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袭之战》慕江蓠

1、一

　　2114年，柬埔寨。

　　这里拥挤，肮脏，空气里充满了消毒水和鲜血的味道，甚至还有□□腐烂的味道。没有一个人说话，有的只是因为疼痛造成的呻吟之声，或许偶尔还有人关心一下身边人的伤势。

　　伽娜胃里翻腾抽搐，她是第一次如此直接地面对这些令人作呕的景象，也是第一次知道她那两位干了二十年战地记者的前辈是多么的不易。因为他们所要面对的，不只是生命上的危险，还有良心的挣扎。

　　伽娜的所见所闻一下子将她二十多年来在心中塑造起来的世界击塌，重新塑造了一个令人恐惧的人间地狱。

　　这才是战争。身处其中才会发现所有的胜利不胜利，获益不获益都已经退化变成了人类最原始的渴望——生存。活下去即可，活下去就好，再没有其他。

　　现在留在这个巨大掩体中的人大多是在前几次战役中受了伤的，目光所及之处的惨象使这里更像是一个难民营。可是这里的人们无论国籍种族，黑人白人都一般的相互扶持相互鼓励。伽娜敢对天上的神发誓，世上没有一个地方能够比这里更加充满了跨越一切的情谊。

　　如果这种景象出现在和平的联合政府，那该多好。

　　可是伽娜很清楚这些和善的伤者上了战场之后的可怕，那个坐在角落对你露出甜美笑容的俊美男生，在那场一个小时前的战斗中，在他差点送命的那一刻，用牙齿咬断了敌人的脖子，干净利落。

　　战争，从来都是令人摒弃一切文明的东西，他野蛮，残酷，血腥，但是简单。

　　何况这里的，都是被世人遗弃的人。

　　2073年，随着人类基因工程完成和基因优化日渐成熟，这些父辈或是祖辈中出了那么一位盗窃者，杀人犯或是反人类者的人们被一起打上劣等基因者的烙印，以维护社会和平安定的名义送到了这个曾经一度战火纷飞的地方。这是继种族歧视之后，又一次人类阶级战争的大爆发——基因歧视已经愈演愈烈。

　　这些人并未被神遗忘，却被自己的同胞排挤。

　　留在这个地方的人大多是都已经是第二代流放者，许多人从来未曾看见过除了这附近群岛以外的地方。他们渴望离开，他们渴求自由，甚至不惜代价，包括生命。

　　战争，就这样开始了。

　　伽娜紧紧抓住挂在脖子上的相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正当她想转身离开的时候，却看到了掩体的昏暗和血色中那一抹极不和谐的纯白。

　　一位白色连衣裙的少女。

　　她一直看着身前低矮而简易的手术车，微笑着和手术车上的孩子说些什么。

　　那是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小男孩，腹部盖着纱布，却是早已经被鲜血染透。他苍白的脸上没有惊恐或是慌张，反而很平静，只有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向伽娜这个唯一的陌生人投来善意的目光。

　　战争就是这个孩子的童年，是他这辈子都摆脱不了的一部分。他看伽娜双手颤抖着举起相机，还对她微微笑了笑。伽娜回了他一个勉强的笑容，摁下快门，将目光转向了一边的那个突兀的白裙少女。

　　那是个也不过十七八岁的亚洲女孩，青丝披肩，却打理得很干净，她脖子上挂着一个简朴但精致的十字架，神情柔和，嘴角的微笑有一种悲悯的味道。

　　以她的年纪，还可以称作是个孩子，可是她眼中的柔情却如同一位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轻声安慰手术车上的男孩。

　　少女似乎感觉到了伽娜的注视，抬起头来，对她微微一笑，俯身施礼。她的身态形资让伽娜想起中世纪的贵族小姐，优雅而得体。

　　“姐姐。”小男孩轻轻唤了一声，声音轻到伽娜差点听不见。

　　少女回过头，俯下身看着他：“怎么了，哈吉？”

　　小哈吉环顾四周，神色有些寂然：“为什么周围那么安静？”也许他是知道自己的处境的，所以才会有那种神情。

　　白裙少女声音灵动语气悠扬，如同在吟唱对神的赞美诗：“因为天上的神派出了他的天使来到人间，哈吉，传说人多的地方安静下来，那是因为外面有天使飞过。”

　　小哈吉眨了眨眼睛：“天使长得什么样子？”

　　白裙少女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哈吉的脸蛋：“天使长得很美，无论男女都很漂亮，他们穿着洁白的衣服，身后有满是羽毛的翅膀，他们身边都是圣光，神圣肃穆。他们是神的使者，传达上帝的旨意，带人们离开苦海。”

　　“哦……”小哈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突然问道：“姐姐也是天使，是吗？”

　　白裙少女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这孩子会问出这种问题，不过她立刻又露出了笑容：“每个人都是天使，哈吉。”她的神情认真，认真到就连一边看着的伽娜也觉得她的话是对的。

　　“我们的小哈吉善良，勇敢，机智。是这些让你也成为了天使。”

　　“那为什么我没有翅膀？”小哈吉看来并不准备结束这段对话，追问道。

　　“只有天堂里，上帝身边的天使才有翅膀，因为他们要飞。”白裙少女有些伤感，“所以哈吉的妈妈一定也有一双翅膀，而以后，哈吉也会有翅膀。”

　　“天堂在什么地方？远吗？”小哈吉继续追问。

　　“天堂自然在天上，他很远，也很近。远到你可能一辈子都到不了，但是当上帝想要见你了，他会派下天使将你带上天堂，那个时候，一眨眼就到了。”

　　“哦。”医生终于出现在了他们身边，推起了手术车，缓缓走向伽娜身后的一扇金属大门。

　　少女直起身，嘴角勾起恬宁的溺爱：“加油，哈吉。”

　　小哈吉沉默一会儿，点点头。就在手术车从伽娜身边经过的时候，她听见了哈吉的声音：“姐姐一定是个天使，是么？她那么漂亮。”小哈吉干裂起了水泡的嘴唇动了动，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看着哈吉进入手术室，少女终于将注意力移开，和四周众人打了招呼，所有和她说过话的人都不见了颓废之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满活力的笑容。

　　伽娜不由得叹了一声：“她一定是神的女儿。”

　　“那是我们的亲人，朋友，孩子，是这个战场上的光明，是我们敬重和喜爱的少女。”一个身材魁梧，肌肉如同钢铁一般的男人向她走来，嘴里说着。

　　这个男人的英语很生硬，带着浓厚的地方风味。他留着板寸头，是个黑人，伽娜从前辈的稿件中见过他的照片。他叫古达亚，是整个起义的核心人物，反叛军的首领。传闻中，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就在伽娜诧异这个以铁血在对手中闻名的男人会说出这种话的时候，古达亚看着向他们走来的少女，露出微笑，语气不容人质疑：“她就是神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