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风潇雨晦（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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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已入了冬，风中却也未带寒意，滇地山林翠绿，花木芬芳，果然四季如春。然而昆州城却与这滇地风光迥然不同。
昆州城外，地上，城墙上都是干涸了的血迹，放眼望去，满地残箭，尸横遍野，时不时还能见着些毒虫蛇蚁四处乱蹿，那些城外的尸体，俨然成了它们的饕餮盛宴。不远处便是吐蕃与南诏联军的营帐，帷帐紧密罗列，绵延不绝。
如今的昆州城，四面皆有敌军环绕，俨然一座孤城。当初的六千精兵，连月苦战，已折损了将近一半，而这存活下来的士兵中，大多数人都中毒负伤，仍有战斗力的士兵，加起来还不足两千人。
一玄色身影立于城头，在烈烈旌旗之下，耀目如日——正是平南将军梁寒珏。只见他满面风霜，容色甚是憔悴，然他眼眸朗若星辰，正紧紧盯着城下，手中长剑紧握，剑身上斑斑血迹，也难掩剑上森森寒光。
梁寒珏身后立着的年轻副将，名唤林旭。这林旭随着梁寒珏多番出生入死，二人可谓情同手足。林旭见他双腮深陷，两眼已是熬得通红，忍不住劝道：“将军已是两夜未眠，且去歇歇罢。”
梁寒珏薄唇紧抿，凝神注目于城下，目光丝毫未移，半晌才吐出几个字：“无妨。”
林旭心知劝他不动，只暗自叹了口气，也跟着移目瞧向那城下不远处的敌营，隐隐约约地又瞧见有舞姬钻进了营帐，不由得皱眉道：“这几日也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每日只顾着寻欢作乐，竟也不再来攻城了。”
梁寒珏眸中划过讥诮之色，冷笑道：“他们，不过是在等，等我们兵尽粮绝。”
林旭咬牙道：“若不是用毒暗算，他们又哪里是梁老将军的对手？还当真以为是我们技不如人了么！何况，援军……”
“他们已经料定援军来不了了。”梁寒珏打断他，抬手指向远处，“你看那边。”
只见远处一片密林雾气缭绕，那雾气似黄非黄，似绿非绿，颜色瞧来诡异得很，竟是毒障。那片林子，却是援军来昆州的必经之路！难怪敌军这几日如此沉得住气！当真打的好算盘！
“巫咸那狗贼！真是好大的手笔！当真要把昆州变成孤城！”林旭恨得咬牙切齿，拳头攥得死紧，一连狠砸向城墙好几下，然他冷静下来，却觉得六神无主，忍不住犯愁道：“如今，该怎么办？难不成就要认命等死了么？”
梁寒珏面上风雷之色渐盛，眸中寒光四起，唇角一勾，道：“你知道，我从不认命！更不会认输！他们既是要耗，那我梁寒珏便陪着他们耗至最后一刻！有我在此一日，他们休想踏进昆州城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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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谨在一阵疼痛中醒了过来，赫然睁开眼，便见榻沿伏着一容色娇胜的少女，双目紧闭，长睫如扇，樱唇微张，酣睡正甜，模样颇为娇憨可人。
他满腹疑问，几度尝试着想要出声，却只觉得喉间一阵火辣辣地烧痛，身形一动，那少女却是被他给惊醒了。
她迷迷瞪瞪睁开眼，对上他的目光，迷蒙的杏眸登时一亮，倏地跳起身来，欣喜道：“宁王殿下可算是醒了，真不枉我守了你整夜！”说着将他扶起身来，便伸手端了杯水来喂他。
李谨昏迷数日，喉咙眼早已干得冒烟，也顾不上手上有伤，一把抢过茶杯，便咕噜咕噜地喝了个底朝天。那少女见他这般牛饮，惟恐他呛着，却又不忍抢过茶杯，只得在旁轻声劝慰：“呀！殿下慢些……且慢些……”
经水舒润，喉间果然不再痛如火烧。李谨抬眼，淡淡开口问：“是卫临要你来的？”
那少女想了想，旋即点了点头。
“卫临倒也真是煞费苦心！”李谨冷笑着点点头，随即傲然睨她一眼，“去打盆水来！本王想要净面！”
莞莞见宁王清醒过来，心下本是颇为欢喜。她忧心梁寒珏，只盼着待宁王伤势有了起色，便可飞速赶至昆州施以援手，是以照顾起宁王来格外的尽心尽力，自昨夜入了他的帷帐，便一直衣不解带地守侯在旁，可谓废寝忘食。
此刻她心下却委实有些憋闷了，好歹她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不求言谢，怎地一醒过来便对她颐指气使的？莞莞心下叹气：罢了！他身受重伤，如今刚一醒来，脾气难免大了些，我又同个病人计较个什么劲呢！
莞莞依言端了盆水过来，谁料宁王殿下见她将水盆放在一旁，竟是面色一沉，“愣着做什么？难道还要本王亲自动手？”
这宁王殿下好大的谱！莞莞目瞪口呆，讷讷了半晌，终是沾湿了绸巾，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起来，宁王这面容本也生得极是俊雅，可惜如今他右颊之上有道极深的刀伤，那道伤痕由眉梢一直延至右耳根部，活像一只火红的蜈蚣盘踞在上。
莞莞不忍直视，却又怜悯他破了相，想了想，微微一笑，“殿下面上这伤口，若是小心照看些，倒也能叫让这疤痕浅些……”
她倒是热心想帮他，谁料这宁王竟丝毫不领情，生生截住她的话头，神色极是不耐地道：“本王未问你话，谁准你擅自开口说话了？”
莞莞心头蹿起火苗，恨不得将手中绸巾狠狠砸在宁王面上，手下拳头攥得死紧，好半晌才生生抑制住心头的怒意，只朝他温婉一笑，心下却忍不住嘀咕：幸好当初女帝没把我指给这二皇子做宁王妃，他这般难伺候，又哪里及得上容容半分的温柔体贴了？
宁王瞧她颇为柔顺，心中大为满意，又道：“行了，服侍本王沐浴更衣罢。”
真是得寸进尺！莞莞忍无可忍，怫然将手中绸巾狠狠往旁一扔，怒道：“殿下将我当成什么人了！未免欺人太甚！”
宁王似是觉得她这话极是好笑，挑眉睨向她，神色倨傲，“本王愿意让你伺候是看得起你！卫临既是送了你来，你便早已是本王的人，这些自然是你分内之事。”
宁王眸光冷然，唇角戏谑上扬，轻笑道：“当然了，你若是伺候得好，将本王哄得高兴了，日子久了，说不定本王倒是会考虑给你一个名分。”
莞莞恍然大悟，这真是天大的误会！然而宁王这般倨傲唐突，委实让她心中厌恶，面上笑容顿时塌将了下来，正欲开口，蓦然却听得帐外一阵骚乱，一声尖锐的嘶鸣过后，只见一团白影径直朝宁王面门扑去。
宁王下意识扬手一挡，手背上便添了几道爪痕。
“素素！”
只见唐陌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一把揪过素素的尾巴，朝了宁王歉然一笑，“望殿下恕罪！这小东西与世女亲昵得很，老远嗅到世女的气味，便按捺不主地冲了进来……”
“世女？”宁王闻言却是一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当真是精彩分呈，讷讷道：“你是……骆莞莞？”
莞莞哼得一声，冷冷道：“宁王殿下，莞莞不过是治病救人，万万谈不上什么‘伺候’！莞莞家中早有夫郎，更不稀罕宁王殿下给的名分！何况，能将莞莞当货物一样送来送去的人，在大周也决计不会超过三个。至于卫老将军，自然不在其中，也更没有这个胆量来做这个主。”
她顿了顿，又道：“如今殿下既然醒了，便快些将伤养好了，也好前去昆州救人。”言罢，转身一把拉起唐陌，再也懒得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素素跳落下地，威慑性地朝着他挥了挥爪子，也一溜烟地跟了出去。
李谨面色阴翳，抬手细细端详着手上几道爪痕，眸中墨色渐深，隐隐透出寒色，薄唇覆了上去，轻轻舔过伤口，赫然阴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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莞莞本是憋了一肚子的火，然而自出得宁王营帐，却见唐陌面色竟比她还要阴沉几分，她心下暗暗称奇，小陌素来和善，竟然也会有这般神色？
唐陌眉心紧蹙，蓦然道：“莞莞，往后宁王的伤势你便不要再管了罢。”
莞莞自是求之不得，连连点头，唐陌见她应承，不禁展颜一笑，蓦然似是想起什么来，目中闪过一丝慌乱，支支吾吾道：“这……救人救一半……总还是不好的……我……我不是叫你撒手不管……那个……我……我会替你管的……”
唐陌此言极是合她心意，莞莞粲然一笑，“有小陌照看，我自是一万个放心。”她蓦地压低了声音，轻声道：“虽然我心里讨厌宁王，可是也盼着能早些去昆州呢。”
“莞莞……”唐陌神色一黯，嘴唇嚅了嚅，终是鼓起勇气道：“其实今日我同梁姑娘去探过路了，敌军在前方布下了毒障，就算……就算如今宁王好过来了，我们一时怕也很难赶到昆州……”
唐陌只见眼前之人身形猛然一颤，面色已是煞白，杏眸圆睁，眸中水雾迅速地漫了上来，“小陌，你是骗我的是不是？”
唐陌心中一痛，避开她的目光，不敢与她对视。
若是不能及时赶至昆州，那梁寒珏将会如何？她不敢去想。
莞莞脑中一阵轰鸣，泪水漫漫而下，双手紧紧捉住唐陌的手腕，哽咽道：“怎么办？那他要怎么办？”
她心下凄惶不已，蓦然只觉手下一紧，整个身子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一阵与她身上极是相似的淡淡药草味萦绕在鼻间，耳边响起唐陌清越的声音：“莞莞，不要哭。如今敌军那边也未有动静，想来昆州暂时还是安全的，我们慢慢想办法。”
他这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莞莞缩了缩鼻子，只将泪水鼻涕都蹭在了唐陌前襟，心中千回百转，是了！如今还有时间，她不能自乱了阵脚！毒障么？绵骨蚀心她都能解，这又算得了什么？
莞莞杏目一沉，咬唇道：“小陌，我要亲自以身试毒！”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风潇雨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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