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春寒料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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莞莞离家数月，如今回得侯府，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这府中摆设、用具皆与过去不大相同。只是此时她挂心的却是孙惜言的病情，倒也未曾深究了。
方入了大厅，骆昀顿住脚步，睨她一眼，见她面色憔悴，竟有几分病弱之态，终是舍不得厉声呵斥，只淡淡道：“先去沐浴更衣罢。灰头土脸的，莫要吓着了你娘亲。”
“不必了！”却听珠帘的另一侧孙惜言语声清冷，竟是没有半分温度，话音刚落，又禁不住好一阵猛咳。
莞莞心中惊惶，急声道：“娘亲如何了？让莞莞替你瞧瞧可好？”
孙惜言冷笑一声，道：“有什么好瞧的？为娘这回是因何而病的，莞莞该是心中有数。”她说着又咳了几声，不禁有些微喘，“我可从来没指望你去普度众生，你若真有这等志向，倒不如明日就去长安大街上开个善堂，也莫再整日净钻研那些个阴损药物。”
莞莞满面羞惭：“莞莞知错了。”
“她既是知错了便算了罢。”骆昀叹了口气，颇有几分息事宁人的意思。
“你又这般惯着她！”孙惜言闻言一怒，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她若当真知错，一开始便不开撇开则儿，同那云渺公子去什么武林大会！她若当真知错，侯益追到渝州的时候便该老老实实回长安来！这几月来，府上谁不替她担足了心？你，我，则儿，又何尝有过一夕安寝？”
顿时只听扑通一声，却是莞莞跪了下去，语声哽咽：“是莞莞任性妄为，莞莞认罚，便罚莞莞跪个一天一夜，不！三天三夜可好？”
骆昀一惊，干笑道：“三天三夜……也未免太久了些吧？”
只听帘内一声冷笑，莞莞越发心惊胆战，连忙抢呼道：“不久不久！一点也不久！”
帘内沉默了片刻，便听孙惜言道：“既是要跪，便去院中的青石子路上跪着。跪足一天一夜，给我好好地静思己过！便是少得半刻也不行！时辰未到，不许喝水，不许吃饭！”她顿得一顿，随即语气也放缓了些，“也莫怪我这个做娘的狠心，而是此次你实在错得离谱了些。”
莞莞不敢反驳，只领了命起身，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越过容则时忍不住足下一顿，垂眸道：“莞莞知道自己让容容受了天大的委屈，待莞莞跪得一天一夜，再来容容处领罚。”
容则闻言一怔，默默地注视了她半晌，蓦地别开眼去，低声道：“你也确是该跪上一跪，不然我这口气，也不知要何时才能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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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时值初春，然而正午时分日头却也甚是毒辣。
长乐侯府的春和苑中，但见一白衣少女顶着日头，正跪于青石路上。她身形纤瘦，娇弱如打着颤的花骨朵，颤颤巍巍，似是弱不禁风。烈日之下，白衫已被汗水浸透，勾勒出身形来，越发显得形销骨立。只见她头埋得极低，专注地盯着地面，目不斜视，果真潜心思过。
远处回廊里，紫苏满面忧色，白离却是面上泰然，心中更添几分畅意。他深恨骆莞莞与那平南将军纠缠不清，今日又得知那平南将军怕是不久便要嫁进门来，心下更是为自家少爷不值。此时见那小魔星受罚，当真畅快。
紫苏自幼便服侍莞莞，两人一同长大，可谓情同姐妹。莞莞虽是身量娇小，离京之时，脸蛋却也圆润，一别数月，如今却是下巴削尖，身形越见单薄，加之她见莞莞身形摇摇欲坠，越看越是着急，再也按捺不住，转身就要往厨房跑。
白离一把将她拉住，低叱道：“你疯了？这时候往枪口上撞？夫人可是说了，谁敢给世女送吃食，便要将谁赶出府去！”
紫苏怒道：“紫苏不缺胳膊缺腿，就是被赶出了府去也照样养得活自己！小姐如今都瘦得脱了形，若是真跪出病来那可如何是好？”说着猛力一挣，刚挣脱开来。便见眼前有谁将她一拦，她急急停住脚步，抬眸一瞧，立时愕然，随即不觉语带哽咽，哀声道：“姑爷为何拦我？小姐纵然有千般不是，却也不是这般罚法啊！难道姑爷眼看小姐这般受苦，心中便会好受些吗？”
容则淡淡瞥她一眼：“紫苏可是忘了？娘早已有言在先，有多少人送了吃食给莞莞，便要罚莞莞再多跪多少个时辰。”
紫苏赫然僵在那处，垂了头，正瞥见他手上青筋暴起，心下一惊，嘴唇嚅了嚅，终究未能成言，只默默退到一旁。
容则注目于远处那道白影，眸中沉静，心中却是好一番惊涛骇浪。眼见她身形摇晃，好几次他几欲冲将上去，却终归怒恨难消，只恨不得她再多吃些苦头，且看她还敢不敢再拈花惹草！然而这般想一想，他又觉得舍不得，到头来，怎样都只苦了他自己，当真恼人！
“姑爷！小姐晕过去了！”
却听紫苏一声惊呼，他脑中訇然一响，几乎不加思索地冲将过去，便将那冤家打横抱起。将她抱起的那一刻，分明是她轻盈得过了头，却让他禁不住好几步踉跄。她浑身湿冷，朱唇早已血色全无，犹自颤抖。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爹娘来！”容则赫然一怒，声音嘶哑，心头仿佛被烈火给灼痛，这一刻，除却心痛，他却是什么也感知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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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惜言一探莞莞脉搏，面色赫然煞白，杏眸之中闪过惊怒，气得险些就要吐出一口鲜血来。她怫然狠拍了下床沿，怒道：“好啊！当真好能耐！离家不过半年，便将自己这副身体亏损到这个地步！”
容则和骆昀闻言俱是浑身一震，正待发问，却听孙惜言恼道：“枉你自小便跟着我学医，折损了元气，女儿家的来了天癸也不知爱惜自己！倒还跟为娘说要去跪三天三夜！好！你这是存心糟践自己好让为娘心疼是吧？”
只见她说着说着，竟是垂下泪来，抽抽噎噎间渐渐喘息起来，毫无预兆地，突然她白眼一翻，竟整个人晕了过去。
骆昀惊得连忙将她扶住，欲哭无泪，只在心下暗苦：如今他手心手背这两块肉竟都成了病西施！分明两人都是杏林圣手！难道真应了那句话，医者不自医？
就连素来从容自若的容则此刻也禁不住慌了手脚，全然杵在那里，有生以来第一回明白，六神无主，原来便是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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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梦半醒之际，莞莞身体有些酸麻，正想翻身，却觉右手猛地被什么咬住，她忍不住皱眉：“素素，别咬我！”
谁知右手却被包覆得越加紧密，睡梦之中她犹在想：素素的嘴巴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大了？她迷迷瞪瞪睁了眼，只觉光线明晃晃地有些刺眼，左手刚想遮住眼睛，却被人拉住，却听那人哑声道：“莞莞，既然醒来了便不要再睡过去了罢，你都昏睡了三天了，够久了。”
莞莞坐起身来，眼睛犹不能适应强光，不禁眯紧了眼，尚未回过神来，便跌入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中，熟悉的清冽香气扑鼻而来，迟疑半晌，她终是开了口，喉间干哑，如有火烧，声音更是粗哑难听至极：“容容？”
那人浑身一颤，旋即将她搂得越发紧了，莞莞全然怔在那处，脑中乱成一团，半晌终是想起什么来，急声问道：“我可是跪过一天一夜了？娘亲可是原谅我了？”
容则默默半晌，沉声道：“不必跪了，我们都舍不得。”
这话却是什么意思？难道这样就过关了不成？莞莞心下惊疑，杏眸睁得老大，忍不住盯着容则看了又看，愣愣地问：“舍不得？”
“是的，我舍不得。”只见他清眸一黯，定定地瞧着她，终是苦笑着道：“就怕，偏偏我却是你最舍得的那一个。”
心口猛地泛起一阵窒痛，她急声道：“不是的，莞莞从来都是最舍不得容容的。”骤然，许多往事涌上心头，她垂了眸道：“都是我太自以为是，闯了祸又不想让你知道，怕你伤心，结果到最后总是弄巧成拙。”说着她忍不住连连摇头，“莞莞心里，从来都是最着紧容容的。”
她心里一酸，泪水不禁滚滚而下：“在渝州，我中了蛇毒，眼看就要死掉了。当时我忍不住想，若是我真的死掉了，爹爹和娘亲定然会怪罪你纵容了我。我又忍不住想，中了这种蛇毒的人，死状会极其难看，我很怕自己死了以后真的变成一个丑八怪，到时候，到时候就是等容容也死了，到了地府怕也是要嫌弃我的。我总觉得‘喜欢’这回事，或许我终究是不明白的。可是，容容难过，我便会跟着难过，容容高兴，我便也会跟着高兴了。见不到容容，我便觉心神不宁，见着了容容，我又不想和你分开。这样，你说算不算‘喜欢’？”
容则心神剧震，几疑是错觉，待看见她面色未干的泪迹，终是展颜一笑，抬袖轻轻沾去泪痕，柔声道：“这么说来，那确是实打实的‘喜欢’了。”
他目中清泉澄澈如镜，泛着辉泽，莞莞瞧着，不觉已是破涕为笑，心中如释重负，仿佛，这些话很早以前便该说出口一般。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春寒料峭（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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