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的金色阳光》舒婷轩

1、01

　　（一）
　　会再踏入S城，只因一手将我带大的奶奶即将离开人世。
　　和母亲一起下飞机，还来不及去客运提行李，便匆匆赶上出租车，向医院方向驶去。
　　车内，母亲揪扭着自己的双手，好像要把心里的不安和痛苦统统发泄在自己的手上。相较于母亲的躁动，我倒显得有些平静。
　　或许，我不应该如此，毕竟在我十五岁以前，陪伴着我的，一直都是我的奶奶，我对她的情应该是最深刻的，但是，再次踏入这个城市的犹豫和迷茫，让我心中对她离去的痛感觉没有那么清晰。于是，只是那样简单的等待着，等待车到医院的时刻。
　　我一直没怎么和母亲谈话，我明白她不会想让我看见她的脆弱。她是个要强的女人，即便当年父亲背叛，让她痛不欲生，她也不愿意在我面前有任何显示。我让自己的目光一直在盯着车窗，一边可以通过玻璃的反射注意母亲的情绪，也可以用这个城市的风景舒缓我自己的情绪。
　　忽然，的士外一个身影忽然在我眼前晃过，是他！我脑中轰的一下，下意识回头看去，却只看见他拉着身后的女孩，慢慢走在人行道。
　　他，江城，那个我离开这养育我的城市的原因。
　　（二）
　　在失魂落魄中，被母亲拉进奶奶的病房。
　　一屋子的仪器运作着，发出闷闷的声响。奶奶被捂在雪白的被子里，小小的身子好像快要被那厚厚的被子埋没，如果不是那氧气罩上面薄薄的水雾，我可能真会以为她等不到我已经先去了。早已守在奶奶床边的父亲，一脸憔悴，看得出，他已经好久没有休息了。
　　看到我们进来，父亲将头附到奶奶枕边，“妈，小静她来了。”
　　在病床上的老人立刻颤巍巍的将眼睛张开一条缝，她的声音穿过巨大的氧气罩传出，“小静……”她吃力的叫着我的名字，那感觉好像在看一张被放大千百倍的相片。
　　“我在这里！”我一步过去，跪在床头，握住她颤抖着伸向我的手，“奶奶，你有话就告诉小静，我都听着呢。”
　　“不要恨我……”她用力握着我的手掌，“不要恨我……”只有这四个字，但是她不断重复。
　　我根本不懂奶奶在说的，但也只能顺着她的意思，“当然，奶奶是小静最喜欢的奶奶，怎么会恨呢？”一边说话，一边，我安抚着她颤抖的手。
　　“小静……”奶奶目中忽然流出泪来，“江老师当年要和你分手……是奶奶求他说的。”
　　一瞬间的天昏地暗。我，人软软地瘫坐在地上，握着奶奶的手，松了。

　　江老师当年要和你分手，是奶奶求他说的……
　　江老师当年要和你分手，是奶奶求他说的……
　　江老师当年要和你分手，是奶奶求他说的……

　　奶奶哽咽的声音在我脑海里不断重复，而且越来越大声……
　　五年前的画面像是被卡住的电影，卡成一张张图片在我脑中清晰划过。
　　江城不忍看我而扭开的头，他看着我时像是在被锤炼般痛苦的目光，他用力握紧的拳头，还有他因为痛苦和激动不断抖动的身体……这些画面，在这长长的五年里，我几乎夜夜都会看见，但我视它们如噩梦，只觉得江城的虚伪，却从来没有想过他的这些样子都是真的痛苦才不自主出现在他的脸上、身上。
　　天啊，原来当年的分手不是只有我在煎熬，他也是一样在接受炼狱的锤打！而且，他一定比我更痛苦，因为他是那个亲手推开爱情的人，在这些年，我可以有个人去恨去怨，而他，只能恨自己怨自己，在一个痛彻心扉的决定里不能后悔的去熬……

　　尖锐的疼痛从我手掌的神经传出，刺激这我的大脑，是奶奶的指甲戳破我的手掌，温暖的血液灼着我已经冰冷的掌心。
　　奶奶死死看着我，“小静，你说话啊……不要恨奶奶好吗？”她哀求着。
　　我心里泛出的苦，“不恨，真的不恨，小静永远不会恨，奶奶。”
　　像是得到了一种宽恕，奶奶紧紧抓着我的手慢慢松了，她的眼一点一点闭上……“嘀——————”一台仪器猝然发出尖锐的叫声，荧屏上原本起伏的曲线变成了一条一成不变的直线。
　　父亲脸上骤然一阵抽搐，原本就憔悴的脸更加灰败。母亲的眼泪好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从眼眶中溢出，在脸颊滑出一片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