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春寒料峭（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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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得客栈，莞莞惟恐梁寒珏质问，只推说自己身体不适，也不容他分说便将房门紧闭，蒙头缩在被中，心头甚是烦乱。
初见元宵灯市盛况之时，她尚还思乡心切，然而见着楼行之后，她心中却是生出几分忧惧来。
楼行之此人心胸狭窄，又甚是记仇，扬州一事，他必定视为奇耻大辱。莞莞虽深信在长安，他决然没有兴风作浪的本事，然而到底是她理亏在先，难免底气不足，更生恐他将这一腔怨恨都算在容则头上。
想起容则，莞莞不禁更是犯愁。容则嘴上不说，莞莞却也知梁寒珏一直是横在他心头的一根刺。过去他二人相处之时，他便百般试探，每每她心潮暗涌，却又不敢流露半分，只是强作泰然，然而容则早便心知肚明，却也不点破。如今她与梁寒珏之事，怕是会要叫他颜面扫地，而她已是进退两难，更是两边都割舍不得。
如此，她倒是越发畏惧回长安了，也真真是近乡情怯。
大抵是她谎话说得多了，今日总算是遭了报应。她一大早醒来便觉小腹隐隐作痛，太女又遣了人来催她启程，她便挣扎着起身更衣，蓦然惊觉腿间淌过一股热流，莞莞才晓是癸水来了。
慌慌张张收拾妥当，也不敢多加耽搁，便随着大队人马上了路。
除了她心中有鬼，诸人皆是归心似箭，一路策马狂奔，可谓风驰电掣。莞莞身上着的，仍是当日闻人渺在渝州为她置办的那身素雪锦裳，她生恐弄污了衣裙，坐于马上一举一动甚是束手束脚，渐渐地便落在了队伍的最末。
经得好一阵颠簸，莞莞只觉小腹痛得越发厉害，额上沁出薄汗，面色已是苍白如纸。
她自小身体强健，除却她因着贪玩受些皮外伤，倒也甚少病痛，便是来了天癸，她也依旧生龙活虎，如今日这般难受，却是有生以来头一遭了。
莞莞暗自叹了口气，果真如同小陌所说，自渝州一事，她这身体损耗太过，已是大不如前了！
“莞莞可还是不舒服？”
她闻声抬头，却是梁寒珏不知何时掉转方向到了她身边，剑眉紧蹙，星眸冷凝，难掩目中忧色。
这却叫她如何启齿？莞莞支支吾吾半晌，杏眸泠泠，瞧着他目中一重覆上一重的忧色，她哭笑不得，真真是有苦难言。
梁寒珏抿紧了唇，昨日自那青衣公子一出现，她便神色大异，他自是心存狐疑，本想相问于她，谁料她却是溜得极快，倒是让他越觉蹊跷。然而此时见她面无血色，想来昨日称病也并非敷衍，心中疑云虽未尽释，却也尽皆被担忧给湮没了去。
“本王瞧世女这情状，非是不舒服，乃是心虚所致。”却见宁王勒了勒缰绳，也放缓了速度，堪堪行至她另一侧，面上半分凉笑，半分戏谑。
梁寒珏目光一沉：“殿下何出此言？”
宁王瞥莞莞一眼，道：“目光闪烁，面色惊慌，动作迟滞，脊梁僵直，显然的，心中有鬼。”他顿了顿，微微眯了眼，唇角如勾，冷冷一笑，“世女这表情，当真像只偷腥被抓着的猫儿。这般拖拖拉拉，想是不敢回京，只怕那笑面修罗将你抽筋剥皮吧？”
莞莞闻言气得脸色发青，握紧了手中缰绳，冷冷道：“纵然宁王殿下再英明，却也难以知尽天下事。何况，抽筋剥皮这等残忍狠毒之事，也不是人人都做得出的。”
众人皆知当日宁王在巫咸身上划了足足一百零八刀，犹嫌不解恨，竟是命人断其筋骨，将之抽筋剥皮！后及南诏降使前来，宁王命人送上巫咸尸骸，当即骇得那南诏使臣屁滚尿流，据闻那使臣归国之后便大病了一场，已是被吓破了胆，就连见着只老鼠都战战兢兢。
宁王已是面色铁青，目光凌厉如刀，森森然射向莞莞，右颊上那道长长的刀疤朱红刺目，当真触目惊心。
莞莞不禁心下一寒，慌忙别开眼去，强作泰然道：“殿下既是嫌弃莞莞脚程慢了，莞莞自然不敢拖了大家的后腿。”说着便扬鞭策马，转瞬便甩了宁王老远。
梁寒珏眸光冷寂，朝了宁王抱拳，微微垂首：“殿下莫怪。”
宁王低头拉了拉缰绳，再抬头时，已敛去了眸中厉色，他唇角一扬，双目弯成新月，语声寒凉：“本王自是无妨，这绿帽子又扣不到本王的头上，倒是委屈将军和容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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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城门之下，大队御林军齐整地立成两列，挺立如松，玄色铠甲在阳光的照耀下泛起暗红的幽光，更添得几分肃杀之气。
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端坐于赤色骏马之上，面冠如玉，俊美风雅，眉心紧拢，频频朝远处眺望。他身旁的年轻男子紫袍靴，清俊温润，嘴角噙了三分笑意，眸光幽寒，倒叫那暖如春风的笑容平添了几分讥诮之意。
远处风沙飞扬，紫袍男子清目一凛，笑道：“爹爹，来了。”
须臾，便听得铁蹄声声由远及近，随即只见万马奔腾，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而来。诸人皆是一身戎装，莞莞那一身白衣在这片幽暗之色中倒是分外扎眼。
待得队伍行近，中年男子纵身跳下马，率先拜了下去：“臣骆昀恭迎太女殿下、宁王殿下凯旋。”
只见城下大片玄色蓦地下沉，铁甲与兵器发出铮铮之声，整齐划一，异口同声道：“恭迎太女殿下、宁王殿下凯旋！”
太女扶起骆昀，和颜悦色道：“侯爷不必多礼，本宫不过是前去宣旨，这功劳自然算是皇弟的。”
宁王掩去目中寒色，缓缓瞥她一眼：“皇姐说笑了，你我既都是为了大周江山，这功劳，在母皇看来自然也都是一样的。”
“二位殿下这般齐心，实乃我大周之幸，想必陛下也十分欣慰。”骆昀装聋作哑，谦和一笑，转眸瞥过人群中畏畏缩缩的一袭白影，蓦地面色一沉，厉声道：“莞莞出来！”
莞莞抖抖索索，杏眸闪烁，干笑道：“爹爹……容容……你们怎么来了？”她见骆昀面上如罩寒霜，这脸色竟同鞭笞她的那一日如出一辙，立时心下惊惶不已，不敢与之相视，只转了眸去瞧容则，正见他目中清辉满载，笑若春风。
她心念一转，当即决定摆平一个是一个，径直便扑进了容则怀中，杏眸盈盈欲滴：“容容，莞莞很是挂念你！”
诸人见及皆是一愕，容则倒是极为受用，清目一扬，遥遥瞥见梁寒珏面色一僵，心下自是大为畅快，当即便朝了他微微一笑。转而低声在莞莞耳边哼道：“莞莞这糊弄人的本事倒是日益精进！”说着便伸了手就欲在她腰间狠掐了一记，谁知她这身板竟是纤薄如纸，她本就瘦小，如今越发的弱不胜衣，又见她脸色却是颇为憔悴，不禁心下一软，“怎地瘦成这般了？”
梁暖玉撇了撇嘴，斜睨梁寒珏一眼，心想：莞莞自是打着蒙混过关的心思，是以才这般撒娇撒痴。而这大庭广众的，容则竟是泰然自若，显而易见就是在示威！若按先来后到，你分明才是莞莞的第一个男人，你倒是也学学人家的手段啊！
她正怒其不争，不想梁寒珏却忽地大步上前，朝了骆昀和容则大大拜倒了下去，极尽恭谨：“爹爹、大哥在上，请受寒珏一拜！”
立时人群之中一片哗然，众人皆知，论起年龄，梁寒珏倒还大上容则两岁，若他二人乃是八拜之交，却是该容则唤他一声大哥才是！众人联想到时下的坊间传言，平南将军的这声“大哥”，其间深意，已是不言自明。
当真好快的手脚！容则面上笑容险些就要塌将下来，心中憋闷，手下不禁加大了力度，只勒得莞莞生疼。莞莞自知理亏，又不敢说自己委屈，只讨好地往他身上蹭了又蹭，垂眸道：“容容，此事自是我错了，你要怪，便怪我罢。”
容则闻言浑身一震，半晌，清目之中才恢复了神采，定定地瞧着她，冷冷道：“早便知会是如此，总归是拦不住的。”
骆昀闻言也是一愕，随即恍然大悟：难怪这小祖宗甘愿以身犯险！原来如此！骆昀不禁又仔仔细细将他打量一番，凛然正气，傲而不骄，果然颇具其父之风，心下对他倒甚是满意。转过头瞥了容则一眼，却又颇觉为难，一时只僵在那处，只觉这一礼受也不是，不受也不是。
宁王眼见容则颜面有损，心中自是痛快不已，更少不得还要落井下石，畅声大笑道：“恭喜容大人！可是添得位好兄弟！”
宁王此言却是深合梁暖玉的心意，她想了想，便也随着梁寒珏深深拜倒了下去，水眸之中一片凄楚：“此事说来，却是暖玉的不是！当日家兄身中奇毒，暖玉忧心兄长伤势，便厚着面皮央求世女在我将军府住下。谁知家兄却对世女日久生情，只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这相思之苦，当真锥心噬骨。”她顿了顿，眸光盈盈，语声更添了几分哽咽，“后及世女与容大人成亲，家兄伤心欲绝，只得远赴边关，只将这一腔痴意深埋心底。再后来，家父为国捐躯，家兄身陷囹圄，也是暖玉因一己之私强求了世女随我共赴边关。昆州险象环生，家兄九死一生，大难不死，终是得偿所愿，可谓苦尽甘来。如今家父已去，梁家只余我们兄妹两人，还望侯爷、容大人看在家父的份上，对我梁氏遗孤多加照拂！”
在场诸人闻言无一不动容，更有甚者竟默默垂下泪来。
容则心中冷笑：过去倒没看出这梁暖玉还有这般能耐！句句自责，却句句都离不开一个“情非得以”！声声泪下，只逼得他不能说一个“不”字！梁寒珏倒真有个好妹妹！
他强压了心头酸涩，赫然一笑，清声道：“二弟快请起罢。”
莞莞瞥他一眼，却见他清眸森冷，与唇角那抹暖笑当真是天壤之别！再瞥一眼梁寒珏，见他眸中明灭不定，神情更是颇为不自在，她立时不禁头痛，这样两个要强的人，难道真能兄友弟恭？
骆昀想起梁惊鸿，心下也甚是唏嘘，主动扶了梁家兄妹起来，“惊鸿与我也算有些交情，他的遗孤，我自然要多加照拂。”他顿了顿，目中现出几分慈爱之色，“何况，寒珏也算我半个儿子了。”
一锤定音！梁暖玉暗暗舒了口气，眼前这关暂且是过去了！
“有情人终成眷属，倒是要恭喜将军和世女了。只是，再耽搁下去，怕是赶不及进宫了。”太女含笑道。
容则目中掠过暗影，转而朝了太女慎重一拜：“殿下，微臣却是有一不情之请。昆州路途遥远，世女身体孱弱，此时已是大觉不适。微臣斗胆，恳请殿下恩准微臣带世女先行回府！”
骆昀点头道：“拙荆卧病在床多日，甚是挂念莞莞，怕是就算早得半刻见着莞莞也是高兴的。”
莞莞闻言心中一惊：娘亲既是病了？慌忙朝了太女道：“莞莞本就无甚功劳，进不进宫，也无甚差别。还望殿下恩准莞莞回府。”
太女笑容温和：“世女大可放心，本宫自然没有不准之理。”
梁暖玉却是心神一紧，抚额道：莞莞不妙！这怕是要关起门来算账了！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春寒料峭（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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