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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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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漫长的岁月里,玥华总是时不时问问自己,当年的那个决定做得是否正确。
有时候答案是肯定的,毕竟不这么做,在自己心中便意味着对大哥的背叛,但更多时候,答案却是否定的,因为,正是这个决定,将她生生推向了四哥的对立面,自那一天起,他再也没有朝她展露过最初的纯真笑容,若换做长大后的玥华,也许可以想出更为两全的办法,但无论如何,她永远不可能有重新来过的机会了。
玥华永远不会忘记那个秋日所发生的事。
那是隆十一岁的生辰。
他坐在主位,看诸皇子轮流献上贺礼,俨然一副君王的架势,大宣历史上有十岁便登基的皇帝,以年龄而论,他早已经够格了。
各色的糕点用精美的器皿盛着摆放了一桌,都是宣王特意赏赐的,皇子们献完贺礼便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糕点,几乎每个人都得到了糕点。
只除了熙,看他茫然无辜的表情,像是讶根不知道这是隆的寿辰更勿论准备贺礼。
玥华偷偷看了他一眼,深呼一口气,压抑住心头的不忍,告诉自己,一切按照淳的原定计划进行。
侍女呈上一只鸟笼,里面的鸟儿虽小却有五色的羽毛,歌喉动听且美丽异常,这便是玥华的贺礼。
淳的眼神里带着不屑,在他看来,他的大哥是天生的王者,花鸟鱼虫之类消磨意志的小玩意儿又怎能会入得他的法眼?更何况,他自认为待会儿自己所要呈上的好戏比起这精彩不知几许。
玥华却从隆的眼中读出那种隐忍的欢喜,她知道,大哥感激这份心意,即便很快他会装作厌倦,会装作忘记,却无法骗过她的眼睛。
他并不如所有人所想象得那般心血来潮的人,他只是无奈。
因为,他是太子。
要当好一个太子,就意味着必须失去很多东西。
他不能热爱这世间的生命,不能欣赏花鸟鱼兽,即便真的喜欢也要装作只是逢场作戏。否则母后会说他妇人之仁,太傅会说他玩物丧志,他的政敌会在背地里轻蔑的笑,因为他们抓住了他的弱点。
而要成为帝王,是不容许有弱点的。
玥华低下头,压抑着情绪,柔声道,大哥,生日快乐。
隆笑了,宠溺地抱起她,让她看清桌上各色的糕点。
来,挑你喜欢的吃吧。
玥华望着那些精致的美食,却迟迟没有伸手,隆觉得奇怪,又重复了一遍,她这才随手拿了几块,退了回去。
淳早已在原地恭候多时,见她回来,压低声音道,待会儿就看你的了。说罢,朝角落里的方向努了努嘴。
玥华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去,见四哥正默默地站在那里。
表情依旧茫然,却已然镇定下来,他只是站着,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动作与言语,和周围人使劲向大哥道喜的气氛格格不入,仿佛他本不就不属于这里。
直过了良久,他才悄悄向外退去,想在不被人注意的情况下提前离场。
可这举动却被密切监视他一举一动的淳发现,迅速使了个眼神,快去!
玥华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她追上四哥的步伐,拉住他的衣角,就像平时对大哥做的那样。
四哥回过头,见是玥华,表情越发不解。
怎么了?
她内心极度挣扎,又是害怕又是愧疚,几次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只好直接把手心里的糕点塞了过去。
给我?四哥惊诧,继而摇了摇头,谢谢,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玥华把心一横,硬塞进他的手心,转身便跑。
她没有看到四哥在她背后露出感激的眼神。
熙直到玥华跑开,才小心翼翼地把点心托在手心里,仔细的打量,用眼神勾画着手中东西的样子。
他舍不得吃,不光是因为这枚水晶芙蓉糕制作得极为精巧,更因为这是他离开冷宫几个月来,第一次有人主动示好,他的母亲早逝,乳母也被赶出了皇宫,因为隆的关系,所有人都站在他的对立面,拜他们所赐,几个月来他在书房的每一天都犹如在炭火上煎熬般痛苦。
他在这个错综复杂的大宣宫里总是孤军作战,消极得忍耐,没有盟友。他孤独,只是因为他知道,没有人愿意主动的走近自己,所以他忍耐,忍耐那种秋水般冰凉的痛楚。他告诉自己,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
对他来说,这枚小小的糕点恰是他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让他觉得,自己的忍耐是有价值的。
……也许,终有一天,他会慢慢融入兄弟姐妹之中,融入这个宫闱之中。
想到这里,他的鼻头酸酸的,心里却暖暖的。
然后,才终于下定决心咬上一口。
只要小小的一口便可以,每次尝一点点,慢慢地吃,细细的品,好好记住味道,以后,每当难受的时候想一想便是了,想一想,便能忍过去的。
然而,就在这时——
你这无耻的贼——!
身后突然响起淳尖利的叫喊声,刺得人耳朵生疼生疼,紧接着他就被人猛推了一把,糕点落地,他踉跄着一脚踩在了上面。
等好容易站住了,一转身便看到淳怒目站在面前,隆和众皇子不知什么时候也围过来了。
这是父王御赐的!大哥没让你吃你就可以偷吗!
我没有,这不是我偷的!
你还嘴硬!我们都数过了,就少了这块!
啪的一声,淳冲上来扬手一个耳光。
突如其来的巴掌把熙一下打懵了。
他恍惚的抬起头,便看见了隆的身影,他的嘴角带着戏谑而包含恨意的笑,他就站在他的面前,却仿佛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嘲笑他的软弱和天真。
在他的身后,探出半个小小的脑袋。
那是一张孩子的美丽脸庞,乌黑闪亮的眼睛充满灵气,假以时日,这张脸的主人必能会绽放成大宣宫内一株绝世美艳的的牡丹,为这神秘深幽的宫帷再添一笔传说。
早在今日她把糕点递给自己之前,熙就暗暗地关注过她,虽然,他们之并没有什么交集,甚至几乎都没有说过话,但他一直在心底对她抱有好感,或许是她曾经在他满身污墨的时候,偷偷塞给他一块绢布。
他以为她是不同的,她会是特别的。
然而,她脸上的不忍与愧疚却出卖了她,叫他知道,原来,她和他们都是一伙的。
原来如此,圈套,一切都是为了羞辱他而设下的圈套!姬绍熙,你真是傻瓜,竟然以为在这大宣宫中会有真心对你好的人出现。
三弟,你别这样,大家好歹兄弟一场,犯不着为了几块糕点伤了和气吧。隆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缓慢疏懒的调子,他说,四弟若是想吃就吃吧,贺礼什么的,没有准备也没关系。
淳接着道,是啊,大不了表演个节目,学两声狗叫,跪下来磕个头什么的……
熙笑了,那是绝望的笑容,玥华看在眼里,满腔的愧疚与心痛,甚至有冲出去喝止淳的冲动,却被大哥紧紧抓住了手。
他不动声色地朝她摇了摇头。
这是淳和其他皇子早就准备好的大戏,若她出去搅局,便将所有人都得罪了,或许到时候,他还必须被迫向她动手才行。
玥华退缩了。
他松开她的手,带着傲然绝世的笑,先一步走到熙的面前。
这个时候,淳已经从身后抓住了他,所有人都在等待,看太子会如何处置这个忤逆过他的人。
此时此刻,骑虎难下。
过轻,则不足以在众人面前立威,过重,又免不了伤及无辜。
隆在心中反复掂量斟酌,他知道,潜藏在其中的敌人最爱看这局面。
在宫闱中,须得步步为营,一招棋错,满盘皆输。
几步的距离却仿佛走了许久,思绪百转千回间,他终于走到熙的面前,冷冷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瘦弱的孩子,内心并不如表面上流露出的那般平静。
这个人一直自认无害,对众人的针对感到莫名和委屈,然而,隆却知道,他是个打从骨子里倔强的人,绝对不会乖乖顺别人的意,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明明知道会惹恼太子,却还是当面揭穿他的谎话,不留一点回旋的余地。
而隆呢,明明该恼他的,却莫名其妙的暗自高兴。
因为他是第一个以真实反映面对他的人,没有目的,没有算计。
他总是在提防着别人,无时不刻,他是太子,所以他的命运在出生前便已经被注定,周围充斥着的永远是甜蜜的毒物,无尽的谎言。可他也还是一个孩子,也会感到心力交瘁,所以才想对别人亲近,他以为,至少对于这个人,是可以无需防备的……
然而,他却错了,大错特错。
这个看似无害的人恰恰是最可怕的敌人,不仅是隆的敌人,是父王的敌人,更是整个大宣的敌人,因为他看似无害的外表下隐藏着的是来自命运的诅咒。
刚知道预言那会儿,隆觉得好像被骗了一样,又愤怒又不可思议,每次看到熙不知所以然的样子便是难以名状的怒气。
——为什么命中注定成为宣王的人是他而不是我?!
这样的命运,叫他怎么会相信,怎么愿意相信!
他下定决心要他臣服,要证明那个预言是错的。
所以,他纵容所有人想方设法的整他,针对他,但他无论如何就是不肯低头。
现在,他就站在隆的面前。
淳他们的计划,隆原本是不知道的,但眼前熙那副毫无波澜、死气沉沉的表情撩拨着他的底线,心中的仇恨与恶意成倍的放大。
终于,他想到了。
弯下身,捡起掉落在地上又被踩烂的糕点。
既然四弟想吃,又不愿自己动手,那我就只能亲自动手喂你了。他冷笑道,这可是父王御赐的,不要浪费啊。
一面说,一面抓住熙的下巴,迫他张嘴,把踩烂的糕点塞进去。
熙用力的挣扎,用脚去蹬,用胳膊去撞,试图努力摇晃脑袋,然而吐出去,又塞进来,再吐,再塞。直到最后自己也失去了抗争的力气,被抹了一脸一嘴不知什么东西,整张脸被捏得生疼,眼泪也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他终于动容了,终于因无力反抗而落泪。羞辱的目的达到了,示众的目的也达到了。
隆满意的转身,印入眼帘的却是玥华同样泫然欲泣的表情。
她低着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从头到底没有再抬头看他一眼。
玥华知道,大哥已然手下留情,若他真的想害他,有这么多帮凶在,即使要了四哥的命,便又如何?四哥不过是个冒牌皇子,若真死了,父王必定连眉毛都不会抬一下。况且,若不是有这个姬绍熙的存在,大哥绝不可能像如今这般苦楚。
然而,知道了又如何?
她仍然逃不过自己内心的谴责与悔恨。
很多年以后,玥华回忆起她的童年,欢声笑语莺歌燕舞多半模糊,可唯独这一件事却历历在目、仿佛昨天。
因为,自那一天起,四哥对她便不复当初。
即便后来她曾几次试图解释那是迫不得已,他也始终没有再对她露出过最初的笑容。
那个时候,玥华才终于明白,四哥这个人,永远都不会原谅曾经背叛过他的人。
无论事大事小,一旦背叛了,就不能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