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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秋狝 ...

  •   此后的数日,栾珏朝事繁忙,但仍隔一两日就来含章宫一次。几次要留宿,都被姜涵露三推四拒,请了出去。

      栾旭泽如今养在含章宫,日日在她眼前。姜涵露冷眼看着,栾珏对这个孩子的起居、教养是极上心的,可是父子二人真面对面同在一处,反而拘谨有余亲密不足。栾旭泽在他父皇跟前,还没有跟姜涵露来得亲近。

      一日晌午,栾旭泽在耘业殿未归,杜果儿带人过来,笑容满面地说时下刚入秋,御膳房有新贡的脆藕,肥嫩甜脆,陛下特命人制成佳肴,送与娘娘。

      说着,一一揭开食盒与姜涵露看了。菜品除了那一道白玉藕丝羹外,还有板栗煨鹿筋、桂花鱼条、松子百合酥等,都是应时当令、合她口味的菜。

      姜涵露谢恩,命人好生送出杜果儿。

      桌上摆满珍馐美味,姜涵露却兴致缺缺。这些时日,她和栾珏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至于那些国事家事,没人再提起。

      她想,原来过日子同茶馆说书人口中的故事是不同的。

      那些故事里的才子佳人,惊堂木一响,就是金风玉露喜相逢;惊堂木再一响,已结成百年姻缘并蒂莲;即使有恩怨误会,也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那块小木头高高举起又落下,一对男女便能执手相看泪眼,破镜又重圆。

      可日子要长得多。她真想手里也有一块司命的惊堂木,一下下痛快地敲下去——真有跌宕起伏、波峰浪谷,最好一个挨着一个来,不要这样熬着她。

      晚间,栾珏来了。他坐了片刻,只带来一个消息:皇家要秋狝了。

      所谓帝王游猎,春蒐、夏苗、秋狝、冬狩,古已有之。栾珏的意思,姜涵露和栾旭泽是要一起去的。

      姜涵露沉默不语。若是出宫在外,她和栾珏身为帝后,势必要日夜相对相伴的。放在从前,她当然求之不得,可是如今,她反倒有些不知如何跟他相处。

      椒房殿中的那句悼词在她的心上开了一个口子,让她饱满充盈的爱和热情渐渐流逝黯淡下去。

      姜涵露不是没有怀疑过有人做局,可这种自我安慰般的怀疑在看到栾珏的犹豫和沉默之后,就再也不能坚持下去了——栾珏或许看见了这缺口,却对此避之不及。

      “长姐也会去。”栾珏看着她沉静的侧脸,犹豫了一下,“你不是一直想见她吗?有什么不能对朕讲的话,同长姐讲讲也是好的。”

      他的声音很温柔,姜涵露从不怀疑栾珏在洞察人心上的本事:“陛下知道臣妾想同长公主讲什么?”

      烛光摇曳下,栾珏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那你去吗?”

      姜涵露败下阵来。她当然要去。

      三日后,羽林十二卫开道,兵甲雄壮,旌旗飘展,鼓乐相随,帝后銮驾自阊阖门出,浩浩荡荡,往京郊猎场去了。

      安南使殉国的消息传来后,朝堂震动。据幸存的使队随从禀奏说,南越陈氏骄横,不仅不肯亲迎使者,还故意只在城墙上开一小门,高不足五尺、宽不足三尺,令人低头躬身而进。安南使不肯受辱,抽剑出鞘,立门而骂。守城士兵执刀呼喝胁迫,被安南使一刀斩落人头。

      守城士兵报与上官,上官报与陈氏,陈氏命武士捉拿使者,去其衣冠,断其筋骨,丢入暗牢,焚毁大望符节。据说安南使受千万毒虫啃噬啮咬而亡,周身溃烂发黑,肉尽露骨,死无全尸。

      宫人受命读完这封奏疏后,宣室落针可闻,随即沸腾起满殿的愤怒,当庭自请出征者不下十人,俱是少壮武将。

      沈铸更是道:“不为国偿此辱,誓不为官,誓不为人。”

      孟杨等人脸色铁青,说不出一句话来。

      备战的旨意直遂畅达地推行下去。

      这次秋狝,无疑是一次提前的检阅和演兵。故而规模浩大,除帝后皇子外,文安长公主、骠骑将军沈铸、执金吾顾少扬均随行,京中三品以上大员更是几乎全至。

      皇家猎场。

      姜涵露安顿下来,正在想何时去文安帐中拜访,紫苏就来回禀说,长公主殿下来了。

      姜涵露忙将她迎进皇后大帐。

      长公主府一别后,自春至秋,已有数月。其间寿宴上遥遥一面,又闹出那样的事。姜涵露亲自去搀她:“殿下。”

      文安看上去气色心情都不错,反过来握住她的手:“皇后不必如此。”

      两人入座,紫苏奉上茶点,悄悄退下。

      “殿下,上次的事——”姜涵露鼓足勇气开口。

      “上次的事,陛下已经同我说过了。”文安轻巧地接过她的话,“他说了一堆好话,我就是想骂你,如今也不好开口啦。”

      她轻描淡写,姜涵露低头道:“我……我实在是惭愧。”

      “我不怪你。只是,皇后,我一早同你说过,中宫之位不是那么好坐的,要谨慎再谨慎,妥当再妥当,才能保得后宫、保得陛下、保得你自己周全。”文安拍拍她的手。

      她确实已经不生气了。当日那尊翡翠白菜一出,比起愤怒,她更多的是诧异。事后栾珏又是解释又是赔礼,为姜涵露说尽好话——既然无心,并非有意,那这件事就算不得什么。至于别人说什么不入耳的,她不在意。

      何况姜涵露这次也算是歪打正着,补上了她和栾珏谋划里的重要一环。

      元宵行刺一事,京中有人敢算计皇帝,又查不到根,其势力必然盘根错节,庞大无比。

      因此打年初在江南起,文安和栾珏就有意无意地向外人露出一些姐弟不睦、互相猜忌的痕迹,为的是引蛇出洞,勾出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将她奉为援引。

      只是他们姐弟互相信重托付数十年,这样的转变又不能太快太突兀,否则一定会引人生疑。所以寿宴事出后,文安索性借势将戏演下去,做出愤慨姿态,激起流言纷纷。栾珏随后约她去京郊跑马场,当着众多下官内侍的面,历数她心胸狭隘、倨傲拿乔,一番争执后,最后以文安不得不服软、亲为皇帝牵马来收尾。

      这一场戏唱下来,实在是逼真得不能再逼真。给京城众人留下一个她口服心不服、或许怨怼在心的印象,才算是把台子都搭好了。

      按说一切顺利,栾珏应当没什么可忧愁的,偏偏他秋狝临行前亲自去见文安,长吁短叹半晌,只说:“求姐姐帮忙。”

      他说:“皇后进过一次椒房殿,从此忧闷不乐。”

      又说:“她是个柔中带刚的性子,我竟劝不开。”

      文安许多年不曾见他这样恹恹的样子,乐得骂他:“活该!依我说,你早早把话说开,哪来这么多事!”

      栾珏沉吟不语,许久才说:“长姐先劝劝她,若再不成,秋狝回宫后我就同她讲。”

      此刻真正见到姜涵露,文安看她确实消瘦不少,那种少女的天真活泼、总是喜盈盈的神情不再,就晓得栾珏并没有夸大其词。

      “寿宴上的事已经过了,不必多想。只是我看你这模样,近来还有什么不舒心的事吗?”她低头饮茶,等姜涵露开口。

      “殿下,”片刻,姜涵露轻声道,“您嫉妒过别人吗?”

      第一次有人问她这种问题。文安思索片刻,诚实地回答:“没有。怎么,你嫉妒谁?嫉妒端齐皇后吗?”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这算什么。”姜涵露其实自己也理不清,喃喃道,“有时候差得太多了,就觉得连嫉妒都是够不上的。我只是有时会想,要是我是她就好了,要是陛下先遇到的是我就好了。有时又会想,凭什么呢?凭什么放着好好的自己不做,要去做别人?”

      文安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即说话。

      姜涵露在她面前变得孩子气起来,自嘲道:“殿下,您生来就是金枝玉叶,一生丰厚坦顺,是不会想到这些胡话的。”

      文安笑了:“丰厚有之,坦顺倒未必。人生于天地间,本就各有各的际遇劫难。只是你我这样的造化,已经是第一流的了。这天底下千千万人,其中难道没有比你我更漂亮、更聪明、更坚韧的吗?一定有的。只是她们或许累于家务、困于灶台、耕于田间,一辈子为衣食劳累奔波,没有这份机遇和造化。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不过是食天之禄,在这一命二运上占了个先。”

      姜涵露没料到,文安只是这样伸手轻轻抚摸她皇后凤袍上的华丽金绣,自问也问她:“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

      情爱之外,更有天地。

      她虽然面带笑意,语气却十分郑重:“得了这份利,有了这份命运垂青,就要多做一些事,不要自伤自怜。你看那春天的桃树,春风一吹,就开了满树缤纷鲜艳的花,可是风刮一阵、雨下一阵,世事吹打下,零落成泥的不计其数,最后能结出果子的,不过少数。能结果的,就要心怀感念,要对得起那些满地落红。你说得对,只管好好做你自己,开你自己的花,结你自己的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秋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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