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桩与我无关的死亡事件》司鹿蕉

22、第二十二章

　　陈培风说不清这是种怎样的心情。

　　这个原本属于林深的秘密，现在变成了她的，但她做不到像林深那样守口如瓶许多年，她简直迫不及待想要找人分享。

　　不是因为陈培风是个兜不住话的人，而是她无法承受这样一份情感。

　　陈培风觉得，她之前对林深迟来的顿悟，像一把埋藏在灰烬之下，没有燃尽的烈火。而拨开灰烬之后，这把火猛然窜起，但也就此熄灭，只余下无法触碰的青烟，令她恍惚、难以置信。

　　而林深对宋淼的凝望，更像是一把火折子，从被点燃那天起，就不曾熄灭，在无人可见之处默默燃烧。

　　直到某一天，被她这个看客无意间打开，才惊觉它的温度是如此灼热。

　　心里装着别人的这么一团火，陈培风捂不住，她想让所有人都看一看。

　　看呐，他默默燃烧了好久。

　　但是陈培风知道，这团火大概不愿意让她这么做。

　　所以她只得捂着。

　　因着这个发现，陈培风又隐约感觉到了之前那种闷痛，以至于把她和霍紫童的事都抛到了脑后。

　　直到几天之后，她在自家小区楼下，遇上出差回来的霍紫童。

　　霍紫童是中午回到宜北市的，处理完工作，洗了澡就往陈培风这里赶。

　　那天陈培风对她发过脾气、说了分手之后，他原本并不怎么在意，只觉得陈培风变了，变得和以前越来越不一样。但没关系，她还是他心目中可堪结婚的那个人。

　　对于陈培风的愤怒，他认为还是要包容，毕竟陈培风抓到了他的“小尾巴”。不过，这又算什么大事呢，他始终还是会娶她的不是吗。

　　这样的事，他也见过，不管怎么说，他们是快要结婚的两个人，只要他厚着脸皮道个歉，再说些好话讨饶，表现得诚恳一些，也就过去了。

　　至于陈培风说的分手，霍紫童不甚在意，但觉得必须让陈培风看清楚眼前形势，所以陈培风拒接电话之后，他给陈培风发了很多信息，就是希望让她明白，分手的后果她承担不起。

　　这一趟过来，霍紫童已经想好，首先他得道歉，表示会改过，等陈培风接受之后，他再提出分手这样的事以后不要再说，如果可以，他还能借机数落一下陈培风那天的言辞不当。

　　双管齐下，让陈培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霍紫童计划得很好，陈培风见到他的时候，他正朝她讨好地笑。

　　陈培风这几天还是有些莫名的压抑，下车之后走得很慢，看到霍紫童，那天的记忆唰地涌上心头，她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霍紫童原本正笑着朝陈培风走过去，但走近之后，却见陈培风以一种奇怪的表情，呆呆地看着他。

　　霍紫童心里突然有些不安，惴惴地叫了声“小风”之后，也不再前行。

　　两个人竟然就这样相对而立，表情各异地对视。

　　实际上，陈培风做了分手的决定后，内心虽然并没有太多悲痛，但她这几天还是想起来许多和霍紫童的往事。

　　只是越想，就越觉得现在的霍紫童是如此陌生。

　　现在看到在夕阳里笑着走过来的霍紫童，陈培风一时恍然，觉得似乎看到了多年前那个笑着一次次和她表白的男孩。

　　原本在此之前，她心里的愤怒还余下许多，她以为假如霍紫童找来，她一定也会像那天在电话里那样破口大骂。

　　然而此时此刻，她心里的怒火忽然间熄灭了。

　　不知不觉间，霍紫童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爱打篮球、爱对她笑的大男孩。

　　而她自己呢？她难道就还是当年那个热爱文艺，喜欢穿长裙子出门，对霍紫童小鸟依人的女孩吗。

　　是啊，他们都在改变，这种改变说不上是好还是坏，但的确已经发生。

　　看着眼前的霍紫童，陈培风想起那时他看向自己的眼神。

　　那是一双诚实地展露着爱意的眼睛，那里的确清晰地盛放着陈培风的影子。

　　心里的许多话，突然就不想再说。

　　陈培风深吸一口气，语气释然，“好久不见，霍紫童。”

　　霍紫童脸上露出一丝茫然，但很快又欣喜起来，“哪有什么好久不见。”

　　说完，他就上前几步，想要去拉陈培风的手。

　　陈培风没有闪躲。

　　霍紫童看陈培风一脸平静，以为她已是把之前的事全略过去。

　　“我就说嘛，那天你说的都是气话，什么分手不分手的……”

　　一面说话，霍紫童拉着陈培风往小区里走，但陈培风却没有动。

　　“小风？”霍紫童疑惑地转身，看着站在原地的陈培风。

　　陈培风稍微用力，从霍紫童手心里抽出自己的手，“不是气话，霍紫童，你知道的，我从来不说这种气话。”

　　闻言，霍紫童眼睛立刻睁大了，他脸上的表情慢慢从不可置信变为愤怒。

　　“陈培风，你什么意思？多大点事，你就要分手，你把我们那么多年的感情当什么，你……”

　　陈培风看着这样的霍紫童，感到有些悲哀，不知道是为他，还是为自己。

　　她打断霍紫童的话，“对啊，我们那么多年的感情是什么？能让你一边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转头却还要和我结婚，我是不是该谢谢你。”

　　霍紫童语塞，他看着依然一脸平静，丝毫没有动怒的陈培风，有些心虚。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做法是不对的，但贪婪是人的天性，什么都想要的他，自然懂得为自己找借口。

　　霍紫童突然发现，此时此刻，他更宁愿陈培风像之前那样，对着他破口大骂。

　　“小风，我……”

　　陈培风没有让霍紫童继续辩解，她垂下的双手握成拳，温声道，“其实你也知道吧，霍紫童，没有任何一个正常人会容忍这种事。我也理解，毕竟忠贞不渝是一种不那么让人愉快的道德束缚。不过，我希望你也能理解我的述求。咱们在一起这么多年，说没有真心是假的，但现在……”

　　听着陈培风说这些话的霍紫童突然有些心慌，他试图阻止陈培风继续说下去，“小风，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陈培风后退两步，阻止了霍紫童的靠近，“不，你听我说完。”

　　“霍紫童，你明白的，我们不可能了。如果你还清楚我的个性就该知道，我是在成全自己，也是在成全你。你走吧，以后别来了。”

　　陈培风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看着霍紫童。

　　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好好地看过他，因为直到今天她才发现，与大学时相比，霍紫童还是变了。

　　他的发际线有些许后移，下巴也多了一些赘肉，那双大眼睛也没有了以往的明亮。

　　他没有变丑，还是那么帅，但的确有变化。

　　霍紫童看着直视他的陈培风，彻底慌了。

　　他突然明白，之前陈培风和他说的那些话，其实酝酿已久。陈培风没有说气话，而是早已下定决心和他分手。

　　意识到这回事，霍紫童之前心里做的那些打算一下全被他抛在脑后。

　　“小风，小风，我错了，我错了，你可以打我、骂我，但你别说分手。”

　　霍紫童急切地上前，想要拉住陈培风，确认他和陈培风还是可以手拉手的关系。

　　陈培风侧身躲开，却见刚刚还面带笑意的霍紫童已经涕泪横流。

　　霍紫童呜呜地痛哭起来，他甚至半跪在地下，抱住陈培风的大腿，求她的原谅。

　　陈培风吃了一惊，但完全没有心软。

　　她太清楚，这说明不了什么。

　　有些事她一直很清楚的，只是被太多观念裹挟，不敢承认而已。

　　不远处的小区保安大哥留意到两人的动静，走过来问陈培风要不要帮忙。

　　陈培风请他帮忙把霍紫童扶起来。

　　霍紫童看有其他人过来，也赶紧止住哭声，却还想去牵陈培风的手。

　　陈培风看了看周围，和保安大哥道谢后，示意霍紫童去不远处的石凳边上。

　　两人坐在石凳上，霍紫童不说话了，只是眼神有些空茫，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培风也不说话，两个人这么坐了一会儿，忽听霍紫童道，“陈培风，你是不是早就想分手。”

　　陈培风叹了口气，“我觉得有些事，我们大家应该都很清楚。”

　　霍紫童哼了一声。

　　陈培风给霍紫童递过去一张纸巾，“你不愁找不到更好的人，不是吗？”

　　“你是说关晓梅吗？”霍紫童语带讽刺。

　　陈培风有些不明白霍紫童的态度，不管怎么说，也是他先欺骗自己吧。

　　但她也不好接话，干脆沉默。

　　霍紫童看陈培风不说话，微垂着头好像在发呆。

　　陈培风这个样子，让他想到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景。

　　那是刚入学没多久，霍紫童已经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每当他打球的时候，总有许多女生围观。

　　那天也一样，他下场之后，一大群女生拥上来给他送水。

　　他照单全收，把所有人逗得眉开眼笑。

　　他游刃有余地周旋在人群中，却突然发现，球场边缘坐着一个穿着白裙子、长发披肩的女生。

　　女生没有留意周围的动静，她姿态慵懒，低垂着头，面容恬静地独自坐在草地上看书。

　　那一瞬间，霍紫童仿佛听到心里排山倒海般的春雷声响起。

　　他立刻就决定，要追求这个女生。

　　他还记得，她答应自己的那个夜晚，月色是多么美丽。

　　然而事到如今……

　　思及此，霍紫童刚刚一味在意得失的心，才渐渐找回一些柔软。

　　呵，曾经啊。

　　发呆的陈培风意识到两人陷入诡异的沉默，正打算离开，就见霍紫童站起身来。

　　霍紫童没说什么，看着是要走。

　　走了几步之后，陈培风见他又停下来。

　　此时突然吹起一阵风，把地下的银杏叶卷起满天飞舞。

　　霍紫童背对着陈培风，陈培风听到风里传来他的声音。

　　“我走了，以后不会来了。你……保重。”

　　陈培风抿抿嘴，还是开口道，“你也保重。”

　　陈培风看着霍紫童的背影越走越远，最后整个人消失在路的尽头。

　　她松了一口气，心里空空的，但又觉得有种奇异的畅快。

　　她呆呆站在一地银杏叶中间，眼里慢慢涌起一层水雾。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