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桩与我无关的死亡事件》司鹿蕉

9、第九章

　　林深走之前的那一段视频，陈培风曾看了不下十遍。

　　她记得很清楚，接近十点半的时候，林深走进了他的小店里。

　　他应该就是在那时给白阿姨打了电话。

　　他在告别！

　　这一刻，陈培风无比确信，那一晚，林深就是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死亡。

　　在他送完外卖，在店门口抽着烟看月亮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身体的异常。

　　但是，那时他是什么反应？

　　陈培风记得，他似乎是发现了烟头上的血迹，甚至还轻笑了一下。

　　为什么会这样？面对死亡，他为什么会是如此？他为什么要放弃生的希望？难道现世的生活，已经让他如此厌倦和失望？

　　但不应该啊。他是那样一个几乎是战胜了所谓命运的人。

　　明明是经历风雨看到了彩虹的人生。

　　陈培风百思不得其解。

　　现在，她既为林深的死而感到难过，更为他可能的真正死因而悲伤。

　　和沈菲菲在医院门口分开之后，她依然处在自己的情绪里，竟就这样站在了马路边，不知该去往何处。

　　直到一个人叫她的名字。

　　陈培风回过神，发现又遇到一个熟人。

　　是秦远舟。

　　秦远舟也是一个医生，但并不是这里的医生，而是骨科医院。

　　陈培风是在某次“医闹”事件中认识他的。

　　当时还是图南带着她去的医院，那件事闹得很大，不过和秦远舟无关。

　　那时秦远舟还是骨科医院刚来一年的规培医生，还是个纯纯的新人，陈培风也是。

　　总之两人就这么认识了，随后也偶有来往。

　　秦远舟是个羽毛球爱好者，虽然工作很忙，但也积极参加一些球友活动。

　　陈培风后来也因为他的介绍和朋友去打过几次球，也因为彼此的工作关系，有过一些互相帮忙。

　　陈培风以为他只是过来做什么工作交流，谁知他却是因为私事过来。

　　“我爸妈是这里的医生，来找他们拿一下家里钥匙，今天出门忘带了。”

　　秦远舟是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人。

　　他五官清俊，皮肤白皙，身材高而瘦。但他又绝不是瘦弱，而是一种精瘦，陈培风觉得这应该和他热爱运动有关。

　　今天他穿了一件白色衬衫，瞧着有种儒雅，像个知识分子。

　　秦远舟看陈培风站在路边出神，便问她在这里干什么。

　　陈培风没有说什么熟人之间的那种废话敷衍，而是直接道，“陪朋友来看一个老人家。她儿子前阵子走了。”

　　秦远舟看着陈培风的表情，直觉她和她说的“老人家的儿子”关系匪浅。

　　出于一种关怀，秦远舟忍不住问，“是认识的吗？走的那个人。”

　　陈培风突然有种倾吐欲。

　　她想找一个人随便说点什么，最好是关系不近不远的那种。

　　于是她邀请秦远舟到附近的商场吃个饭。

　　也正好是午饭时间。

　　其实秦远舟并不是没事，但看着陈培风的神色，心里有些浅浅的担忧，便应邀前往。

　　商场的餐厅里，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聊一些闲事。

　　聊起对方的近况，陈培风才知道秦远舟要订婚了。

　　秦远舟有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陈培风是一直知道的。秦远舟也知道霍紫童，陈培风曾带他去打过一次羽毛球。

　　秦远舟忍不住问陈培风，“你们也快结婚了吧？”

　　陈培风没有粉饰什么，摇了摇头道，“没有，很有可能结不成了。”

　　她没想过提分手，但心底觉得结婚似乎也遥遥无期。

　　秦远舟一哽，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陈培风看着他的样子，哈哈笑道，“没事，不用替我遗憾。也有可能会结的。”

　　这下秦远舟也不知道她说的哪句才是真话了，只好转移话题道，“我们订婚之后应该很快就会结婚了，到时候也请你参加婚礼。”

　　他还玩笑道，“到时候红包可不能少哦。”

　　陈培风笑说一定。

　　两人这么插科打诨地聊了半顿饭的功夫，陈培风觉得好像好受了很多。

　　突然间，秦远舟又说，“对了，我女朋友还是你的校友呢。说不定你也认识。”

　　陈培风诧异，心想这也是很巧了。

　　“嗯，她叫宋淼。”

　　陈培风啊了一声。她的确认识宋淼。

　　应该说，她知道宋淼，因为宋淼太“有名”，如果她是那个宋淼的话。

　　陈培风大学那一届，有个名声在外的法学院女神，也是当时公认的校花，就叫做宋淼。

　　两人没什么交际，但迎新晚会上，陈培风看过宋淼表演古典舞。

　　当时她一袭白裙，将长长的水袖舞出了一种绝美的飘逸。

　　而她整个人也像天上的仙女，美丽不可方物。

　　她那一舞的姿态，至今还停留在陈培风的脑海中。

　　秦远舟看陈培风的反应，有些高兴，“你们还真认识？”

　　陈培风这才同他说起宋淼大学时期的盛名，感叹他找了个仙女老婆。

　　对于陈培风对宋淼的夸赞，秦远舟照单全收，不像他平时的为人，没有一点谦虚。

　　“你说得对，我就是占了大便宜。淼淼肯嫁我，真是我十世修来的福。”

　　秦远舟笑得像一朵花。

　　或许是看陈培风对宋淼很有些欣赏，他忍不住絮絮叨叨和陈培风说起他和宋淼的事情。

　　陈培风这才知道，这对青梅竹马还真是实打实的“早恋”份子。

　　两人是一个小区的，小学就认识了，初三就偷偷在一起，就这么好到现在。

　　“虽然中途也有些小矛盾，不过淼淼终于还是要嫁给我啦。”

　　秦远舟用用这样一句幸福的感慨总结了他的心情。

　　看着这么沉浸地回忆青春的秦远舟，连陈培风都被他给感染了。

　　只不过，她没有想起霍紫童，而是又想起了林深。

　　如果……如果那时她试着去找过他，那么现在，她会不会也可以这样神采飞扬地谈论起自己要结婚的那个人？

　　如果那个人是他……

　　陈培风甩掉脑袋里这些不合时宜的荒谬念头。

　　这太荒谬，太可笑了。

　　陈培风唾弃着自己的胡思乱想，却又忍不住和秦远舟提起林深的事情。

　　林深这件事的余波还在，秦远舟也有所了解。

　　他当然也表达了一番惋惜，尤其作为医生，这种案例只能更叫他扼腕。

　　听陈培风说了林深的生平，秦远舟更是皱起了眉。

　　“当时负责救治他的，是我父亲的同事，说是送去太晚，如果车祸当时就送去医院，可能还有救。”秦远舟摇摇头，无限遗憾。

　　“是吗？”陈培风餐桌下的手紧紧抓着膝盖，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说起来，这个店主淼淼还认识。”

　　陈培风抬头，“你是说你女朋友吗？”她有些吃惊。

　　难道这宋淼和他也有些牵扯？宜北市不会这么小吧？

　　“嗯，不过也只是认识。因为他出事的那个牛肉粉店，就在淼淼上班附近。淼淼平时很爱叫他家的外卖。”

　　陈培风想到那个牛肉粉店附近的办公楼，有些了然。

　　她还以为，宋淼也是林深的某个亲戚。

　　“其实，这件事报道出来后，淼淼还和我说过，那天晚上她也点了店家的外卖。是他亲自送的，没想到他回去之后就出了事。当真是人生无常。”

　　陈培风一惊。

　　她立刻追问，“她是在大概十点半左右点的外卖吗？”

　　秦远舟有些奇怪陈培风为什么在意时间的问题，但还是说，“应该是，因为那天她在加班，我也没时间去接她，她下班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二点了。”

　　“她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店主已经送去医院了，所以她也是在电视上看到才知道出事。”

　　“那几天她还疑惑呢，怎么那家店突然关了好多天的门。”

　　陈培风哑然，她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宋淼应该是林深死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

　　“你确定宋淼是那天晚上叫的外卖？那时候公司只有她一个人？”

　　秦远舟不赞同地看着陈培风，“确定，淼淼的事情我从来不会弄错。”

　　“至于是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我不知道，可以帮你问问她。”

　　秦远舟狐疑，“不过，你干嘛关注这个？”

　　陈培风又把周林那一套专题报道的幌子拿出来忽悠。

　　但是她不想让秦远舟帮她问，她想亲自和宋淼聊。

　　她想和宋淼问清楚，那天晚上去送了最后一个外面的林深，是什么样子，又说了些什么。

　　于是她毫不犹豫道，“那你明天能不能帮忙把你女朋友约出来吃顿饭？”

　　秦远舟笑道，“这么着急？约她出来吃饭当然可以，你们两个校友还没见过面吧？在宜北遇见校友，她估计也会很开心。不过明天不行，可能要等几天，她最近有点忙。”

　　陈培风只觉得又抓住了林深曾经存在的一些蛛丝马迹，连忙答应，还嘱咐秦远舟一定要记得这件事。

　　和秦远舟道别后，陈培风打算回一趟报社。

　　路上，陈培风心情有些复杂。

　　不知不觉间，她好像已经陷入了追寻林深过往的怪圈。

　　这到底是她对自己未完成的执念的追思，还是对林深骤然离去的难以接受？

　　她突然有些想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了。

　　但她的确很期待和宋淼的见面，她想知道送出人生最后一单外卖的林深，那时是怎样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