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思在远道》怀笔

117、星辰大海

　　微风拂过山岗，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红光映衬下大地仿佛被烧灼得滚烫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丝丝缕缕的硝烟味儿。

　　硝烟过后的战场上，叶谦在一个巨石后面醒了过来。

　　他踉踉跄跄从巨石后走了出来，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只见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一片狼藉，遍布着各种残肢断骸，鲜血顺着沟壑流淌而下，汇聚成小河，缓缓的流向远方。

　　“这……”叶谦呆立当场，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心里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悲痛涌上心头。

　　爆炸发生时的一瞬间，他本能的想要躲闪开来，但还是没能完全避免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整个人飞速朝后退去，重重的砸在一块巨石之上。

　　那时候他已经昏迷了过去，等再度醒来，便已经身在此处。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十分陌生。

　　“怎么会……这样？！”叶谦喃喃自语，脸色苍白无比。

　　那些人呢，霍新城他们呢？乔思伯他们呢？

　　那些孩子呢？

　　他颤抖着身子四处寻找着，他四处张望的目光突然锁定在某一处，他快步跑了过去，发现在离他几米外的一个凹坑内，两名男子躺在那里。

　　其中一个还有生息，另一个却早已没了呼吸。

　　叶谦走了过去。

　　“周昼，你还好吗？”他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胸口还汩汩冒着血，叶谦急忙上前捂着他的伤口试图帮他止血。

　　“叶谦。”周昼按住他的手阻止他，“别忙活了，没有用了。”

　　听着耳旁传来周昼虚弱的声音，叶谦的心如同被利刃割裂，疼痛不堪，他紧咬牙关，双眸泛泪：“怎么可能没有用，我一定救你！”

　　说罢，他将周昼扶坐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周昼却死死握住他的手。

　　“为什么？”叶谦双眸通红的瞪着他。

　　周昼嘴角露出一抹苦笑：“这就是我的下场。”

　　他不是什么好人，做了许多坏事，多得一生都不够他赎罪的。

　　自古以来，罪孽深重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就该死！

　　“我，我终于明白了，原来真的有人可以既身处黑暗又置身光明。”周昼的嘴唇蠕动了几下，似乎是想对叶谦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化作了一道长叹。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气息似有若无，叶谦不自觉地低下头靠近他。

　　“你……说什么？”叶谦疑惑地问道。

　　“我知道我的结局是什么。”他自顾自地说，“是死亡。”

　　周昼轻轻闭上眼睛，嘴角勾勒出一丝释然的浅笑，随即睁开了眼睛，望着叶谦，认真地说：“叶谦哥，谢谢你。”

　　“谢我……什么？”叶谦的心情很沉重，也很复杂。

　　他的身子动了动，叶谦看见，在他瘦弱的身姿下，隐隐露出一个小孩的头，直到整个躯体都露出来，他才敢确定。

　　周昼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了一个小女孩。

　　“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他们……”他的神情带着一丝忏悔与愧疚。

　　不知想起什么，周昼的嘴角突然露出了一抹惨淡的笑容，他艰难地张了张嘴巴：“叶谦哥，我……”

　　“我不后悔遇见你！”

　　“如果有选择，谁愿意当一个坏人呢？”

　　昼，是白天不是黑夜。

　　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自己永远在夜的对立面，也有机会活在灿烂的阳光下。

　　可是，错就是错了，不是一句道歉就能弥补的。

　　叶谦闻言顿时愣住了，脑袋像被雷电劈中了一般，怔怔地望着周昼和他怀里抱着的小女孩，久久没有反应。

　　“真希望能像你一样……”

　　他的话语很轻，也很飘渺，像一阵清风吹过叶谦的心田，泛起阵阵涟漪久久无法平静。

　　周昼闭上了眼睛，身体慢慢软倒在了叶谦怀中，彻底失去了生命迹象。

　　他抱着周昼的尸体，感觉像失去了全世界一般，浑身冰冷，脑海一片空白。

　　他茫然地坐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突然，耳畔响起了阵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叶谦连忙抬起头，朝着声源望去。

　　“这边还有人活着。”

　　“快点搜索，一个都别漏掉！”

　　一群人影出现在视线里，为首的正是霍新成，此刻他穿戴整齐，显然已经恢复了状态。

　　现场很快搜索完毕，呼吸微弱的小女孩被救了出去，曹安达和霍新成留了下来。

　　“乔思伯死了，他那个神志不清的医生也跟着他死了。”

　　死后两人还紧紧地抱在一起，也不知是为何。

　　叶谦闻言动了动，把目光移到两人的脸上。

　　“那些孩子呢？”他问道，声音沙哑至极。

　　他从站了起来，随着动作微风扬起衣摆，身影显得尤为单薄。

　　“孩子……”

　　提到孩子，霍新成的表情变得十分凝重，他沉默了良久，才缓缓说道：“那些孩子，没了一个，剩下的……下落不明。”

　　他从坑里爬了出来，身形晃了晃。

　　“叶谦……”曹安达担忧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生怕他再出个什么意外。

　　他们刚刚去了祈安社区，去了那个人人称赞的大红墙，了解了那里的一切。

　　没了主人的大红墙，似乎经不起任何推敲，它所编制的谎言只需稍稍一碰便破碎了。

　　里面的一切都呈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一群孩童被关押在铁笼里，一排排地排列整齐，有的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有的则趴在地上睡觉；有的哭泣哀嚎，更有甚者已经疯癫了。

　　还有那一个个白色的实验室……

　　他无法想象，叶谦是如何在那种环境下一呆就是四年。

　　更何况还受到了非人的折磨，曹安达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看着叶谦踉踉跄跄的样子，他几欲伸手。

　　他突然想起来四年前出发前，那个信誓旦旦，神采奕奕的少年是如何向他们述说自己的信念。

　　“生命重于泰山，希望有一天，不法分子都能绳之以法，还所有的孩子一个灿烂的童年。

　　我就是光的化身，一定会通过这次的考验。

　　有一天光会够驱散阴霾，那时，世间再无黑暗。”

　　也想起来市局白墙上那几句警示标语。

　　‘一切为人民的利益，警徽赋予我们辉煌；我们是最坚强的后盾，任何时候都不能退缩。’

　　原来，错的一直都是他。

　　“警徽到底赋予了我们什么？”叶谦喃喃自语，“我们不就是警察吗？我们的责任就是守卫国家，维持治安，消灭犯罪啊。”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那些孩子承受那些残酷的折磨，为什么拼尽全力还是没有救下所有的孩子。

　　叶谦喃喃着，突然就笑了。

　　那笑声凄厉而绝望，令霍新成和曹安达忍不住皱眉。

　　他们看着这个孤独的背影，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悲伤的气息。

　　叶谦没有再跟他们回市局，而是在光明镇定居了下来，他住进了周昼之前的那个小院子里。

　　他的考验失败了，最后也没能通过，就算是过了，在他的心里他也失去了作为一个警察的资格。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本以为这样平静的日子就该这样度过了，却不曾想，又一件事打破了这份宁静。

　　那是一个如同往常的早晨。

　　“队长，叶谦不见了！”王轻鸿正在训练下属，听到曹安达的报告，他猛然转身。

　　“他怎么会不见？”

　　“去找，一定要找到他。”

　　叶谦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任凭警方如何查找，却始终找不到他的踪迹。

　　“队长，这不太对劲吧。”曹安达皱眉道：“他会不会已经……”剩下的话他卡在嗓子眼，说不出口。

　　这边正沉默着，霍新成又突然敲门走了进来。

　　“那个小女孩不见了。”

　　闻言，王轻鸿的身体猛地摇晃了两下，差点摔倒在地。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不可能，我明明派人严密监控他们了。”王轻鸿的语调拔高，眼珠血丝遍布。

　　他把叶朝送去了云城，把郭婷和他母亲安置在了隐蔽的地方，还派人监控在他在光明镇的一举一动。

　　本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本以为一切都会恢复平静，为什么人又消失了，还是在他眼皮底下消失的。

　　他真是一个失败的队长。

　　想起什么，他迅速地拿起电话，直到从电话那头的女声中得到自己想要的，才歇了一口气。

　　叶朝还在，叶谦没了。

　　医院的小女孩也不知所踪。

　　“快点去找，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把他俩找到。”

　　曹安达和霍新成点点头，立马离开了办公室，他们知道王轻鸿心情不好，这个时候不适合待在他旁边。

　　出了市局，两人站在街角处，一辆车飞速驶过，卷起的烟尘扑在了曹安达的脸上。

　　他抹了一把灰尘，瞪着远处那辆疾驰的汽车，眼睛里闪烁着什么，他抬眸向霍新成递了个眼神，后者点头会意。

　　两人坐上私家车往光明镇驶去。

　　他们开车速度很快，不多时就到了目的地，他们站在院子门口，一抬头，“彩虹孤儿院”几个字映入眼帘，赫然写在正门上方。

　　这里，怎么会突然多了一个孤儿院，曹安达和霍新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了疑惑的神情。

　　正欲敲门，门却先开了，一个戴着头巾的妇女探出头来，她见到二人，吓了一跳，愣了愣才问：“你们找谁呀？”

　　“请问这里是不是有一户叫做叶谦的人住在这里。”曹安达问道。

　　妇女点点头，看了两人一眼，放松了警惕，将二人带进了院子里。

　　“你们早来啊，那小子前几天就走了，也没留什么口信……”女人招呼着俩人喝茶，一边解释，“不过，前几天他倒是回来过一次……”

　　“回来过一次？”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又问道：“他回来干嘛呢？”

　　女人想了想，答道：“送了个小丫头过来。”

　　她第一次看到那个小丫头也是吓了一跳，瘦瘦弱弱的，眼睛却又亮得吓人，逢人也不会说话只会傻笑，一看就不是个聪明的。

　　茶水顺着壶嘴流进杯子里，随着时间流逝，水流逐渐变小，直到一滴水都倒不出来了，看着还未装满的茶杯，女人有些尴尬。

　　“赵姐，没有茶了。”她冲着屋子里头喊了一声，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一个女人端着新的茶壶走了出来。

　　看见赵琳，曹安达愣了愣，戴头巾的女人一怔，“你们跟赵姐聊吧，我去给孩子们做午饭了。”

　　赵琳把两杯茶掺满，放到他们面前，说：“两位英雄，请喝茶。”

　　“谢谢！”霍新成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这个孤儿院是叶警官一手创立的，我和明玉都是自愿过来的。”

　　说着，她又低下了头，出了这样的事情，光明镇的居民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他们都想做些什么来弥补自己犯下的错。

　　恶魔就在身边，他们却毫无察觉，还奉为天神。

　　多么可笑啊！

　　她当初还想把田渺送进去，如果不是……后果不堪设想。

　　院子里有一颗槐树，枝繁叶茂，阳光透过树叶照射到地板上，斑驳陆离，很有岁月感。

　　霍新成转过头，将目光停在赵琳身上，轻声问：“他有说过去哪儿吗？”

　　赵琳摇摇头，“他走的时候连行李都没有收拾，我不知道他要去哪儿。”

　　语毕，众人又陷入了沉思，赵琳受不了这样沉重的氛围，罪恶感趋使着她逃离这种环境。

　　彩虹，雨后出彩虹。

　　遇见新生。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把所有的小孩都找了回来，安置在彩虹孤儿院，是想要他们得到新生，像其他小朋友一样快乐长大吗？

　　不久，做完饭的马明玉走了出来，看见还坐在院子里的两个男人，先是一愣，然后笑着上前，“吃饭吗？”

　　“不了，我们也该走了，打扰了。”

　　两人说完相继离开了，只余下石桌上的两杯清茶还散着余热。

　　霍新成和曹安达离开的时候，外面开始下起了大雨，两人坐在车里，望着窗外的雨幕，沉默不语。

　　雨水砸在玻璃上发出啪嗒的脆响。

　　一个年轻的少年颤颤巍巍爬上了仙台山，他身体里流着的血液都是热的，但心底却无比的冰冷。

　　空旷的山顶没有一个人，寂静无比好像根本就没有来过人。

　　极具的空虚只有自己知道，他找不到她了……

　　“轰隆——”

　　雷电交加，大雨滂沱。

　　少年浑身被淋得湿透，他踉跄地往前跑，一脚踩空，整个人跌落到悬崖之下。

　　四周全是看不清的雨雾和泥浆。

　　少年挣扎着从深渊中爬出来，他脸色苍白如纸，双手沾满了粘稠的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