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病毒看上后》八二年的自闭

1、蜂巢里的寄生虫

　　温易是被冷醒的，呼啸的风搅了他眼前的黑暗让他不得不睁开眼。
　　雪花堆积在眼睫上，轻轻抖动就能撒下一片。
　　他看着眼前的场景陷入短暂迷茫。
　　这是哪？
　　空白的脑海和面前的雪一样苍白。他下意识想要动弹，想要看看四周却发现自己居然动不了。
　　好在被雪遮挡的视线在一阵风后恢复了些许，让他看清了眼前的场景。但只看了一眼他就倒吸一口凉气。
　　成千上万密密麻麻的头正盯着他，那些人面目狰狞，眼球突出，面色发紫，不知道死了多久。
　　温易没由来地有些伤心，僵硬的身体限制着他的灵魂拥抱前面人。那些面朝他的，将手伸向他的千千万万的人。
　　温易被冻的有些恍惚，他抖了抖，悲伤又疑惑，这些人死去了，生前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温易又看了一眼，似乎看到一些愤怒的影子，却不知道这些人为何愤怒。
　　他只是伤心，伤心这些人的死去，想要抱抱他们。
　　死亡向来是一件残酷的事，温易虽然什么都不记得，灵魂却在告诉他死亡的悲戚。
　　在温易发呆时，耳边响起微弱声响，“走……走……逃出去！你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
　　这声音先是远在天边，后来像浪一样越叠越高，到最后震耳欲聋，温易被这声响吓了一跳。他似乎感觉有人在推他，有人在拉他，有人站在面前喊着他的名字让他跟上。
　　有人在哭有人在笑，还有人大声尖叫着，耳边是翻滚沸腾的音浪，将温易从身体挤出，裹挟着他和风吹向远方。
　　在晕头转向的旅程里，温易似乎感觉到什么。透明的薄膜被他穿透，无形的屏障破裂开来。
　　之前不断絮絮叨叨的声音开始消散，只留下一句，“活下去。”
　　温易自己都不知道飘了多久，他困极了，那种浑身上下都被掏空的疲惫让他在满世界冰冷中遇到那温热血肉后便不顾一切地向下俯冲。
　　没来得及多看看周围，他便在温热中陷入沉眠。

　　“叮叮——”
　　城墙内响起清脆铃音，d6033也躺上了专属于他的“巢穴”，这个银白色的巨型胶囊在铃声响起后便缓缓合上，柔和的微光照亮孩童稚嫩的小脸。
　　一双黑睫颤动，似乎在抗拒，但在胶囊的睡眠灯熄灭时他还是安静下来。
　　随着他进入梦乡，胶囊外的屏幕亮起，将他身体状态一一呈现。
　　【d6033
　　6岁
　　身体状况：优
　　曾多次偶遇“抵抗”事件，对法则服从度预测值小于40。
　　预测将在6小时后进行“干预”
　　违法预判50%
　　精神等级a
　　伊甸园特级关注对象】
　　基本档案后是一串复杂的数据，它们不断跳动变换，最后骤然消失，汇聚成一句，【检测到“非正常特性”，已打开一级预警。】
　　红灯疯狂闪烁着，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个伊甸园，却没有吵醒除了d6033以外的任何一个孩子。
　　沉睡的6岁孩童迷茫睁眼，第一次看到“夜晚”的模样。
　　房间紧闭的门被人拉开，几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外面的光，拉长的影子落在d6033娇小的身躯上，像座高大的山将他压住。
　　“你生病了。”来人穿了一身白金制服，一只赤蜂绣在胸口。这不是伊甸园任何一位熟悉的老师，但d6033一眼就认出了他们。
　　城市的执法官。
　　这身制服就是执法官的象征，他们是异变的终结者，是城市的守护者。
　　d6033曾经见过他们，但一想到当时发生的事，他就后背发凉：

　　“这是什么？”d6033低头拿起从d1258衣服里飘落出来的照片，一双小脸仰着，带着几分乖巧。
　　向来和他关系好的少年却突然暴起，惊慌失措地夺过那张皱巴巴的照片，他的脸色太过吓人，苍白到d6033都快怀疑他是不是生病了。
　　还没等d6033说什么，那白金身影就出现在窗外。为首的金发男人侧头看来，手不过抬了下，站在d6033面前的人便化作飞灰。
　　d6033不懂死亡，他只是看到少年站在原地，脸上还带着一丝歉意，似乎想要说什么，但他刚张了张嘴，身体就如同被吹散的沙，慢慢瓦解。
　　老师们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将在场孩子带走，从那后他再也没见过偷偷给他糖吃的少年。
　　在很久后他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死亡。
　　伊甸园的老师说过，“死亡代表着抹除，当他死去之时，世间有关他的一切都随之消失，从此世间不再有他。”
　　城市法则：【禁止回想任何有关死去之人的记忆。】
　　d6033颤抖起来，时隔一年他再次见到执法官，但这次对方站在他面前，或许就要宣判他的死亡。
　　杨贺低头看向缩在胶囊里的小孩，看见一双恐惧到颤抖的黑眸反射出属于他的黑影。
　　他动弹了下手指，深深叹了口气，“抱歉。”
　　随后从身旁人手上接过一枚特制的金属项圈，手指宽的项圈上刻着几个发着微光的字，【流放者】。
　　“生病”的人将不会继续受到城墙的守护，他们将会被人类抛弃，被城墙排出，迎接他的是万万千披着人皮的怪物。
　　d6033脑海响起法则中第一句标红：
　　“人类一旦离开城墙，等待他的必定是死亡。”

　　恐惧让一个半大的孩子拥有超越自我的能力，在执法者伸手要抓他时，d6033靠着自己远比同龄人瘦小的躯体灵巧钻出。
　　他不想死，起码不是现在，他还没见过传说中的“家人”。
　　法则之一：家人禁止以任何形式出现在伊甸园“花苞”面前。
　　而之前那少年手上的照片便是他的家人。
　　就像老师说的那样，家人会成为花苞叛逆的开端。
　　d6033和当时的少年一样，产生了亲情的向往。

　　谁都没想到一个6岁的孩子会突然学会“抵抗”，明明从出生起他们就被灌输【绝对服从法则】的思想。
　　杨贺眸子里闪过冷意，他将手上的特制项圈递给旁人，一句话宣判了这个幼崽的未来——
　　“击杀。”
　　伊甸园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培育更对服从度高的“花苞”，但d区在城市里垫底，多的是服从度低的人。
　　相比其他区，这里的人没有进过更专业的训练，也没有特别厉害的能力，也是因为这个，在d6033跑走后，守卫并没有立马将他抓住。
　　警戒的守卫带着枪械在通往外面的唯一出口来回探查，却还是因为人手不够而被d6033找到了空子。
　　谁都没想到花苞会突然反抗，这种情况实在太少，以至于警戒网内部留下很多漏洞。
　　d6033脸颊带血，也不知道生来就被禁止奔跑的他如何能跑得这么快，跳的这么高。他听到了呼呼风声，感觉着肺的剧烈收缩。一个没注意，散落的零件被他踩中，奔跑的身子一矮，硝烟味的硬块从他头顶一闪而过，砸在墙上留下一个小坑。d6033揉揉发疼的膝盖，爬起来继续跑。
　　也得亏他个子矮，而d区不像其他区那般井井有条。
　　在钻了不知道多少个破洞后，d6033趁着面前中年守卫转头的一瞬间钻到挂着“维修”的管道里，很快消失在复杂多变的管道内部。
　　“进去就不好找了，城市的管道四通八达，有的甚至通向高级领域。”手上捏着项圈的男人气喘吁吁。
　　“呵，去找孟迟，打开警戒网，我想我们也应该清洗管道了。”杨贺蹲在管道前，冰冷的眸子从管道的漆黑中挪开，他笑了下，似乎并不觉得这样的做法有什么问题。
　　管道一般是用来通气的，但时常会出现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在里面，为了保持通畅，区域管道一年会清理一次。他们会强制关闭管道总阀，然后往管道里排入大量带有腐蚀性的气体。
　　听说c2硫气最高纪录是在5分钟内将一个成年“异物”融成血水。
　　周围人默认了他的做法，已经开始行动，倒是杨贺拍拍裤腿站了起来，他转了转手上的枪，眯着眼睛朝着旁边被吓到跪地的守卫轻声到，“bang——”
　　守卫呼吸一滞，只感觉下半身一热，一股子怪味在空中散发开来。
　　但他没感觉到痛，反倒是听到那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守卫松了口气，刚准备抬头，一枚银色就直直穿透他的额心。
　　一张泛黄的照片顺着他倒下的动作飘落在旁，那上面是一个对着镜头笑的少年。

　　管道并不宽大，容纳一个6岁孩子已经是极限。得亏是他手上有一张管道地图，不然在管道里还不一定能找到居民区的方向。
　　但即使如此，他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歪歪斜斜的字体在黑暗里不太容易辨认，d6033靠着手环上的微弱红光辨认纸上的文字，这拉慢了他的速度，但他仍然激动，似乎认定会找到出去的路，遥遥看一眼自己的父母。
　　管道里很安静，只有他缓慢移动的碰撞声，或许在他路过d区商业区时会听到一点喧哗，那里是不夜城，在夜晚总是吵闹的。
　　但可惜的是，他甚至没有走到最近的图书馆区域，就嗅到了刺鼻的怪味。
　　孩子总是比成年人脆弱，在腐蚀气体c2传到鼻尖时他就已经咳出鲜血。漆黑带着血块的血水顺着他的的嘴角流出，滴滴答答打湿了那张代表着家人的地图。
　　他先是捂嘴，见捂不住就想擦干地图上的血，但越擦越脏，纸上的东西被模糊，再也看不清上面的路。
　　d6033咬了咬牙，想要再多走几步，起码离父母近一点，但他刚动，一大口血从口中喷溅而出，裸露出来的肌肤更是刺痛难忍。
　　他很快失去意识。

　　温易是被痛醒的，刚刚脱离死亡的他甚至还没完全投入美梦就被强制叫醒。
　　眼前漆黑一片，压抑的空间让他呼吸都变得不畅起来。除了紧握的手，温易感觉不到任何肢体。
　　“……”什么鬼。
　　温易不信邪，动了动，却连血都吐不出来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刚出狼窝又入虎穴吗。
　　“我不想死啊。”温易无声尖叫，或许是他想活下去的决心过于浓烈，这完全失去控制的四肢居然被他强行抬了起来。
　　“我这次救你，你可不要辜负我的努力啊。”剧痛从五脏六腑传来，温易咬着牙，把那句话从齿缝里挤出，纯纯靠着活下去的毅力往前爬去。
　　他总有感觉，只要他想让这人活，只要不是化成灰他都能让这家伙活着走出管道。
　　于是在缓慢爬行中，腐蚀的速度被压制，内脏开始缓慢愈合，虽然速度慢极了，但尚且还能活上一段时间。

　　云若一脚把偷偷跑进办公室的肥大男人踢了出去，“真当老娘好欺负，还敢搞偷袭。”
　　面色发黑的女人踩着一双红色高跟，指尖夹着一支没有点燃的烟，她翻了个白眼，随手拨了几个号，“喂，小u，一会会下来个死胖子，你看着处理掉。”
　　“好，姐。”
　　云若骂骂咧咧着坐回她柔软的老板椅，翘着二郎腿就开始吐槽，“该说d区乱还是什么，这种傻逼到处走，但敢说那些‘贵人’一句，就有蜜蜂来蜇人。”
　　“那是杨贺……”手机那边的人停下半刻，“你那什么声音？”
　　云若心里骂骂咧咧呢，听他这话下意识开口，“什么声音，我这那有声音。”云若很烦，她最近老感觉诸事不顺，高跟鞋在金属地板上哐哐作响，“我最讨厌那群目中无人的家伙了，当上蜜蜂就真当自己是个人了……”
　　“你那真的没声音吗，我为什么听到有什么东西哒哒作响。”
　　“我这有什么声音，我难不成……！”云若没听到什么声音，她现在只感觉有气堵在心里，想要发泄，但刚吼一句，咚咚声就从头顶传来。
　　“哐！”有什么东西在管道里狠狠砸了一下。
　　“？”云若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其实她也不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但出现在清洗管道后就很不正常。
　　“奇了，真有耗子也被c2化成血水了啊，那是什么东西在里面响。”她原地站了会儿，还是抬手把天花板卸下，打开了通气管道的盖子。
　　“！”
　　刚一打开盖子，一股子c2的怪味合着血腥味挤到云若的鼻尖，这古怪的混合气息差点把云若弄吐。但更恶心的还是管子里面的那摊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
　　管道并不大，如今被一个小孩满满当当塞住，没留一点缝隙。
　　最可怕的还是这个孩子的身体，大面积化作血水和腐肉，骨头清晰可见。若不是那微弱的起伏，云若是万万不敢想这人还活着的。
　　小孩似乎感觉到了外面的光，血肉模糊的脸上颤动，露出一双漆黑的眸子。
　　“妈妈……”
　　细若蚊鸣的声音在这寂静中格外清晰。
　　云若盯着那孩子蠕动的唇，一时半刻没有动作。
　　过了许久，手机里传来声音。
　　“怎么？管道里有什么？”
　　云若张了张嘴，想到法则那句话：
　　一旦发现【花苞】，请立即送往伊甸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