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专学生》萧云川

77、兜兜转转

　　王志山不知道是怎么离开罗吉宽的。
　　迷糊间，他在路上他遇上了李旭华。李旭华上次座谈会后，对王志山印象蛮好。见到王志山脸色不对，他停了下来，问王志山，你怎么啦？
　　王志山讲了事件始末。李旭华一拍脑门，道：
　　“我以为是个多大的事呢，原来是因为一篇毕业论文！我看公司老会计不对。听不得批语的声音，就不能提高自己——对不同的声音，要‘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另外，学校也不对。你说，教育的本质是什么？是言传身教，提高总体素质嘛！社会要想提高整体素质，不得强调专业精神吗？术业有专攻，才会发现问题；发现问题了，才会有争议；有争议才有进步啊！要不然，以后谁还会拿毕业论文当回事？岂不鼓励‘天下论文一大抄’：你抄我的、我抄你的，抄来抄去，人云亦云？再者说了。你王志山不过一个学生。站在学生的角度，说任何话，做任何事，都存在认识过程的不成熟想法。要敢于发声。至于个人观点成熟与否，另当别论才对——犯得着这么小题大作吗？我看这是□□遗风。一小撮子人还在拿着当年那套你整我、我整你的作风，在搞歪风！这样了，同学。我找教研组的几个同事碰个头，就你写的论文观点，探讨探讨，给你个说法。不能一棍子打死人嘛！”
　　李旭华的话与罗吉宽相比，让王志山糊涂了。这简直是让王志山坐了一趟过山车，云里雾里。如果说罗吉宽的一顿臭骂，让他如堕深渊的话，那么，此时的李旭华，则让他如沐春风，吹得他云开雾散。面对李旭华副校长，他心里好受了许多，仿佛从地狱回到了天堂。只是他实在不能理解，相同学校，不同的人，全然不同的天——差异怎么那么大呢？
　　别过王志山，李旭华当即召集几人讨论王志山的毕业论文。他很快发现，参与讨论的教师的积极性不高。特别是罗吉宽，他心不在焉的，甚至不遮不掩地打起了哈欠。身为任课老师如此，其他教师变得一脸事不关已。
　　李旭华愣了。
　　看到李旭华看不破，罗吉宽借口烟瘾犯了，搂上李旭华到外头抽烟。等二人站到门外，罗吉宽小声附耳，对他道：
　　“王禧年校长已经定过调的事情，你一个副校长，就莫劳神了。你怎么神得住？（笔者注：神得住，当地方言，是像神仙一样，扛下、改变事情的意思）你要推翻它，咋个整？我看你别瞎子点灯——白费蜡了！”
　　很快，王志山被吴慧英叫去了教室。她是以班主任身份，前来转达学校最后的复议结认的：
　　“王志山，你那篇毕业论文，教研组讨论过了。最后还是认定，你的言论不当。比如你举例认为，公司存在资金周转率不高、资金使用率过低的说法，教研组特意找了商业局的同志会商，他们不支持你的说法。现在的国营企业，资金主要由上头提供，怎么运转，有计划安排，谈不上你说的使用率低的问题；另外，你提出的公司上个年度税收应该及早退还的问题，涉及到税收管理体制。我们出于慎重，特意让一位老公在税务局的女老师，请教过税务局。税务局的说了，退税没有那么简单，不是你企业说退就退，要审批，审批的时间不只一天两天，有的一拖会是好几个月时间。甚至会拖出个半年、一年的。所以，教研组最后意见，维持原先说法，让你去找公司会计道歉。只有取得人家同情，消了气，你才可以离校。”
　　吴慧英的话，令王志山有口难辩。他想到了税务所的老何，想争辩几句，吴慧英不听，走了。
　　事情兜兜转转，回到原点。王志山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高高托起，重重落地。他想到蒋晓光。他想听听他的看法。为此，他特意赶到蒋晓光家，问他的看法？
　　蒋晓光痛心疾首。他道：
　　“哎呀，我说王志山，你怎么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我实在没有想到，你会不在意这些东西。唉，怎么说你好呢？你们老师说得对。这个世界，最害怕就是知识分子钻牛角尖。你是钻了牛角尖，折在里头，出不来了。你不想想，学校和公司之间，首先谈什么？肯定是融洽关系：你提供我实习岗位，我完成你教学计划！在这种关系中，谁能容你破坏你好我好大家好？你成了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最后还落得一下‘知书不知礼’的下场。类似教训，你一定要吸取。包括以后到了社会，小到一个单位、大到整个社会，跟各种人打交道，一定要把人际关系放到第一位。只有关系好了，才能谈个人才能，发挥个人专长。这是起码的规则，是硬规则。个人专业特长，我们充其量只能放在第二位。有时即使自己能，也不说、不做，叫做看破不说好多次，服从规则。总之一句话，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说，不利于团结的事不做。关系一定要处好，不能得罪人。还有，哪怕是使批评人，也要注意方式方法。方式方法不对，成了态度问题，再正确的批评也会变味，让人抓你辫子、说你态度有问题。就这是所谓的‘丑话好说’。俗话说‘恶语一句六月寒’、‘良言一句三冬暖’。批评是门学问，你得讲策略和技巧。千万不能直来直去。该说违心的话还得说。我们是个人情社会，得讲情面，不能得理不饶人。”
　　蒋晓光的话，在王志山的内心，一点点变成追悔莫及。
　　大错铸成，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毕业了。校园四处挂起了“欢送毕业生”的标语条幅，鲜艳夺目，让四下里沉浸在欢天喜地里。广播歌曲提高了音量，响彻校园角落，喜庆地让每人的耳畔尽是轻歌笑语。
　　财政局领导特意赶来，前来欢送毕业生。领导到来，校领导们按捺不住内心的满心欢喜，个个满面春风。
　　张社华特意换上过年才穿的新西装，往心里吐了唾沫，往稀疏的头发上抹了抹，跑去领导面前，将手伸得老长，满脸堆笑，一一握手。
　　食堂里举行了隆重的欢送晚宴。晚宴时分，毕业生齐聚食堂，王永禧带李旭华、许敬业等人，酒杯高举，齐声高呼：
　　“来，干杯！”
　　响声雷动，所有人喝了饯行酒。这是为学样为毕业生举办的欢送晚宴。觥竹交错间，不少人喝得酩酊大醉、东倒西歪。借着酒劲，不管认识、不认识的，不管是不是同班同学，人人相互拉着对方，抱在一起，死死不肯松开。
　　女生们更是哭得凄厉。
　　校园角落里，站了枯寂的王志山。
　　他耳畔不是嚣喧声，而是低低的哭泣声。哭声呜呜咽咽，如泣如诉。他听不清是谁在哭，为谁而哭？他找寻着，哭声从何而来，在哪个角落？
　　一次次找寻无果，他不时问自己：我是不是幻听？
　　在医务室，他等来了姚若红。
　　姚若红来时灯火已阑珊。她穿了条斑马条纹的轻薄长裤，一件白低淡蓝竖条短袖衬衣，飘然而至。这身衣装，姚若红清楚记得，第一次穿上时，被王志山故作夸张地问道：
　　“你是不是穿了医院的病号服，跑出来的？”
　　姚若红几天不理他。后来她再不穿这套衣服。直到有一天，王志山问她怎么不穿“病号服”了？姚若红佯装要发火，王志山赶快赔不是，说你穿那套衣服其实更为冷美。为此，她今天穿了这身衣服前来。
　　医务室无人打扰。
　　两人相对无声。姚若红极力克制着不哭，可一看到王志山毛长寡瘦，目光呆滞，一声轻啜，已是泪流满面。她不想王志山看到自己的伤心，背过身去：
　　“你的事情我听说了。你哪天去公司？要不，我陪你去，好吗？”
　　王志山心如刀绞。多天来他已经麻木了，不想再往心头再插一刀。奈何，止不住悲从心来：
　　“不用。我受的打击够多了，不差这一回。”
　　姚若红捂着脸，“呜呜”哭了。
　　王志山心烦意乱。想着他日天各一方，今日相见却成泪人，他上前抱住她哭泣抖动的肩头，道：
　　“别哭。好不容易能见你一面，不哭。”
　　姚若红一颤一抖，啜泣不止。王峻松开她，叹了口气：
　　“别哭了。再哭，我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话不说还好，姚若红的哭声大了起来：
　　“呜呜呜，老天不公平！为什么要让所不好的事，全给了你？我不想你遭那个罪，找什么人道歉……”
　　王志山欲哭无泪。他拉上她的手，想将她拽回现实中来。姚若红不松手，他再次故作轻松地道：
　　“今后好好工作，遇事长个心眼。别像我，一根筋，处处头破血流的。也不全是坏事。你看，我有你这个知己，招多少人恨？你这么漂亮的校花，都来找我了，老天爷还不嫉妒个要死，让我多受罪？”
　　姚若红号啕大哭。不大的医务室，震得“嗡嗡”响。她身上除了丝毫不能隐藏的美，还有一种从来不被理解的坚强。是的，她好强，从来不想暴露软弱。然而，所有高傲，在这一刻间崩塌，她忍无可忍，只须再忍。她要付之泪水，来洗刷一切。是的，她与他相遇、相恋，本是一种美好，是高光时刻的不期而遇、是相互欣赏的认同；他一无所有，她便假装一无所知；他耿直率真，她甘愿毫不隐瞒。她情愿他做自己的第一位来客，想他驻足。她宁愿为为此放纵，为此疯，感动的是两个人的牵手，牵手是两个人的事情。只要两情相悦，便能明媚一生。不想，现实的惨白、父母的反对，追求者的步步紧逼，成了未来的恐惧。一点一滴，让她如同空中纷飞的劳燕，找不到筑巢的枝头，享受暖暖的阳光，感受满满的爱。她眼睁睁飞过棵棵大树，茫茫无归，无落脚之地。最终，她只能落荒而逃。留给她的，依旧是不甘与不舍。她整个人行走在炽热的火焰和幽冷的海水边缘，让她委屈、憋闷，甚至压抑。压抑一旦渲泄，成了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她的恸哭，是排解的最好方式。
　　王志山拉住差点哭背过气去的姚若红，为她抚了泪水：
　　“你不常说，‘痛苦和骄傲，这一生都要拥有’是你要的吗？能认识你，就算以后我们不能在一起，我知足了。”
　　王志山没有姚若红想象中的脆弱。好受了些，她擦干眼泪，重回了坚强，但还是止不住抽抽答答的心酸：
　　“我就一灾星……我俩从认识到……现在，你，你……全是厄运。我……没有你说的好……不值你……你爱……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一定要找……找一个比我好、好的……”
　　王志山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不说我了。说点高兴的吧。说说你。追你的俞元人来找过我。你是校花，不愁人追。追求你的不止一个，你要挑个好点的。谁要你长这么漂亮呢？漂亮是资本噢！听过一句话吧，‘女怕嫁错郎’、‘有份好工作和找个好老公一样重要’。”
　　王志山的俏皮，让姚若红惊讶。你什么时候这么能说会道了？先前的木讷劲呢，哪儿去了？她的眼泪再次又回眼眶打转。这次她强忍住了，轻轻应了一声：
　　“嗯。”
　　“如果你当一名职业女性，未尝不可。女人有事业心更好，知性、独立，快意。我不想以后听说，你会是一个没有专业、或者说不专业的职场女性。工作后再考个大学文凭，不要当一辈子的小中专生，好吗？”
　　“嗯。”
　　看到姚若红平静下来，王志山道：
　　“回去吧，时间不早了。”
　　姚若红没有动。王志山去拉她的手，两手双手相依。姚若红无声无息，给了他温存。医务室两人静静相拥。
　　稍息，姚若红推开王志山，理了理头发，一扭头，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