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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5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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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绯 弃天
那是我还没被送进王府的一个夜里,月亮被乌云遮一个角,显出哀伤的青紫色,大雨后的夜里让人觉得格外安静,就在这个庙里,就在我现在躺的这个地方,当时,也躺着一个人。他一动不动任由房梁上的积雨滴滴答答落在身上,甚至懒得挪动一下地方。
那时——他还不叫弃天,我也没能看出来那里卷着的一团黑乎乎、湿漉漉的东西其实是一个人。
后来,他翻了个身拿一块碎瓦接了些雨水,也不管是否不干净,喝了接着睡。
我吓了一跳,琢磨着这人大概是病的落魄,所以寄居于此。
那时的我还年轻,远比现在喜欢多管闲事。
我上前推他——没想到,他应声而倒。我手里摸的是一把柴火般的枯骨。你看他很瘦吧!那时的他更瘦,好像裹着一层人皮的大提琴弓弦,随便一动,骨头就会吱吱呀呀的响起来。
我掀开他盖着的毛毡,一股恶臭扑面而来,让人作呕。弃天整个人几乎都泡在血水中,身上还粘着许多凝固了的黑色的血块。裤子由大腿根上撕开,露出已经开始溃烂的伤口,粘粘乎乎的裹着一层脓血。
我要带他离开,却遭到了意想不到的拒绝,他向泥鳅一样在我身上坚持不坚持不懈的扭动。无论我怎么解释,他就是不肯离开这儿。
弃天曾说过我脾气好,有耐性。
他不肯走,只好迁就他,非常的有耐性的把药送到他面前,求着他喝药,他还一脸很不乐意的表情。我见是刀伤,不敢随便去找大夫,不过这是不碍的,我们习武之人,原本就都多少懂一些岐黄之术。原不是多重的伤,只是没有及时处理伤口如今已经溃烂化脓,在加上他过度疲劳,风餐露宿,饮食不调——哪里谈得上饮食,他基本上就是不吃不喝。
无论干什么之前,都是先打一架再开始干活,好在他在大病中,招式凌厉,可惜空架子,一点力气也没有。
‘好了,擦完了,暂时就这样吧!’足足上下擦了五遍,才擦出他身体原来的颜色。长时间被污水浸泡的皮肤吸收了水份,雪白雪白嫩的像豆腐脑,我有意无意的在他胸口上摸一把,“真漂亮!比二姐的皮肤还要白,还要细呢?”
弃天听了果然生气,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
我和他商量:“现在我要给你穿衣服好么?穿衣服就必须把你手上和脚上的绑绳松开,你老老实实的穿衣服,我就给你松开,要不你就一直这么光着吧!”
大概他自己也不愿意这么赤裸裸坦诚相见,给他穿衣服的时候他格外的听话。
“疼的话,你说一声。”不敢给他穿裤子,只多拿了两件长袍给他盖上。
自始至终,无论我喂他吃药,给他清理脓疮,跟他打架。他从没叫过一声“苦”或者“疼”,我心里想:是条好汉……
没想到我的耐性最终还是没有胜过他,我忍不住问他的名字——
很长时间来,我们形成了默契的另一种语言,我可以从他点头摇头,眼神流转的方向判断出他的意思。他并不是哑巴,只是不大想和我说话罢了。
被捆着的人话总是比较少的……
“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那你爹妈是如何称呼你的?”
“也没有么?那是谁把你养大的?”
“亲戚?”
“不是,那一定是师傅!”
“那他是怎么叫你的?”
“他叫我——弃,因为我是被丢掉的……”
比撬开江姐的嘴巴容易一点,我们终于开始说话了……
他现在已经可以吃一些好嚼的食物了,人也可以靠着东西坐起来。
“我叫——”我认为这也许是我一段伟大友谊的开幕式。
“我不想知道你叫什么!因为我根本不想报恩!”
“叫——”这个叫字尴尬的荡在半空中,吐不出来,也吞不下去,“我并非图你报答。”
“若不要报答,知道名字又有何用?”
“我——去买药。”给他掖好被单,提了黑通通静物药罐,顺便去倒药渣——
昨天——爹爹派人跟我说,我要被送到九王府去了。先皇还只是王爷的时候,爷爷便是他的家奴,爹爹伺候了主子半辈子,如今,又轮到我——
即使家中叔伯弟兄早已出入庙堂之间,可家中还是少不了我这样一个角色,界乎于奴才和间谍之间。
宋妈说:“七少爷命真苦,到底不是嫡出……”
周姨娘说:“这孩子八字太硬,你瞧瞧:七月十五偏又是子时落的地,分明就是恶鬼投胎么?还没落地,就克死了亲娘,生生从亲娘的尸身中拽出来的,这往后指不定还要克死谁。”
父亲说:“到了府里,万事谦卑谨慎为上。不可颓靡骄奢淫逸。从此你的名字只唤作红绯,这世上只有九王府的家奴红绯,再没有沈颐这个人了。”
朱砂溶在水中,我细细的磨,一圈圈的鲜血晕开,波澜不惊。
父亲提起花枝俏在家谱中我的名字上轻轻的画了一道杠。从此,我便不算沈家人了。
我跪在当中,响亮地给父亲磕了个头,我吻了一下地上的青砖,算是告别。
红绯,果然如火似霞。
那条线,纯正的大红,细细薄薄,犹如伤口。
走出破庙门口,有一个水洼,我站在水洼中面对大门,声音如蚕噬桑叶:“我能来的日子不多了,你——自己保重。
还有——我叫沈颐。”
他的腿还是不大能动,我想——最后多陪他一会儿吧!买了些生活吃穿用度,堆在他身边。药都是煎好了的。再没人给他煎药换纱布,凉药也就多将就些吧!
那一晚,我特别不想回府,我想——我已经不是沈家人了,我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除了地上这个不能动的瘸子,没有人需要我。
所以——我决定留下。
混吃了些东西,实在无话,便靠在他身边准备和衣睡觉。他不大愿意的推我,但不管怎么说,这些稻草是我找来的,我这实在不能算作雀占鸠巢。
“我想了想——你就叫弃天吧!你被别人抛弃,你也抛弃别人,你不需要别人,也没人需要你——这个名字——很适合你。”
“你要去哪里?”
他看出来了,我笑笑,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出话题。
“我要离开了。你自己保重。”
“还回来么?”
“不知道,大概不来了。”
“那我怎么办?”
“不知道。”我是真不知道。
他愤愤的也想躺下,却牵动了腿上的伤,我只好爬起来一点点扶他躺下,然后肩并肩的躺在他的旁边。
我透过房顶上的破洞数着天上的星星,怎么数也数不清,他们为什么会躲开呢?他们要去哪里?
算了!那不是我能管得了的。
终于还是累了,我闭上眼睛。
夜风夹杂着些许寒意打着卷的滚进来,被子盖在那个臭小子的身上,我打个寒颤,处于人追求温暖的本能我往他那边靠了靠。
身边的人动了动,一只手伸过来,将我卷在了棉被当中,轻轻的掖了掖被角,手指滑过脖子——他的手,真烫。
犹豫和朦胧中的温暖,让我想起了我的亲娘。即使她还没有来得及给我掖第一次被角就烟消云散,可是我想——那种感觉应该就是这样的。娘的手一定很软,应该还有淡淡的桂花香气,会唱柔软的摇篮曲,会眼角惊喜地抱起我说:“颐儿会叫娘了。”
温暖湿热的气息扑来,有一种柔软炙热的东西落在我的唇上,伴随着一点摩擦和吮吸,我有种突然掉到棉花堆里的感觉。
深陷,而——无力……
我想——娘的吻是这样么?
我没有睁开眼,有只大手一直紧紧握着我的手,直到天明。
我想——大概我俩都没睡城——
把东西从新在他身边堆好,我没有说话,因为我根本无话可说。
身上的钱留给他,中衣上的这三枚玉扣子应该还能值几个钱,也扯下来给他。
“我走了。”
转身出门的时候,弃天突然抓起一个药罐子,要命的向我砸来。
棕褐色的药水顺着我的头发和后背滴滴答答的,流了一地。那些尖锐的碎片将我的背扎破了不少,我不知道有没有流血。
我回头看看弃天,他瞪着眼睛身体前倾,手里抓着另一个药罐。
于是——我就笑了。
像是过气的烟花,气势汹汹的老虎瞬间变成了有壳的蜗牛——
“哎!你小子到底叫什么?”
我又笑了,摆摆手,跨出门外:“我叫红绯……”
再见到他时候,正手持利刃与人拼命,见他出现,我又笑了,难道你是来报恩的么?不过这时的笑大多为我一种特定的肌肉习惯。那时的我,已经遗忘了太多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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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荷九尾、边缘光影、尹莫言 ——谢谢三位肯花时间给我写评,谢谢你们喜欢,我也喜欢你们。
谢谢KID 、AAAAAAAAAAAAA、松子——送来温暖、宝贵的A
谢谢sapphire价值2分得“我晕.....”
谢谢lldz沉默是金,但还在看。
对了,最近有人问关于李司本人的尸身的问题,请大家不要担心,得闲的时候,我专门写一篇番外交待。
还有,虽然我的情节基本设定好了,但是就当是个奖励政策吧,第57章第一个回贴的人,我可以实现他的一个愿望,文章以外的也可以,只要我做得到(除了让希过来。。我真不知道他过来以后我怎么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