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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我观世人(五) ...

  •   “三姐,你跑哪里去了,我和二哥找了你好久都没找到。”

      回府之后,四弟将他在街上买来的大量小吃倾倒在我的梳妆台上,我估计了一下量,单花生酥这一项就足够我吃到入冬。

      “街上人太多了,走散也算正常。”
      “走散不多好啊,三姐你不在,大嫂也与我们走散了,大哥和小崔太史一块走,我和二哥两人逛街没什么意思也没有。”

      “还好吧,”我吃了一块玫瑰奶糕糖,漫不经心地回应着四弟,内心仍在回味与薛非栩的相遇,“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我遇见薛二公子了。”我告诉四弟说。
      四弟瞪大了眼:“薛御史家的二公子?”

      “对啊,他跟二哥说的一样,长得确实好看。”
      “好看有什么用!”四弟忿忿不乐,又问我说,“你觉得那薛二公子怎么样?”
      “挺好啊。”我回忆道,“不光人长得不错,而且也不是那种死脑筋的人,他很快就接受了我是穿越者的事实,还问我好多未来的事呢。”

      四弟沉默了片刻,没头没尾道:“这算什么,我也知道你是穿越来的人,我也经常问你那些未来的器物呀。”
      “对啊,”我懒散道,“不过这不一样,你和我朝夕相处,薛二公子只和我刚刚认识,他听了我那些关于未来的话没有把我当成疯子已经相当不错了。”
      四弟闷哼一声,听起来有点不屑。

      我继续说道:“薛二公子比我想得要好多了,我没想到他还有些想法与我相似,他好像也希望之后能有一天脱了官服,尽兴山水。”
      四弟嘟囔了一句:“那也不过如此,游山玩水什么的,我也可以。”

      我有些奇怪:“你干嘛一个劲儿跟薛二公子比啊,他怎么惹过你?”
      “没有。”四弟生硬说完一句后就不再搭腔,叫我一时莫名其妙。

      片刻后,在我连吃了三块桃酥后,四弟忽然扯了扯我的袖子,对我说:“三姐,你不要嫁人,我以后带你周游山水,我还会给你买很多好吃的。”

      我听了四弟的话只是哈哈一笑,我明白在现下这个朝代时空之中的价值观里,个人的自由是很难追求的,你得先是臣,先是子,最后才能是自己,四弟的愿望只是缥缈虚幻的。

      我随手掰了一块桃酥塞到四弟的嘴里,摸了摸他脑袋,遗憾片刻他不是生在现代的人,最后又收起我那些不太有用的惆怅,继续翻看我那些与楚渠相关的史料去了。

      从文字史料去探寻一个人的生平是枯燥但又时常会充满惊喜的,但有时不免遗憾史料本身是死物,我的一些微妙猜想无从去验证。

      譬如,我发现楚渠在他二十三登基前给自己取了一个字,字横流,史书记载“横流”二字取自“渠”之意象,但我另有推测,我根据楚渠于践祚前取字推测他取这字大概与江山社稷与皇帝生涯有关,我想到了一句诗,一首来自未来的诗句——覆舟水是苍生泪,不到横流君不知,不知为何我认为楚渠的字“横流”出自这首诗,但遗憾的是我一时找不出史料佐证我的猜想。

      四弟在听完我的猜想后对我背出的两句诗肃然起敬,他险些误以为是我做了半首诗,我差点为此笑死,尽管穿越来了好多年,但作诗我仍是一窍不通。四弟听完我的推测后联想到了他自己的字,兴致勃勃地问我给他取字的时候是不是也想到过哪句诗。

      然而事实是他的字并没有什么出处,是我照着大哥二哥的字给他按了一个罢了。

      大哥名缄平,字声白,二哥名默安,字言素,我索性依照这个规律给四弟和我自己起了字,四弟名寂宁,字音穷,我名静祺,字语非。

      太太四弟的字不是很满意,她觉得用“穷”这个字实在有点怪,但父亲对我和四弟玩笑间起的字没什么意见,这事也就这样过去了,但每每偶尔提及四弟的字,总会听到太太暗自念叨徐家人的名字有点古怪,跟人一样。

      楚渠的字的来源无从考证,但史料中记载的楚渠在位期间干的一些荒唐事史官与世人不懂,我却是一看就懂。

      史载楚渠登基后大改官制,增设许多不合礼制的职官,时人斥其违背祖法,我一看那些新设职官名却倍感熟悉,甚至还有些想笑,那都是未来现代才出现的单位职员的职称,时人不知楚渠改革官制的用意,我却一下子就看出他这是为将来放权做准备,他想整一出君主立宪制,可惜时人没有理解他追求民主的用心,都说他昏庸到连皇位都能让给别人。

      我读着楚渠于他的臣子关于放权地方增设议院的争执,楚渠最终突破大臣的层层阻拦,取得了一定的胜利,按照自己的意愿步步分权,但可惜他下放的权力成为了官吏贪赃勾结的利器,不过一载他又被迫重新将权力收回己手,将官职改回原样,时人将楚渠的行为称作一场荒诞的闹剧,但我知道那是一个被时代所囿的人尝试做出的挣扎。

      四弟也无法理解楚渠在位时的种种作为,为此我费尽口舌解释何为“君主立宪”,何为“民主”,他最终仍然是听得一脸茫然,他问道:“三姐,我不懂你说的,天下人怎么能一起决策朝政呢?个人有个人的想法,这该如何是好呢?”

      我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了,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说:“你不懂也不怪你,时间与历史的沟壑确实没有那么容易就能跨越。”

      我想在一百年前楚渠大概也是异常寂寞的吧,他是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却找不出一个能够懂得他的构想的人。

      夜晚月色极佳,不知是不是茶喝多了的缘故,尽管逛了一晚的街又翻了一晚的书,我仍是不困,我和松梯吃着小点心,闲话着家事,我挑了挑灯芯,又一次磨着松梯给我讲那些志怪故事。

      松梯给我讲了一个吃影子的鬼怪故事,唬得我睡不着,我睡不着便拉着她说话,我给她讲未来,告诉她有一天会不再有主子丫鬟之别,没有老爷夫人,也没有丫头小姐,人人平等。

      “松梯,你相信会有这样的世界吗?你觉得怎么样,你和我完全平等,你也不用害怕太太,你和她也是平等的。”
      松梯有些困倦地揉了揉眼睛说:“那岂不是很可怕,世间没了规矩怎么能行呢?”

      我张了张嘴,最终默然了,因为我知道我很难凭几句话就扭转大家的思想,时代的鸿沟不是我一人能够填补的。

      我望着透过窗户散入的月光,忽而心下凛然一动,又想起楚渠来了,他也曾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构想着人人生而平等,他甚至比我更进一步,直接尝试行动。

      读史时我发现楚渠在位期间在政治上主要干了两件大事,一件是失败了的追求民主,另一件是提倡平等,也失败了。我甚至疑心他继承皇位是存了私心的,他想用他现代的学识来改变时代。

      楚渠在位时一度想要废除奴婢制度,这在当时的人看来无异于又是一件痴人说梦的事,故而此事也被列入了证明楚渠昏庸无比的证据之一。

      在尝试下放权力追求民主失败后,楚渠转而开始追寻人人平等,他力排众议颁布了废除奴婢的法令,宣扬人人平等,身居皇位的他居然振臂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以启示世人追求平等,然而他的种种做法不光没有人理解,反到激起了国内的内乱,遭到世家大族的起兵反抗,一时战乱四起,生灵涂炭,与他所构想的平等友爱相差甚远,战乱平定后,楚渠也似乎彻底消停了,一板一眼的按规矩行事,余生再无任何越轨作为。

      史书对楚渠的行为大为批判,称其行为为“颓纲坏纪”,但我总忍不住想与那白纸黑字辩上一辩,我知道楚渠的初衷是好的,可是不光没有人理解他的想法,就连时代也挡住他的构想。

      我一时有些崇敬楚渠,或许他是一个非常理想主义的人,我猜测他在穿越来的这些年里肯定像我一般对时代的隔膜早有察觉,但在登上皇位后他却仍想着仰天一呼,想要喝破那些古旧条文,他所做的一切努力总是谬之千里,他始终没能够改变历史的脚步,反到历史将他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变成了暮气沉沉的中年人。

      我忽然发觉,茫茫人世间,大概只有我才能看懂楚渠那些看似荒诞政策后隐藏的本心,大概只有楚渠才能听懂我那些看似大逆不道实则诉说自由平等的言论,如若时光能我们见上一面,那该多好啊,我俩必然要大说特说,疯狂吐槽这些稀烂的制度与古板的思想,互相引为知己。

      可惜呀,我和他中间隔了个百年左右,只剩下他被写在史书中的思想与翻书的我两相呼应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我观世人(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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