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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七) ...

  •   推开那扇狭小坏朽的门,
      我一个人在花园里徜徉。
      早晨的阳光甜美、明亮,
      露水闪烁,把花朵滋润。
      一切如旧,仿佛时光停止:
      葡萄藤缠绕的棚架和熟悉的
      藤椅……喷泉仍喃喃低语,
      老杨树的声音也依然悲戚。
      玫瑰颤动,恍若昔日;恍若
      昔日,骄傲的百合随风摇曳;
      每只往来的云雀都是我故知。
      吴哲靠在门框上,看着月光下熟悉又陌生的庭院。
      突然出现的往事,是一只抓住心脏的手,冰冷而坚硬,令人窒息,反而不觉得疼。这些年他几乎已经忘记了他的父亲,他的家庭,可这些已经融入血液,无法摆脱。
      愧疚吗?那些过往已经无法用愧疚来形容。可他还要活着,要活很多年,不过就是这样了。
      这个小院,他的家,他从来都不觉得是凶宅。他买下来,爱护它,找到最合适的人来住,用它来救死扶伤,除了这些,他也做不了别的。
      他看着对面袁朗的房间,有灯光,还有伏案的身影,这是他自己找来的同伴。是孤寂中唯一的依靠,是他从火车上捡来的。
      也许因为他的声音,袁朗从房间里出来,也靠在门框上看着吴哲。两个人隔着庭院和一地的月光,看着中间的一架紫藤,在阴影里,像是一个张牙舞爪的盒子,细碎的叶子反射着月光,却看不见架下的东西。
      袁朗拿着一本书走过来,“送给你吧,我喜欢兰波的诗,但不喜欢那个人的。”
      吴哲接过书,他知道是那本兰波的诗集。袁朗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会,就伸到了他的脸上,“吴哲,高兴一点,你是适合笑的,我的,快乐王子。”

      “你最近很忙?应该放假了吧?”吴哲看着在餐桌上狼吞虎咽的人。
      太阳下山之后,一丝凉爽随着夜风吹来,对面的人脱了白天的长衣,只穿着背心。刚洗漱过,露在外面的皮肤上还残留着水滴,随着主人的动作晃动着。棱角分明的肌肉包裹着浅色的皮肤,虽然瘦削却充满力量。此时的袁朗褪去了外衣,真的不像是站在讲台上授业的先生。
      咽下一口饭,“还行,送走毕业生,准备迎接新学生。我忙是因为我不能确定我能有多少个新学生。”
      “哦,是这样,要看我能募到多少钱,我已经申请到了一批可以减免学费的名额,但是三年的食宿费也不是小数额,所以这些天我一直泡在嘉城商会呢。”
      “你大致还差多少?”
      “你,要干什么?数目不算小。“
      “我的诊所要开业了,算是我做好事,差多少我给你补上。”
      袁朗看着桌子对面的吴哲,表情模糊。“你的药品和医疗器材,都运回来了?”
      “大部分都运回来了。”
      “那些违禁品?”
      “警备司令部大概每个月都会从上海采购军需品吧,我的东西已经运了两次了,再一次差不多就都运回来了。”
      袁朗听着吴哲轻松的说出来话,心里一阵叹息。 “吴哲,不要太乐观了,你的诊所,开始不会有太多的人来看病的。”
      “我有准备的,即使做一年的冷板凳,我也有这个准备。看,我没有请护士。”
      今夜没有月光,夜空中繁星无数,吴哲的眼睛也像星星一样闪着光。袁朗看着吴哲的眼睛,心里想着吴哲刚才的话,心里的叹息越来越大。那双眼睛真的很漂亮,欢乐和光明随时都能从里面溢出,却又分外凄凉,仿佛忧伤从四面八方压过来,那光明在挣扎着,在一片黑暗里格外显眼。
      诊所的情况果然如袁朗预料的那样,门庭冷落。本地民风古朴,有病的人宁愿到隔壁的仁济堂看中医,觉得更可靠一些。
      前院的诊所修整的很漂亮,吴哲将客厅改作了诊室,东厢房改作了简单的手术室,西厢房格成几间小的病房,原来的木窗都换成了大块的玻璃窗,垂了白纱的窗帘。看热闹的人很多,真正来看病的人却没有,这对吴哲倒没什么影响,他照样到仁济堂学中医,没人的时候照样看自己的书。
      第一个病人出现的出乎意料。
      那是夏天最热的一天,昏昏欲睡的下午,袁朗和许三多在紫藤架下的躺椅上迷糊着。吴哲开了穿厅的门,在门前放了一块竹制的屏风,自己在客厅里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做着棉签。其实做多了也没什么用处,过两天没用的话还要扔掉。
      突然大门就被推开了,高城架着一个士兵走了进来。
      高城带兵很严,那种诸如天气如何如何不能训练之类的不在他的字典里。最热的天气里,他带着士兵在野外训练,一脚踩到了竹林里残留的竹根,扎透了脚掌。受伤的士兵年纪很小,高城看着他的伤,决定带他到仁济堂而不是团部的卫生兵那里。他熟门熟路的开着车拐进了巷子,看到那块西医诊所的牌子,迟疑了一下,扶着他的士兵进了诊所,这种外伤看西医好一些。
      吴哲简单的检查了一下伤口,和高城把士兵扶到治疗室。高城观察着室内的设备,看着吴哲打开药品柜,拿出药品,因为匆忙,吴哲没有关柜门,高城走过去看着药品柜里的药品,拿起一个药瓶,上面全是外文的说明。
      吴哲走过来拿过他手里的药瓶,重重的放进柜子里,关好柜门。“你先出去吧,这伤口很大,我需要很长时间,而且这是手术室。”
      高城看了吴哲一眼,慢慢的走出房间,关好了房门。他走进客厅,绕过屏风。穿厅的的门大开着,他站在中央,看着炙热阳光下的后院。
      后院的植物郁郁葱葱,盛夏深绿色的叶子在阳光下无精打采的耷拉着。天空中有云彩飘过,云的影子从墙壁和房顶上走过,后院的门和窗没有换,细格子的雕花新漆过,在光影里发着崭新的光。阳光照着花木,有热气向上蒸腾着,光线因此有些扭曲。那时间,高城觉得有风从房间里吹出来,夹杂这一丝隐约可见的琴曲。
      袁朗猛然清醒,他戴上眼镜,看到了站在客厅里的高城,穿着简单的灰布军裤和白衬衣,身后是一扇黄色的屏风,在他们之间,是一片耀眼的阳光,可是他们都站在阴影里。
      他向前一步,确定了一下。原来是真的,不是在做梦。
      高城走过来,“袁先生,好久不见。”
      “原来是高营长,我还以为是在做梦呢。”
      “我送人来诊所,被吴医生赶出来了,怎么,袁先生,你也病了?”
      “我是吴医生的房客,这是吴医生的房子。”
      许三多也醒了,袁朗拍拍他,“到前面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吴医生有病人来了。”
      许三多咧嘴一笑,跑着走了。
      高城慢慢转动着身体,看着这个小院,很仔细的看着,仿佛一切都很熟悉,他在对比着岁月造成的差别。最后,他仰头看着满架的紫藤。
      “藤萝饼,…。”
      袁朗一头雾水,这思维,突然跳到了吃的上面。
      高城一笑,“春天开花的时候,用紫藤花做馅,加糖是甜的,加盐就是咸的,皮很薄,能看见里面的藤萝花。”
      袁朗说,“那高营长一定是北方人了,记得我在北平的时候吃过这种点心,只有在春天的时候才有。”
      高城已经坐下,还在仰头看着紫藤,“长这么大了,春天的时候开满花一定很漂亮。”他环顾四周,“吴医生的诊所,开业很久了?”
      袁朗给高城倒了一杯水,“尝一尝,是用薄荷冰糖煮的,夏天喝茶太热了。”
      “这个诊所呀,刚开没多久,你送来的,是第一个病人。”
      高城喝了一口水,不太甜,有股薄荷的苦涩和清凉,“吴医生的药倒是准备的挺齐全的,全是外国货。”
      袁朗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这个,我倒不清楚,不过都是从上海的洋行买的吧,吴医生在德国留学。”
      他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高城,“我到嘉城的时候,正好两个学校都挤在一起,学校没有宿舍,找房子的时候碰到吴医生。真巧,我们三个,做同一趟火车来的,现在我成了他的房客。你送来了他的第一个病人。”
      高城的表情终于轻松了,“这房子,很好,我也很喜欢。”
      吴哲走过来,他的心情显然不错,“第一个病人,很有纪念意义。”
      他拿起一个杯子,大灌了一口。“说什么呢?”
      袁朗把杯子倒满,“在说这架紫藤呢,本地人一般不在庭院里种紫藤的。”
      “这里靠近山区,这种搭架子的紫藤招蛇,所以吴医生的这棵紫藤,在嘉城可是很稀奇的。”高城说,“明年春天开花的时候,吴医生一定要告诉我一声,我一定要来叨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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