵欢喜，随即却又沉了脸色，撅了嘴道：“这话我却是还想问你呢！”
唐陌眸中一亮，立时眉开眼笑，“只要那一样不是假的便好，其他的又有什么相干？”
莞莞心中愉悦，粲然笑道：“小陌不怪莞莞便好。”蓦地撇了撇嘴，“先前听你叫得一声生疏过一声，还以为你生我气呢。纵然我不是你师叔，为何要那般叫我呢？听着当真刺心！”
唐陌面上泛起潮红，赧然一笑，“莞莞，是小陌的错……”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睇向她，“我……叫你莞莞可好？”
莞莞甜笑点头，唐陌不禁亦是欢笑展颜，眸中清影澄澄，如泉如镜，两颊透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瞧着甚是可爱，只叫她瞧呆了去，忍不住伸手轻轻去戳他的面颊，喃喃道：“小陌的梨涡真好看，我好生喜欢……”
唐陌觉得她指尖似是点了火，立时只觉得全身一阵发烫，心跳骤然加快，几欲破胸而出，呼吸不禁渐渐急促起来。
莞莞赫然回过神来，见及唐陌这般窘态，立时惊得一跳，我这是怎么了？方才那行为可不是与那调戏良家少年的登徒女无异？她面如火烧，头皮禁不住一阵发麻，心下不住地怨怪自己行止无状，半晌不知如何化解这份尴尬，索性做了那缩头乌龟，转了身便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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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路狂奔，也不辩方向，晕头晕脑地便转到一处园中。
“世女？”
莞莞足下一滞，只循声望去，正对上莫玄风那双清亮的虎目，当即忍不住暗暗叫苦。要知道，除了唐陌，这些天来，她最怕见到的另一个人便是莫玄风了。她与莫玄风相处时日算不得长，情分虽不及唐陌，几番相交，她观此人行止磊落，心胸宽广，极有风度，心中也甚是欣赏。而她对他诸多隐瞒，自觉对不住他的拳拳心意。
莞莞怔了怔，启唇问道：“玄……莫盟主伤势可大好了？”
莫玄风淡淡一笑，“已然大好了，世女不必忧心。”
莞莞犹豫了半晌，终是忍不住歉然道：“玄风，对不起，我骗了你……”
莫玄风闻言怔了怔，随即朗然笑道：“这是哪里的话！阿渺后来早已将实情告知于我。何况世女也并非有心欺骗，若要较起真来，这罪魁祸首分明就是阿渺。再说，阿渺也是为了我才出此下策，归根结底，这罪魁祸首却是玄风了。”
“虽是迫不得已，可是莞莞确是欺骗了你。我哪里有白芷那样的慈悲心肠，医者仁心……”莞莞讷讷道，面上难掩惭色。
莫玄风目中掠过几许暗色，“人生在世，总有那么些时候需要以面具示人。好比我爹，我一直以为他是一个正气凛然的盖世英雄，又哪里能想到他曾经那般卑鄙，将妙舞仙姬迫害到那个地步？”
“玄风……”莞莞见他神色失落，正斟酌着如何开口劝慰，他却笑着摇了摇头。
“我爹虽算不得正人君子，然而却一直教导我要成为一个光明磊落，顶天立地的汉子。或许，他心中其实也是想着要做一个这样的人罢。”
“当年迦叶大师一句‘不负如来不负卿’，便骗了妙舞仙姬痴心错付，可是最后，他却也是动了情的。纵然是句假话，最终却也成了真话了。更何况，人心本就是最难琢磨的，你又怎知道，你就没有白芷那样的医者仁心呢？”
莫玄风瞧着她，笑意渐深，“那些都无关紧要，更不需要放在心上。”他紧紧盯着她，似是想要将她看透，“只是，我忍不住想问你一句，你准备拿阿渺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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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自那日武林大会后，众人到得唐门，安排厢房时，侯益见闻人渺竟跟着莞莞一同进了房，不禁气得直抖，怒道：“你！你怎么一点也不顾忌我家小姐的名声！这般毁她清白！”
闻人渺似笑非笑地睨了莞莞一眼，挑眉道：“清白？谁毁了谁的清白，这怕是还不好说呢。”
莞莞面上红得都要滴出血来，又见侯益目中已是电闪雷鸣，生怕他回了长安便告她一状，忙是将闻人渺拉到一旁，软声哀求道：“阿渺你少说几句罢。我到时再去探你可好？你再和侯叔作对，我怕是回了长安就要被撕碎了……”
闻人渺知她定是因了容则之故，当即面色一沉，冷笑道：“到时？那究竟是何时？”
莞莞压低了声音，咬牙道：“明日！明日便来！”
闻人渺眯了双眼，凑向她耳边轻咬她的耳垂，语中透出几分危险意味，“你若是敢食言，你还没有回长安，我便要先把你给撕碎了！”
然而她终究还是食言了。
侯益心知莞莞惟恐他将她与云渺公子之事传至长安，吃准了她如今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将她看得死紧，决不给她机会去同那云渺公子厮混。直至后来莞莞忙于照料景墨，待回了房中已是深夜，哪里还会有闲暇绕过他布下的重重眼线前去幽会？好些天过去了，他见这小魔星很是老实，白日里便不再看着她，只叫那些暗卫夜里守在她房外。
“你准备拿阿渺怎么办？”
莫玄风这句话始终在她脑中旋绕，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是啊，她要拿阿渺怎么办？难道真如那妖孽所说，任他来去自如？
懊恼之际，她却是已行至那妖孽的房门前，想要敲门的手几度抬到了空中，却又落了回去。心下犹豫不决，他的心思，扑朔迷离，她看不穿，也猜不透。一开始说是做戏，为何却又有了肌肤之亲？他们之间，究竟算是怎么回事呢？
吱呀一声，她缓缓抬眸，正见他妖眸之中幽深阴沉，尚未反应过来，她已被他猛然一拉，拽了进去。
“你站在外头那样久，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肯来敲门？”他睨她一眼，冷笑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莞莞可知都过了多少个明日了？”
莞莞自觉理亏，讷讷道：“我……我这不是来了么……侯叔将我看得紧……再后来……景墨身体也不好……”
闻人渺惩罚性地狠咬她耳垂一口，哼道：“哪来的那么多借口。你撒些药粉，还怕甩不开他们？”
她若是真这么做了，侯益还不得狠狠告她一状？再说了，这么些天了，也没见这妖孽来看她不是？想到此处，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恼意，当即撇了撇嘴，“你不也没来看我么？以你的身手，难道还摆不平看着我的那些人？”
闻人渺目光一冷，凉笑道：“你白日里日日围着那景墨打转，夜里回了房竟是沾枕即睡，睡得还忒沉，你就知道我不曾来过？偏生我看你好吃好睡，早便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莞莞闻言心中竟是甚为欢喜，杏眸一亮，笑道：“可是真的？你原是来瞧过我的？”
“呀！”忽地耳际一热，却是那妖孽忽地含住了她的耳垂，一下一下，几分戏谑，几分爱怜，直让她一阵软麻，禁不住连连讨饶：“别……别弄这里……诶……你做什么？”
那妖孽手下越发不规矩起来，咬牙在她耳边哼哼道：“我要把你撕碎了，然后吞落下肚！”
莞莞怔了怔，不禁笑了，软声道：“吞便吞罢，只是，还是不要撕碎了吧，你说细嚼慢咽可好？”
他手下一滞，未曾料到她竟这般柔顺，当即心中一暖，“好。”
莞莞觉得很奇妙，这一次，她忍不住伸手细细地将他的轮廓一一描摹，定定地看向他流光潋滟的妖眸，缓缓贴向他，心潮澎湃，只想再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
要将阿渺怎么办？要怎么办？她想起这个问题，便觉心中极是不安，她无助地紧紧粘腻向他，只觉惟有肌肤熨帖在一处时，心中才能生出几分塌实之感。
“阿渺，该怎么办？”她在他怀中轻颤，杏目之中水雾朦胧，低低地道：“我好象舍不得你了，怎么办？”
他浑身一颤，几疑是自己的错觉，定定地瞧了她半晌，险些就要脱口而出：“那便和我走罢。”
他嘴唇嚅了嚅，终是淡淡道：“你终究是要回长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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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莞莞想起昨日种种，仍是忍不住满面飞红。
景墨服过药，便睡着了。梁暖玉坐在他床边，瞧见莞莞正红着脸暗自出神，忍不住揶揄道：“莞莞此时想的，不知是谁呢？”
莞莞眸中闪过慌乱，转眸瞥见几案上的信封，只将话锋一转，清咳一声，“却别来说我了，暖暖这些日子衣不解带地陪着你的景墨公子，你这家书都摆这里好几个时辰了，也不见你拆开看看。”
“你这是顾左右而言他！”梁暖玉睨她一眼，转手拿过案上的信封，一边拆，一边叹道：“景墨这伤势总不见好，他这一身都是箭伤，每日也不知要上多少药，我当真担心……”
莞莞笑道：“‘满天花雨’的毒要是这么好治，岂不白当了‘唐门第一暗器’的名头？你担心什么呢？信不过我的医术，毒圣将离的医术你总是要信的吧？何况有你这般寸步不离地陪着他，怕是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呢！”
“少来！”梁暖玉啐道，手下缓缓将信纸展开，转眸细细读来。只见她面色渐渐煞白，到最后竟然禁不住浑身颤抖起来，眸中渐染上哀痛之意，泪水萧然而下，竟是一发不可收拾。
“暖暖你怎么了？别吓我呀！”莞莞见她这般，忙凑了过去抢下她手中那封家书，匆匆浏览一遍，只觉脑中一片轰鸣，心下大骇，半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那么几个字始终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十二月十六，震威将军梁惊鸿战死昆州城外。
(卷二完)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鸿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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