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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一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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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故事就该到此为止,但奇妙的就在于,故事总是充满了曲折。
我记录了整整二十年的日记和那些未被寄出的信件,落在了江望林的手上。
江望林的妻子是个温婉大方的女人,那是他第一次带着妻子和两岁的儿子来我家做客。小孩子喜欢玩闹,趁大人聊天的间隙,推开了闲置已久的杂物间。
那里藏着我青春最盛大的秘密和无法诉说的伤痛情怀,画板上的白色罩布被那只小手拉开,也拉开了我尘封已久的心门。
画板上是一副没有上色的素描画像,那是一个隐匿在暮色中的背影,能让人一眼感觉到,他是在凝望远处的夕阳。
画上的人是谁,答案不言而喻。“哐当”一声惊醒了客厅里局促不安的我,我未自己的疏忽懊悔不已。
即使我加快脚步,也没有阻止江望林看到满地狼藉,最让我心底发慌的是,落在地上那几个泛黄的信封。
信封里藏着,我曾经没有说出口的少女心事。
那里面藏着的东西,令我面如死灰,嘴唇忍不住颤抖。我的慌乱没有逃过他敏锐的双眼,但他仍然固执地捡起了地上的信封。
一刹那,我就像被人撕碎了伪装的外壳,内里的肮脏彻底暴露在他的面前。
《给十四岁的江望林》、《给十六岁的江望林》、《给十八岁的江望林》......
每一封信的标题都让我的心往下沉一点,然后一瓣瓣枯萎。
不知情的小江邮手里举着一本厚重的日记本,我想伸手去夺,但江望林眼里寒气逼人,我又缩回了手。
“非要这样吗?你可不可以装作没看见。”我声音哑的不像样,忍住落泪的冲动问他。
“好,如果你乐意,我们还能做朋友。”他话锋一转,有些粗暴地夺走小江邮手里的日记本,和信封一起放到原来的纸箱里,“但是,请别让我的妻子知道这些。”
他抱起哭闹的孩子,冷漠地离开屋子,甚至没再看我一眼。他的妻子刚接完电话,被他眼里的戾气吓得忘记说话。
他们离开了,再也不会来了。
我瘫倒在沙发上,眼泪无声地往下掉,这一次,是真的无法挽回了。
还能做朋友吗?真的可笑......明明知道会这样,可这一刻到来的时候,我还是觉得呼吸不过来。
他怎么容许一个对自己怀有不可告人的心思的女人靠近他的妻子和孩子呢?他眼里的厌恶,我看得那么真切。
世界崩塌了一样,我难受地蜷缩起身体,想把自己藏进未知的黑洞里。
我有严重的心理问题,从初中认识到这种疾病开始,我就注意到自己的反常。
刚开始我并不觉得自己有病,我觉得能克服,也没在意。直到后来病情恶化,身体开始出现一系列不良反应,头晕,冷汗,呕吐,呼吸困难,时而暴躁易怒,时而沉闷阴郁,总是沮丧和自我怀疑,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人生如此漫长,我在途中经过风雪,弯了傲骨,留了一地伤心泪。
高中以后,我开始接受治疗,不停吃心理药物来克制难以压抑的阴暗心理和暴躁情绪。为了看起来像个正常人,我甚至每天都会对着镜子练习微笑。
有时病发作,我控制不住地想做一些偏激行为,比如整天躺在床上,不说话不吃饭不运动,好像干什么都很累。直到家人也对我麻木,从辱骂到后来的视若无睹。
我的家人,各有心思,互不关心,冷漠到极致。
最深刻也最心碎的一次,大概是我被醉酒的父亲揪着头发,把脸摁在地上摩擦,父亲的皮鞋踩在我的后背上。我的手心里扎进了一颗颗碎玻璃渣,鲜血淋漓,那时却感受不到疼痛。
只有眼泪从眼眶里,不受控制地往下流。我抬头望着母亲的眼睛,她冷冷地撇过了头。
我猛然萌发了一个很危险的想法,但在死亡的边缘疯狂试探时,我还是放弃了。
害怕,绝望和不安,曾一度把我逼上了那条不归路,但幸运的是,我还是活下来了。
在我那个思想封闭的家里,女孩出门穿裙子就有和野男人厮混的嫌疑,打耳洞戴手串就是不自尊不自爱,裤子没到膝盖以下就是坏女孩。
和他们说的一样,我就是个烂人,贱命一条,生下来就应该被人打骂出气,以此减轻我出生在这个家庭的罪孽。
在绝望时,活着也成了一种罪过。
我在深夜里放音乐,疯狂舞动身体,拼命忘却心里和脑子里那些不健康的东西,欢悦充满了整间屋子。
后来,我因为愤恨改动了一本很火的连载小说中女主的结局,然后就被毒杀了。
我死后一个星期,罪犯被绳之以法。这就是我的一生,短暂又漫长,还未开始就已结束的一生。
我早已在心中垒起一座坟墓,里面葬着一个曾给过我希望和温暖的人,这已够我回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