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裳裳其茗》嗣书

65、怨念

　　封亦安前脚刚进后院，就有一小厮来禀：“少当家的，少夫人亲手熬了鸡汤，现在院外的亭间等候。”

　　“少夫人？”

　　封亦安迈出的脚步微顿，他可不喜欢府里的下人如此称呼李翩然。

　　院外八角亭内，李翩然正趴在石桌上，双眸紧闭，呼吸平稳，面前还放着一个瓷盅。

　　“随她，以后这些事不用特意禀报。还有，她不是少夫人。”

　　封亦安朝着小厮低声吩咐后，侧身进了书房。

　　他不在乎李翩然私下的小动作，只要不碍着他的眼，随她。

　　封亦安将黄布包裹放进书房的暗格之中，并下了禁制，这才放心地回到书桌前继续核对账本。

　　如今，京城和江南的生意都要他来操持，每日忙得团团转，哪里还有其他的心思和李翩然虚与委蛇。

　　一晃五日过去了，端阳节，街市上十分热闹，澄湖也举行着竞舟赛。

　　封亦安兑现当日的诺言，独自带着李翩然去了澄湖。两人站在画舫上，才子佳人，令人赏心悦目。

　　湖对面的岸上立着一个手拿鼓槌，满身肌肉的强壮男子。他有节奏地敲击着面前的鼓面，随着鼓声响起，湖面上的小舟也一同朝着前方飞速驶去。

　　封亦安正聚精会神地望着面前驶过的一条条小舟，他是江南城内数一数二的富商，自然也下了注。

　　“亦安，这是我今早刚做的菊花糕，你尝尝？”

　　李翩然端着一碟子糕点盈盈而来，颈间的红痕并未用脂粉遮挡，只系了一方丝巾，封亦安目光富有深意地停留了一瞬，看得出昨夜两人动静应该不小。

　　糕点的香味钻入他鼻腔，封亦安下意识皱了皱眉，立刻收回视线，淡淡应道：“好，放那儿吧。”

　　说罢不再理会李翩然，转身朝着栏杆处走去。

　　他不喜甜。

　　当初师父给他也做过糕点，味道可好了，比醉阑珊的还好吃，他怎会看得上李翩然手中那又甜又腻的点心。

　　见封亦安面无表情地掠过她，李翩然眼底闪过一丝失落，她不懂，明明昨夜他们两人还耳鬓厮磨，密不可分，今日怎么突然就如此冷淡了。

　　良久，在围观人群不断地喝彩声中，最后一条小舟也抵达对岸。

　　封亦安运气不错，他赌赢了，给封家进账不少。

　　比赛结束，人们自发地向湖里投入自家包好的粽子。

　　湖岸边的行人络绎不绝，大家纷纷祭出手中写好的祝福，比之前更热闹了。

　　“亦安，你看，这个香囊怎么样？”

　　“挺好。”

　　小摊上的香囊样式繁多，香味各异，封亦安对此物并无兴趣，奈何李翩然可怜巴巴地拉着他的衣袖，欲哭还泣，非要买两个佩戴。

　　回去的路上，李翩然不停摆弄着腰间的香囊，她低头闻了闻，顿时神清气爽。

　　下一刻，封亦安感觉到李翩然正缓缓向他靠近，不自觉地往后挪了挪，射向她的目光逐渐冷厉。

　　“别动！”

　　封亦安的声音突然变大，吓得李翩然的身子一震，随即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亦安，你厌了我？可，昨夜我们还……”

　　“没有，”封亦安收起眼底的嫌恶，温声道，“马车太小了，我怕挤着你。”

　　李翩然听后心里舒服了不少，她朝着封亦安递出手中的香囊：“亦安，我们两个一人一个，可好？”

　　“……好。”

　　封亦安忍着一脚踢开她的冲动，僵硬着手接过香囊，随手放在坐垫上。

　　“亦安，我给你戴上吧？”

　　“不用，待会儿还要去查账，回家再戴，”

　　李翩然还想说些什么，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紧接着，车帘被封亦安撩起，示意她下车。

　　“你先回去，晚上不用等我，早些休息。”

　　回院后，李翩然越想越觉得难受，他把她当什么了？

　　暖床的工具或是泄欲的奴婢？

　　她一定同他说清楚。

　　于是，等到傍晚，李翩然带着一肚子的闷气，独自去了封亦安的书房。

　　房间里没人，夜里吹来的风让人不由得打起冷颤，她轻轻推开门扉，径直走向屋内。

　　桌旁的灯笼透出微黄的光芒，使得整间屋子暗沉沉地。

　　李翩然搜寻了半晌，终于找到了点火的折子。

　　不多时，房间亮起来了，李翩然等得无聊，东翻翻西看看。

　　“无趣，怎么全是账本？”

　　随后，她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梦里，她似乎听见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声音越来越近。突然，一只大手悄悄搭在肩膀处，刺骨的冷意让她猛地惊醒。

　　“谁？”

　　“出来！谁在屋里？”

　　“再不出来我可就要喊人了！”

　　李翩然被吓得魂不守舍，见无人吭声，她忙起身准备离开此地，回头的瞬间便看见墙壁上透出若隐若现的红光。

　　紧接着，两道重叠的声音响起。

　　“姑娘，你想挽回他的心吗？”

　　声音刺耳，暗哑难听。

　　李翩然强忍着内心的不适，小心翼翼地靠近墙壁，就着散发出来的红色光芒，伸手取出暗格中放置的黄色包裹。

　　“你是什么东西？”

　　“你不用管本尊是何物，只需要知道，本尊可助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她太想得到封亦安的心了，就算心中害怕，她还是应下了这两个声音所说的要求。

　　在黑雾朝她袭来的一瞬，她有过短暂的失神，随后她感觉自己体内有了一股强大的力量。

　　充盈的力量让她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那颗心怦怦怦地跳，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胸腔。

　　“这股力量是？”

　　“玄力，亦是修行之人口中的修为。”

　　原来这就是封亦安与白茗一直拥有的力量，现在，她也有了。

　　入夜，李翩然照例饮下睡前的安神汤。

　　同前几夜一样，身上的男子精力旺盛，要了一次又一次。

　　可她今日的感觉出奇的灵敏，只需稍稍一探就知，这个男人不是封亦安。

　　翌日，醉阑珊。

　　“少当家的，昨晚小的发现她手上多了一条手串。”

　　“手串？”

　　“红绳串起来的木头珠子，小的无意间曾碰到过，冰得渗人。”

　　“啪！”

　　封亦安手中的茶盏突然掉落，脚边碎了一地瓷片。

　　他心下暗道不好，忙起身大步出了厢房，驾马朝着封家院子奔去。

　　遭了！

　　李翩然肯定拿走了那条被封印的手串。

　　封亦安抿了抿唇，眼底充斥着无边怒意。

　　好在时间尚早，那怨念应该还未和李翩然完全融合。

　　院内，李翩然懒懒地躺在椅子上，她正和体内的两道声音商量着如何悄悄换掉封亦安的记忆。

　　“砰！”

　　只听一声巨响，院子的两扇门被人从外面震碎，掉在地上溅起了一阵黄色烟雾。

　　“……咳咳。”

　　“谁呀？发生什么了？”

　　李翩然用方巾捂着口鼻，缓缓靠近院门口。

　　“出来！再不出来我喊人了！”

　　“喊人？李小姐要叫谁来？”

　　李翩然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她目光闪烁，不敢直视眼前的男人。

　　封亦安单刀直入，冷眼问道：“手串是你拿的？”

　　“……我没有……不是我……”

　　李翩然声如蚊蝇，反复地说着同样几个字。

　　封亦安嗤笑一声，目光冷冽：“李翩然，你要是现在拿出来，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若是被我从你的身上搜到，休怪我无情。”

　　李翩然突然红了双眼，她又哭又笑：“哈哈哈……无情？封亦安，你对我有过情吗？”

　　“李翩然，我再说一次，现在交出来。如若不交，你便去陪你爹吧。”

　　封亦安可不想与她多话，他现在只想快点消除怨念。

　　“我爹在哪？”

　　“死了，活活烧死的。”

　　闻言，李翩然的身子颤了颤，她用力稳住自己的身体，她知道，封亦安会说到做到的。

　　忽地，她怕了。

　　李翩然没有犹豫，当下就将手腕上的桃木手串取了下来递给封亦安，眼角的泪珠无声滚落，模样惨淡，惹人怜惜。

　　可封亦安此时却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情，他接手的瞬间就察觉到手串中的怨念尽数消失。

　　“别动！”

　　他突然抬眸死死盯着李翩然，快速地朝她额头贴去一张黄符。

　　瞬间，符纸燃烬，一阵黑烟从李翩然的头顶冒出，同时，人也失去了意识，直直地倒在地上。

　　封亦安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不悦的蹙起眉头。

　　怨念已经和这个女人融合在一起了，如此，只能用那个法子了。

　　入夜，万籁寂静，封家院子里的仆人已经安睡。

　　封亦安独自将昏迷中的李翩然拖到了院子中央的空地上。

　　他随手一挥，顿时多了一层透明的结界。

　　片刻后，三昧真火烧红了炉鼎，李翩然恰好也醒了过来，她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金属器皿中，炙热的温度灼烤着她的身体。

　　痛！

　　太痛了！

　　凄厉的叫声响彻四周，震得封亦安脑袋发晕。

　　他预想再半盏茶的时间，怨念应该能被完全消灭。

　　可，接下来的变故让他错愕地瞪大了双眼。

　　惨叫声停下后，只听砰的一声，炉鼎发出巨大的爆破声。

　　下一刻，丹炉堙灭成粉。

　　一团黑雾包裹着李翩然缓缓现身，她的声音和往常不同，似乎是三个人同时发出的。

　　“封亦安，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封亦安眉心紧拧，他出声喝道：，“老妖怪，还不速速现身！躲在女人背后算什么本事！”

　　“桀桀桀桀……本尊当年就该把你杀了，要不是裳华心软，怎么会留下你这个祸害！”

　　“两位师尊，休要强词夺理，当时也是你们技不如人。”

　　封亦安上下打量着黑雾，啧啧两声后继续说道：“几百年过去了，看来你们也没什么长进。别想了，今日的你们也不是我的对手，还不束手就擒！念在你们刚附身于人，还没犯什么大错，可饶你们不死！”

　　“小子！尔敢！”

　　“有何不敢？”

　　封亦安勾唇一笑，他快速在空中画出一道血符，再渡进自身的一半修为，朝着李翩然猛地一推，血符直逼黑雾面前。

　　下一刻，血符径直穿过了李翩然的身体，只听见一阵哀嚎，黑雾顿时消散，化作一个光点逃向天边。

　　“哼！手下败将！”

　　封亦安对着怨念逃离的方向啐了一口，随即低头看向瘫坐在地上的女子。

　　“李小姐既然没事了，就请回吧。”

　　“亦安，我……我们成了亲，你不能不管我。”

　　“呵，成亲？李小姐可知每晚同你云雨之人是谁？”

　　李翩然愣了半晌，随后失声痛哭。

　　封亦安没管她，独自朝着光点逃窜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