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流(袁哲粮食 架空）》青蔼

13、十二

　　那是一场激战，傍晚时分从城的东南方向传来枪声，袁朗和吴哲对枪炮都不陌生，绕是这样，那激烈的枪声仍然让他们吃了一惊。
　　当时他们两个在仁济堂的后院吃暖锅子，吴老先生配了药膳炖羊肉，正好在冬日里谈天喝酒。听了一会，吴先生放下手里的酒杯，长叹了一口气，“十几年了，这是枪声离嘉城最近的一次。”
　　袁朗和吴哲都有些发呆，过了好一阵，吴哲才开口，“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吴司令是好人。”
　　袁朗默然。
　　“我从没有说过吴司令是好人。”吴老先生反而笑了，“孩子，到了我这个年纪，已经没有好人、坏人之分，只有好事和坏事了。”
　　“一件事情，对一些人是好事，对另一些人则是坏事，把它看成好事的人多还是看成坏事的人多，是不一样的。吴司令，这些年杀人太多了。”老人指指锅子，“做这锅羊肉的时候，我事先把过你们两个的脉，同样是药，对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效果。我这药铺子里面，有鸦片，也有砒霜，还有的药方甚至需要金子来入药。用对了，毒药也能医人。用错了，良药也会害人，是药三分毒啊。”
　　袁朗和吴哲对视了一眼，耸耸肩，这道理太深了，说得是他们两个印象里没有过的吴司令。
　　吴哲抬头看着老人，张了几下嘴，最后终于问出，“先生，当年，您一定看见了陆家被杀的…。”
　　袁朗有些吃惊的看了看吴哲，他吃惊的是吴哲为什么会有心思知道这些。
　　老人叹了一口气，“陆家和吴家，都是嘉城的旺族，这嘉城的人，倒是有一大半都姓这两个姓的。多少年前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了，上了年纪的人，总是会忘记那些难过的事情。”他指着墙上的一幅画，“不过，这幅画，我倒是记得是陆家的小姑娘明月画的，她画得那株紫藤，还是我从北边带来的花苗呢。她好像是说过，她哥哥在北平吃过一种紫藤饼，所以要种紫藤，等哥哥回来的时候做给哥哥吃。”
　　两个人顺着老人的手看去，墙面上一幅国画，一支盛放的紫藤花垂在画纸的中央，几片绿叶，三两只嫩黄色的蜜蜂，笔法虽然稚嫩，但颜色淡雅，构图精致，画的一角用墨笔写着：八岁陆明月作于春日。
　　画没有装裱，就那么直接贴在墙上，画纸有些微微的发黄，仿佛一缕阳光斜射在画上，紫藤花在春日的微风中轻轻飘动，蜜蜂嗡嗡的围绕这花朵飞翔。
　　那一刻，吴哲和袁朗都像是置身在自家后院的紫藤架下沐浴着阳光。吴哲“啪”的一声放下手中的筷子，冲出门，一阵寒气冲进房间，糊了袁朗的眼镜，他模糊地看见吴哲站在院子里。袁朗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仰头一口喝下。
　　枪声响了半夜，最后越来越稀，袁朗在半梦半醒之间想着，无论胜利者是谁，明天都会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第二天的嘉城平静如常，除了街道上多了巡逻的士兵。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巡逻的士兵除了穿黄军装的警备司令部之外，还多了穿灰色军装的中央军。那是一种异样的平静，好像是一锅明明已经沸腾的水，水面上却被倒了一层厚厚的油。
　　走在比平时显得空旷了的街道上，袁朗看见两旁的店铺还没有开门，铺板里依稀有向外张望的眼睛，他想：也许吴老先生说得对，嘉城人虽然见惯了兵，并没有见惯战火。在这个乱世里能维持脆弱的平安，的确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和齐桓碰头，他们对于这场发生在夜晚的交战都是未知数，警备司令部和中央军都封锁了消息，但有一点很清楚：吃亏的不是中央军。
　　三天之后，才从史今那里传来消息：吴司令派了精锐随车护送军火，702团全团上阵，全歼了吴司令的精锐。
　　听到这里，袁朗靠在椅子上松了一口气，吴司令已是死狗，今后在嘉城的变局里，他已经是一个可以忽略的棋子了。“军火怎么样了？”这是唯一的战利品、
　　“据说在交战中因为弹药爆炸，毁了一部分，剩下的运到警备司令部的仓库里，贴了封条，详情已经上报南京，听候处理。”
　　“现在吴司令纵有心，也无力了，他的家底光了。我们现在可以考虑怎么从那批军火里分一杯羹了。今后的嘉城，就是南京的天下。”袁朗的办公桌上铺摆着今天的报纸，并没有任何关于昨晚的报道。
　　“702团损失也不小，不过这次高营长他们不是主力。”
　　“齐桓，我们以后的日子难过了。吴司令虽然残酷，但并不可怕，因为在民心里，他们不过是军阀和列强的残余。而和南京为敌，却是在和一个日益完善的国家机器作战，他们有特务，有军队，有法律，更重要的是，他们还有民心。这个国家，乱了将近三十年了，民心思安。”
　　齐桓看着袁朗的眼睛，那里面是安静和坚定，一如他们第一次见面时。
　　“上次被捕的老师，就是证明。他们已经掌握了邮政局，下一步是警察局、报社，很快，我们就会像在上海一样，被特务包围，与特务周旋。嘉城，少了一个吴屠夫，却会陷进一张精心编织的网里。”
　　“下一步该怎么办？”
　　“看看成才的反应，如果他不和我们联系，我直接和他联系。我们先顾警备司令部这一边，争取在吴司令身上再踩一脚。”
　　嘉城这局棋，已近收宫，所有该布的棋子，都已经在合适的位置，只剩下两个字：谨慎。

　　成才发现自己陷在一个局里，尽管从他当上参谋长的那一天开始，他就明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但当他发现警备司令部的防卫已经被702团的特务连接手的时候，他发现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眼看着头上悬着的刀越来越低，任何人都无法平静。
　　警备司令部和混成旅的军官基本上已经被软禁，他们现在还有自由，前提是随时随地都会有中央军的士兵跟在身后，而吴司令，已经闭门不出了。
　　司令部的气氛是凝重的，吴司令的最后一点老本，他握在手里的精锐，已经没了。自从担任参谋长以后，成才多少的能接触到一些核心，吴司令凭的是毅字军的一个混成旅起家，那还是北洋新军的底子。可是成才没想到的是竟然吃空额到了坐吃山空的地步，嘉城的底子已经烂了，即使没有中央军，吴司令的钢丝也走不了多少时间。
　　成才从来都没有这样深切的感受到什么是历史的潮流、大势所趋。如果这是一个局，那这一次他就要破局而出，自救，也是救剩下的弟兄。
　　元旦来临，新的一年在风雪中到来。中原局势依然不明，刚结成的联盟像以前一样，因为脆弱而断裂。就像跷跷板，一端失去重量，必然要倒向另一端，而这一次，中央的支点不再是南京，而是东北，现在是三足鼎立：东北、中原和南京，维持着脆弱的平衡。刚刚消散的战云又开始聚集，大人物们的角力，开始在谈判桌上。
　　嘉城成了不起眼的角落，送往南京的公文再无下文。702团对警备司令部的监控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松懈下来，连仓库里缴获的军火，也似乎被遗忘了。
　　成才病了，他在卫兵的护送下到吴哲诊所看病，而且约定三天之后复诊。
　　袁朗又从吴哲手中接过信封，这次吴哲看清楚了，送信来的人是一个警备司令部的军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