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思在远道》怀笔

116、星辰大海

　　“王队，国际那边有消息了。”霍新成看着手里的资料，俊秀的脸庞难得露出几丝兴奋。

　　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个祈安社区竟然敢把手伸到国外，一旦两方警员联合起来不但能将祈安社区铲除，更可以借此机会彻底打击国内的黑恶势力，甚至还能从国外获得一些情报。

　　死结有了破解之法。

　　听到这话，正在办公室里查阅文件的男子抬头朝霍新成望去，只见他满脸的喜色，显然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别高兴得太早，国际刑警虽然同意协助我们抓捕祈安社区的人，但并没说要立刻派遣过来。”王轻鸿放下手中文件说道：“而且，那帮人也不是什么好相处的！”

　　霍新成闻言，立即收敛了笑容，他知道王轻鸿担心的是什么。

　　与其说这是一个机会，不如说是一个挑战。

　　于是郑重其事地点头应道：“放心吧队长，我一定保证完成任务。”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继续让那帮人逍遥法外了。

　　霍新成和曹安达又去了光明镇，王轻鸿则是去了筒子巷，他还记得那个男孩。

　　一想起那个沉默寡言的孩子，他心里就有些慌，很是不放心。

　　小男孩站在台子上，没有抬头，也没有低头，眼睛直视着王轻鸿没有一丝感情。

　　王轻鸿走了过去，坐在小男孩旁边，目光平静地注视着男孩。

　　时间仿佛停滞了般，周围很安静，没有一个人敢大声喘气，生怕惊扰了眼前这安静的一幕。

　　许久后，王轻鸿缓缓地开口道：“聊聊？”小男孩没有回答，转过身静静地站着。

　　“叶朝。”王轻鸿加大声音喊道，语气仍然温柔得不像话。

　　男孩依然没有回答，仿佛根本就没有听到一样。

　　王轻鸿眉头微皱，再次加大声音喊道：“叶朝！”

　　小男孩终于转过身看向王轻鸿，他的嘴唇紧抿，表情冷漠，眼神如刀锋一般犀利。

　　王轻鸿心脏突然剧烈跳动了一下，仿佛被刀狠狠刺穿了一般。

　　王轻鸿深吸了口气，努力使自己平复下来，随后他才缓缓问道：“你知道你爸爸叫什么名字吗？”

　　“不知道。”小男孩冰冷地回答道。

　　王轻鸿眉头越拧越紧，却还是耐心地解释：“他叫叶谦。”

　　“叶子的叶，谦虚的谦。”

　　谦逊有礼。

　　“我爸爸叫叶谦。”男孩重复了句，眸光闪了闪，抬头看向王轻鸿，“因为谦逊，所以谦卑！”男孩的语气带着几分嘲讽。

　　谦逊是优点，谦卑是缺点。

　　王轻鸿沉默片刻，叹息一声，揉了揉他的发顶，“你个小鬼头懂得还挺多。”他笑了笑，说，“谦逊，是一种品格，谦卑，是一种教养。”

　　“那你知道你的名字为什么叫叶朝吗？”

　　叶朝摇头，眼眸中带着一丝迷惑，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不知道。”

　　“因为……”王轻鸿顿了顿，继续说道：“你爸爸希望你永远都活在阳光里。”

　　“‘朝’是朝阳，是太阳，是光明，也是希望。”

　　“他曾说过，你是初升的朝阳，是他的希望。”

　　“他希望你拥有灿烂的阳光，希望你快乐无忧无虑的活着，希望你每天都能够快乐幸福。”

　　王轻鸿说的声情并茂，他双手搭在膝盖上，整个人端庄而认真，浑厚的声线充满磁性，令人信服。

　　小男孩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王轻鸿，似乎陷入了某种思考。

　　“那你知道叶谦……”良久，他才开口，“我爸爸是个怎样的人吗？”

　　他妈妈总是说他的父亲是个负心汉，是个杀人犯，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

　　她对叶谦深恶痛绝，就连叶谦和她的儿子，郭婷也一样讨厌，他的童年一夕之间变得暗淡无光。

　　王轻鸿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盯着男孩看了数秒钟，才慢慢说道：“他是个好人。”

　　“是个英雄！”

　　没有哪个孩子希望自己的父亲是不耻的，郭婷的事情他管不了，只是希望这个小人儿不要受到伤害，让他相信叶谦有自己的苦衷。

　　叶谦是个英雄，他希望他的孩子，也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小男孩沉默了。

　　半晌，他又问道：“你恨他吗？”

　　叶朝听了这话，脸上流露出一丝茫然，恨，谈不上，爱，也说不上。

　　毕竟一个见都没见过几面的人，哪儿来得感情呢？

　　王轻鸿挑了挑眉，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他摸了摸叶朝的脑袋，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爸爸妈妈都很爱你，可是他们也有自己的苦衷。”

　　“记住，万事万物都不要用耳朵去听，要用心去看。”

　　“只要你内心强大起来，就没有什么能够打败你。”

　　他父亲那条道充满了崎岖与艰难，他希望他的前途大道是光明璀璨的。

　　此时，微风拂过，树梢哗啦作响，阳光透过枝桠落在王轻鸿身上，他的身影在光线照耀下拉出一条修长的影子。

　　叶朝站在原处，怔怔地看着王轻鸿。

　　他忽然觉得，这个男人身上好像笼罩了一层光芒，那是一种光辉，一种希望，一种光环，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看着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听见他说：“这个给你。”

　　叶朝接过来，低头一看，手心里躺着一颗钻石。

　　王轻鸿拍了拍他的肩膀：“送给你，当做生日礼物。”

　　第一次收到生日礼物，小叶朝只是愣愣地接了过来，当然不知道这颗小小的粉色砖石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看着钻石许久许久，最后才喃喃说道：“谢谢。”

　　“再见了，小男子汉！”

　　王轻鸿离开了，小叶朝站在原地，望着王轻鸿渐行渐远的身影。

　　他把玩着手上的钻石，心情突然复杂起来。

　　在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这个男人，这个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

　　王轻鸿回到市局，曹安达和霍新成已经不在了，作为队长他必须坚守阵地，为他们守护着后方。

　　他刚坐下，电话就响了起来。

　　看到电话号码，王轻鸿愣了愣，迟疑片刻后才按了接通键。

　　“喂。”

　　“是我。”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王轻鸿握着手机的手不由一颤。

　　*

　　山巅之上，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两个男人隔空对视。

　　一个清瘦俊朗、眉目含笑，另一个高大伟岸、气质卓尔不群。

　　叶谦静静地站在原地，一瞬不瞬地望着对面的男人。

　　“叶谦。”乔思伯看着对面的男人，眯了眯眼，“我该叫你什么呢？”

　　“叶先生还是叶警官？”

　　乔思伯勾了勾嘴角，顿了顿说：“本以为不会再看到你了，没想到命运如此奇妙。”

　　自从叶谦暴露的那一刻，他就没想过要放他离开，要么生，要么死，他永远都离不开光明镇。

　　只要他还控制着他。

　　这个男人能够回来，也是在乔思伯意料之中。

　　一群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从山坡上跑下来，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枪，站在他身后。

　　他站在山巅之上，处变不惊的表情看着叶谦，他的身边站着几个孩子，日常信任的手下亦在身后。

　　似破釜沉舟一般，他没有任何畏惧的，只要人质在，对面的人也不敢如何，他乔思伯干了这么多年，头一回觉得心口发慌。

　　虽然控制了叶谦可是他也预料不到这个男人，他就像一个不定数，永远无法让人完全掌控。

　　“乔思伯，你已经穷途末路了，还不束手就擒，放了人质。”

　　霍新成的嗓音从对面传过来，震荡在空旷的林海山巅。

　　铿锵有力的声音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朵，叶谦扭头，就见霍新成不知道何时站在一颗松树旁，面露凶光瞪着乔思伯一行人。

　　那是整个山巅上唯一的一颗大树，似高耸入云，跟周围的野花野草比起来它显得格格不入。

　　而他的身后是不知道何时赶来的国际刑警队的成员，他有幸在一次报道中见过，认识他们的制服。

　　像是为了配合霍新成的警告，他话音刚落下，就见刑警队员们纷纷抬起自己的枪支，黑漆漆的枪口直对着乔思伯一行人。

　　似乎只要他一动，就会把他射成筛子。

　　乔思伯冷笑一声：“呵呵，我若是束手就擒，恐怕我现在早被乱枪扫射而亡了吧？”他的的表情突然阴狠起来，他转过身走向身旁的小女孩，将枪抵在她的额头上。

　　他神态狰狞恐怖，宛若恶魔降世欲毁天灭地。

　　“放了我，否则，我让她立刻下黄泉！”

　　他猩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对面，只要他还活着，就有机会从头来过。

　　一阵风吹过，扬了扬叶谦额头的碎发，他侧目，见众人又陷入了僵持。

　　山顶的风带着一丝丝凉意，叶谦拢了拢衣领避免寒风顺着敞开的领口吹进来，低头的一瞬间，蓦然感觉头脑一昏，眼前一片黑影闪过，再抬头已无任何不适，他只当是凉风入体。

　　“我劝你放下武器，放开人质，立即投降，这样还能争取宽大处理的机会……”

　　“闭嘴！”乔思伯怒吼，“老子今天要是放下武器，就真的是个废物了！”

　　宁可鱼死，也不网破。

　　他千不该万不该大张旗鼓地把手伸向国外，他的盟友都被派遣到各个国家，现在只能孤立无援，连个帮手都没有。

　　否则也不会突然被这两帮人一锅端了。

　　他咬牙切齿地看着叶谦，手指紧扣着扳机，随时准备开枪。

　　就在双方胶着之际，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乔思伯猛然扭过脸去，只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飞快地跑过来，冲到乔思伯的身边，焦急地喊道：“老乔，那个女孩死了。”

　　他说完就跪倒在地，抱住乔思伯的腿，哽咽道：“生命之源“救世主”，失败了……”

　　多年的心血白费了，没有人知道他此刻的心情，当他看见玻璃罩内女孩呼吸骤停的那一刻，犹如晴天霹雳。

　　他红着眼睛，抓着乔思伯的衣角旁若无人地哭泣着。

　　不对，他还没有失败，除了“救世主”他还有许多其他研究，他只要再谨慎一点，或许就成功了。

　　他的眼里燃烧着偏执，突然从地上站起来，祈求着看向乔思伯，“老乔，你再帮帮我。”

　　“就这一次了，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做。”

　　“我只要一间实验室，和许许多多的试验体...”的语气突然变得疯狂，激动地抓住乔思伯的肩膀使劲摇晃着，眼里充满了渴望，“好不好。”

　　乔思伯现在没功夫应付白大褂，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眼睛从未离开过叶谦。

　　叶谦看见乔思伯与他的交流，听到他提出的要求，眉宇微蹙，脑海里闪过那天在实验室的景象，脸色突然凝重起来。

　　疯子！

　　简直就是疯子！

　　此时，天光大亮，红日已在东方初起。

　　晨光照耀下，乔思伯眼底浮现一抹诡异的红光，那种红光越来越浓郁，越来越深邃。他盯着对面的叶谦，嘴唇微动，用尽全身的力气吐出两个字——

　　“叶谦。”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但却蕴藏了极度的恨意。

　　突然，整个脑子“翁”的一声，叶谦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在慢慢抽离。

　　“叶谦，叶谦……”耳边隐约传来熟悉的声音，他努力地睁开眼睛，看见霍新成正担忧地看着自己。

　　他扯了扯嘴角想要挤出一抹笑容，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反而更加痛苦。

　　“你...”霍新成刚说一句话就顿住了，因为他发现叶谦正在缓缓闭上眼睛，脸部肌肉也在逐渐萎缩。

　　他大惊，立马叫醒叶谦：“叶谦，你怎么了！”

　　叶谦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仍凭他怎么喊都听不清楚。

　　失去意识前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霍新成与另一个男人对峙的场面。

　　他万万没想到，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乔思伯也没想到，白大褂研制的药竟然那么好用，起初只能控制叶谦的视觉神经，没想到现在竟然能控制他整个大脑神经。

　　也不枉他为此花费了巨资。

　　不知道这个药品的持续时间，也不知道能控制叶谦多久，他必须速战速决。

　　于是趁众人还在愣神之际，他偷偷说了什么，叶谦迅速掏出匕首往霍新成胸口刺去。

　　战友变敌人。

　　乔思伯眼里划过一抹精芒，他倒要看看，于公于私他们到底要帮谁。

　　“嘭——”

　　霍新成躲开了攻击，同时挥拳打过去，“你干什么，我是霍新成，清醒一定。”

　　两人互相缠斗起来。

　　一刀划过，霍新成躲闪不及，被划伤了右臂。

　　刚赶来的曹安达看见霍新成右臂的伤口，瞳孔微微收缩，愤怒的火焰熊熊燃烧。

　　他握紧拳头，朝叶谦挥去，叶谦躲避不及挨了一拳。

　　“噗嗤——”

　　他闷哼一声，一缕鲜血顺着嘴角溢出。

　　剧烈的疼痛换回了他片刻的意识，他艰难地移动视线落到曹安达身上，他的眼底闪烁着令人胆颤的寒光。

　　曹安达冷冷注视着他，似乎下一秒就会将他撕裂一般，如他猜的一般，叶谦果然成了叛徒，连亲兄弟都下得去手。

　　接受到他不善的目光，叶谦心头一颤，下意识转头看向霍新成。

　　只见霍新成颤抖着手按着右臂的伤口，一滴滴鲜血从指缝中滴答滴答掉在地上，很快地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泊。

　　“砰~！”

　　匕首落地，与地面的发出清脆的响声，叶谦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一股强烈的恐惧涌遍全身。

　　他到底在干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他……

　　叶谦的眼眶瞬间泛红，脑袋像是炸裂一般，嗡嗡作响，想抬起手，却发现自己根本使不上任何力气。

　　他的眼神空洞无光，整个人呆滞地坐在原地，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叶谦，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乔思伯的声音突然飘入叶谦的耳朵里，他浑身一怔，僵硬地转过脖子。

　　“别忘了你的任务。”

　　看着乔思伯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叶谦的喉结滚动几下，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手里的针管，眼神中充斥着恐惧、慌乱和绝望。

　　他害怕了。

　　真的害怕了。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变成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怪物。

　　他挣扎着想逃脱，可身体却仿佛被钉住了一般，丝毫动弹不得，

　　“叶谦！”他的耳畔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瞬间将他拉回现实，“叶谦哥——”

　　他猛然扭过头，便看见穿着一身便装的男人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是他……

　　是他！

　　叶谦张了张嘴巴，喉咙发痒，想要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却听见他又说：“你自己是谁，只有你自己知道，别忘了你的初心。”

　　“你的信仰！”

　　伟人，是永远不会畏惧跌入泥潭的！

　　一如初见的那样，在周昼记忆中，叶谦还是那样固执、倔强、一条路走到黑，他曾见过他为了进大红墙的各种“不择手段”。

　　那时，深知实情的他还经常暗地里嘲笑这种行径，真是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

　　那个地方有什么好的，他就这么想进，周昼撇撇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家伙。

　　直到他的身份信息出现在眼底，他才明白。

　　也是那次，他承认了他手里的“引子”，把他带进了大红墙。

　　世人最爱看的就是神明跌落，他也不例外，他骨子里坏透了，竟然隐隐开始期待起乔思伯的手段戳弯他的脊梁，让他同他们一样。

　　可是，他最终还是动了不该动的心。

　　叶谦总以为自己做的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可笑的是，那只是他单方面认为。

　　在大红墙的根本就没有任何隐私可言。

　　“砰——”枪声响起，火光闪烁间一个人影倒地。

　　他从不知道子弹传入胸膛会是怎样的感受，但此刻他确实被震撼了。

　　痛，太痛了，痛彻心扉！

　　他缓缓抬头，望着天空，仿佛要穿透厚重云层，看看那里究竟有什么东西能够击败他。

　　“你……该死！”

　　乔思伯冷冷的声音响起，他放下对着周昼的手枪，背叛自己的人，他一个都不会留。

　　周昼微微转动脖颈，努力睁大双眼看清他的身影，他想看着他怎样走入死亡。

　　乔思伯没再管地上刚刚倒下的人，而是走向了倒在地上的叶谦。

　　叶谦艰难的抬起眼皮，视线模糊的盯住面前的男人。

　　他的瞳孔骤缩，像针扎般疼痛，又像被烈火灼烧般剧烈。

　　想要极力保持清醒，他的双目布满血丝狰狞地瞪着乔思伯，似乎要将他生吞活剥，又似乎要撕裂他。

　　枪声惊动了这边的警察，国际刑警队长皱了皱眉，眼底逐渐染上不耐，他挥了挥手，用蹩脚的中文说着什么，最后扯出一句——

　　“开始行动。”

　　身后的人纷纷举起枪，黑漆漆的枪口再次抬了起来，这次不是对准乔思伯一个，而且对面全部的人。

　　见状，霍新成赶紧阻止。

　　“不行，他们手里有人质，我们得为那些孩子负责！”

　　也许，王轻鸿的忌惮是对的，他们根本就不把霍新成放在眼里，依旧我行我素，高举的枪支纷纷上了膛。

　　叶谦的意识已渐渐涣散，他拼尽全力想要说话，却发现喉咙干哑的发不出半点声音。

　　那一刹那。

　　风停了，云淡了，天地间，仿佛骤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