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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我观世人(二) ...

  •   为了进一步论证我和四弟关于相清与杜太后关系的怀疑,我央大哥从小崔太史那儿找到了更多前朝资料,小崔太史是个实在人,当真送来了一筐子书,我和四弟淘了又淘,挑了好多有意思但看起来不是很正经的史料,也就是通常意义上的野史,毕竟官修正史二哥他们不还没修好嘛,只好先读一读野史喽。

      但没等我和四弟钻研出什么,那些野的不能再野的史料就被我和四弟的老师林先生发现了。本来我和四弟都是躲着人悄悄研究那些野史,结果四弟研究地太入迷,不小心把几页野史夹到教书先生布置的作业里去了,于是乎,我和四弟亲眼看到了林先生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黄,他手指着我们,嘴唇哆哆嗦嗦良久,最后一个字儿也没蹦出来,拂袖离开,只留我和四弟面面相觑。

      我问:“那几张纸上到底写了什么内容?”
      四弟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白净面皮也涨红了。见状我心下了然,猜得出那大概是几张异常香艳的野史:“好啊,你小子,有这么刺激的东西不拿给我看,自己躲起来偷偷看,不够义气!”

      四弟一下噎住了,憋了半天吞吞吐吐说:“三姐,那不是闺阁姑娘能看的东西……”
      “人欲之中,天理所欲,有什么不能看的。”我“义正言辞”,大讲特讲,力图为四弟解放一下思想,计划从文艺复兴说到思想启蒙,但还没讲完彼特拉克,太太那边就派人传话让我们过去。

      去太太房间的路上我越想越遗憾那几页艳史被林先生收走了,忍不住埋怨四弟,并告诫他下次还有的话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
      四弟蔫着眼睛:“三姐,现在可不是说这个时候,待会母亲问起了,我们怎么办……”

      “怕什么,大不了就挨一顿训,听着就是了。”话虽这么说,但我心里仍然有点发怵。
      徐家主母徐太太林径幽出身书香大族,平日重视礼仪法度,为了那些古板拘束的规矩,我没少挨她的训,为此有些怕她。尽管不想,我和四弟还是硬着头皮走去太太屋里,板板正正的请安问好。

      徐太太的眼睛是非常秀气的单眼皮儿,她的三个儿子都随她,相貌清秀,但此刻徐太太那秀气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我和四弟对视一眼,在她跟前老老实实,像只鹌鹑,等待着一场狂风暴雨。

      然而这场暴风雨并没有如期而来,徐太太不轻不重说了几句教训的话语后,话锋逐渐转到了我身上,说年纪大了,不应该总是和四弟寂宁胡混,应该好好拾掇拾掇自己,毕竟是快要嫁人的年龄了,应该做出一副大姑娘样子了。

      我心中暗诽,我才十六岁,在我原先那个时代里我还在灰头土脸地读高中,还没成年呢。
      我在心底偷偷与徐太太顶嘴,却不料徐太太轻言细语地扔下一个重磅炸弹:“不久前薛御史家来人到咱家提亲,他家的二公子正值好年纪。”

      我闻言大吃一惊,四弟也没好到那里去,也是一幅惊讶到合不拢嘴的模样。
      “这有什么可惊讶的,”徐太太见我和四弟同时露出震惊表情,有些困惑,“女大当嫁男大当婚,不是理所当然吗?”
      “我还小哪!”我忍不住叫出声,“我不要嫁人!”

      徐太太秀气端庄的脸上露出微微一丝笑意,似乎是觉得我说了什么好玩的话:“静祺,你可不小了,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已经聘给徐家了。”
      也是,在这个时代结婚远早过我那个时代,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在心中感到了几分无力。

      徐太太继续说着薛家二公子薛非栩,她说他仪表堂堂如岩下青松,她说父亲徐朗曾赞他是青年才俊,芝兰玉树,她说她打听了,听说薛二公子为人温柔和善,是个好脾性的人儿……
      她最后笑眯眯地问我是怎么想的。
      我当然不会嫁,我说:“我不想嫁给一个没见过面的人。”

      徐太太像是听到一个笑话一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眼角的细纹汇成了小小的鱼尾,她笑道:“你这孩子,想法真多,结婚前没见过面难道不正常吗?到新婚夜,你自然会见到他。”
      “我不要!我怎么可能会嫁给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呢!”我急道。

      “重要的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可,认识不认识又有什么关系。”徐太太收住了笑,秀气的脸庞显得有些严肃,“况且徐家与薛家门当户对,薛二公子虽不是长子,但也是嫡出,你嫁去不亏。”
      我忍不住反驳:“重要的是要两心相许,是彼此间的心意互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身世地位算得上什么!”

      徐太太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像是被一片阴云笼罩了,我知道我又说出所谓“不守礼法”的“大不敬”言论了。
      我没有畏惧,想着继续“启蒙思想”,说道:“太太,你想,我说的难道不是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这一生难道仅凭他人做主,难道我和薛二公子两个素昧平生的人仅凭他人两句话就要决定终身吗,这不荒谬吗?彼此相爱人不应论什么出身的高低贵贱,也不应为他人左右,只要心意相通,便是可以的。”

      “这有何荒谬可言!”徐太太柳眉倒竖,在丫鬟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怒道,“我看你说的才是荒谬,尊卑倒置,目无礼法!婚丧嫁娶世世代代向来如此,怎么到了你这里便不行!”
      “向来如此便是对的吗?”我也不甘示弱,“这项规矩本就不合理,人是活的,不应被礼法强牵,困在礼法之下怎么能跟逍遥自在,您和父亲不就是吗,您难道觉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强加来的婚姻是幸福——”

      “住口!”徐太太怒喝,一瞬间她主母的威严压得我说不出话,“徐家世世礼法传家,怎么会出了你这般藐视礼法者。”
      之后徐太太疾言厉色之乎者也的将我训斥一顿,我委屈极了,最后免不了被罚去祠堂跪着。

      祠堂我来过无数次,自打我穿越过来,没过个十天半月,我就不免要跪祠堂,跪来跪去,徐家的列祖列宗想必都对我这个孽子熟悉异常了,我在祠堂,无聊地打量着祖宗牌位,百般聊赖地想着他们恪守立法、无趣且古板的生活,等待着大哥回家后为我求情,把我放出祠堂。

      徐家三兄弟皆是主母徐太太所处,唯有我不是,徐太太出身礼法世家,与父亲徐朗算得上门当户对,我的生母出身微末,只是父亲的小妾,在我记事前就已去世,徐府中很少有人提起她,我对她所知甚少,只有一年年底,父亲喝醉了,说起往事,我才知晓生母姓陈名妙知,原是父亲房里的丫鬟。

      我忆起父亲徐朗喝醉的那晚,难免伤感,那日他喝多了,兴致高起来,妙语连珠,惹得大家笑个不停,家宴散后他却望月长叹,恰巧被返回桌上偷点心的我撞见,我头一次看到父亲脸上挂着泪珠,张皇不知所措。
      父亲却摆摆手,招呼我过去,凝望着好久好久,说道:“你长得不像她。”

      醉后的父亲说话颠三倒四,我听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在说我的生母,他说他们年少相识,他说他们日久生情,他甚至用了个文绉绉的形容,他说她是他的知己,是他的高山流水。
      想到这我不免为徐太太感到几分悲哀,我想她与父亲的婚姻始终只是相敬如宾罢了,她或许此生都未能尝到过爱是什么感觉。

      夕阳透过窗棂洒在牌位上,我注视着橙色光辉下的列祖列宗,遥遥想着他们是如何身不由己的活在礼法之下,远远地,我听到大哥和四弟的脚步声与交谈声穿过悠长的回廊一点一点向我靠近,我知道我马上就要重获自由了,尽管我的膝盖已经跪麻了,但这自由不是我想要的那种。

      在这个时代,曾受过现代思想的我无论身处何处,都是囚笼。
      想到这儿,泪水忽地模糊了我的眼睛,我看不清祠堂列祖列宗的牌位,只模糊看到窗外射入的光,金黄色的一道,落在我的右肩,温暖明媚,像是在可怜我一般。
      祠堂的门开了,四弟跑来把我扶起来,见我哭了,一时怔住了。

      “静祺,怎么了?”大哥轻轻帮我擦去眼泪,声音同往日一样温和沉郁,“你如何又与母亲吵起来了?”
      “我说两人只要相爱,不论身份地位,只要有真心,便可在一起。”
      大哥愣了几秒,轻声叹息着问:“是这样吗?”

      “是啊,在我原先那个世界,不论身份地位,不论高低贵贱,甚至无论何种性别,只要相爱,便能咋一起……”我抱住了大哥,安抚着他的同时也在寻求他的安抚,我闻见了他身上淡淡的熏香味,令人安心,同小崔太史身上的味道一样。

      我一直知道大哥与小崔太史的关系不一般,我曾无意间撞到两人拉着手,耳鬓厮磨,但在这样一个时代,这是不可言说的幽密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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