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雪黛

2、第 2 章

　　餐桌上，青年呼噜呼噜喝着牛奶。

　　“进餐时发出声音非常失礼。”菲利亚在烤箱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忍无可忍地指正他。

　　刀叉在盘子上碰撞得叮叮叮。

　　他在抗议。

　　好吧，菲利亚决定展开一个比较融洽的话题。她谈了一些邻居的事，结果苏珊在市集讨价还价的逸闻引起了瓦尔的兴趣。他说起了俏皮话，虽然还是有点粗鲁，但在她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那个邻家女漂亮非凡，镇上的每个男孩都迷恋过她。去年五月，送给菲利亚的助听器就是她负责了提议、督促、挑选的过程，怕麻烦的儿子只是在最后付帐而已。

　　开朗、质朴，而且真心实意地关心老人。

　　一个好姑娘。

　　菲利亚知道自己从来没有喜欢过她。

　　妒嫉会让人衰老得更快，这是比爱更加伤身的负面情感。但菲利亚无法控制它的疯狂滋长。苏珊清澈的瞳仁、鲜嫩的肌肤、丰润的发丝、轻盈的体态──所有的所有，她都曾经拥有过。

　　一千年前，她比她美丽一千倍。

　　“没有等到爱的回应，我就老了……”

　　人生真残酷。

　　从思凡的一刹那开始，她就不再是神的仆从了，只是一名普通女性。谈不上后悔之类的，因为当年的她并没有得到选择的机会。异变是不知不觉进行的──背离神的眷顾，不需要签订具体的契约，也不需要集中意志祷告。

　　当灵魂酝酿着对某个特定生命的痴情时，当□□的欲望伴随着爱产生时，当情人取代了神在心灵中至高无上的位置时，龙的体质变了，没有任何警告就冲破了青春长驻的血统──

　　“那些草莓在初夏季节……”

　　她呢喃着。

　　频繁地缅怀过去，频繁地诉说往事。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瓦尔不会爱听。然而，明知他不爱听，自己也没必要多讲，却仍然不由自主地说下去──这就是所谓的老年吧。

　　外表年轻的儿子，其实已经活了十个世纪。有一种奇特的天真心态，帮助他混在人群中如鱼得水。

　　每隔五年他们搬一次家，为了掩饰瓦尔不褪色的韶华。

　　作为古代龙族唯一的幸存者，他曾经怨天尤人。有段时间他憎恨身边所有的人和事物，到处搞破坏。全族覆灭这个事实对于年幼的他而言，实在是过分剧烈的打击。但菲利亚固执地告知他前世的一切，坚信只有真相才能让他真正成长。

　　他（偶尔是她）暴露过龙的身份。大部分人类朋友保持了友好的态度，尽管菲利亚感到他们开始戒备自己，瓦尔却不放在心上。直到六百三十二年前遇到一批极端分子，被追捕猎杀，他俩才意识到这个世界上不再有具备高等智慧的龙族了。

　　在人类的概念里，龙是用于战斗或驯养的。

　　因为怕寂寞，他俩心照不宣地选择伪装成人，而不是隐居到荒无人烟的山林中去。群居的物种不能忍受无需交流的生活。

　　“别再提什么草莓，我烦。”

　　瓦尔放下餐具。

　　菲利亚有点惊奇，腻烦的时候他通常会“扔”而非“放”。她突然醒悟到男孩有心事。自己关心他的衣食住行，却常常忽略掉他这个人本身。她越来越恍惚了，这不是好现象……

　　“一种颜色鲜艳的心型水果，梦幻似的美味……”

　　“我以为……你有正事要说。”

　　“反正我吃不到，因为灭绝啦……”

　　还在扯草莓，显然正事令他难以启齿。

　　“又为赌欠上高利贷了？数目多少？”

　　她不舍得刁难他。

　　瓦尔摇头。

　　她的目光集中到他的脸上。

　　“只是随便问问……”

　　“嗯？”

　　“玛丽安说得煞有介事，还说那是她作为女人的直觉。”

　　“嗯？”

　　“昨天店里藏了一个男人……”

　　菲利亚很想采访一下杰洛士的感受，他引以为荣的强大魔力似乎受到了挫折。古代龙失去魔鬼的力量之後，仍然敏锐得惊人。

　　“算了，我直说。”

　　“说吧。”

　　“我这个人不擅长拐弯抹角，心里也藏不住事。”瓦尔瞪大了眼睛，“玛丽安说你爱我，凭她的人格发誓。”

　　“我当然爱你，宝贝。”

　　“像一个普通的女人爱一个普通的男人？”

　　菲利亚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玛丽安说你看我的眼神……”

　　她匆匆打断他的话：“那个轻狂的丫头搞错了，多么荒唐的说法！”

　　“不，你的表情告诉我这是真的……”

　　“瓦尔！”

　　“我把你当作妈妈，因为你教我走路说话，你喂我吃饭。可你没有把我当儿子，你能否认这一点吗？用史菲德大神的名义起誓……”

　　“我不能但是……”

　　“真恶心……”

　　青年捂住耳朵，站起来的时候碰翻了桌子。

　　“你是母亲。”

　　他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为什么你不去照照镜子……”

　　老妇人目瞪口呆站在原地。过了很长时间，这场风暴才由室内侵入了她的心灵。刺痛的感觉慢慢地鲜明起来，在钝感麻木的意识体中格外怪异。

　　他鄙视她，这是无法忍受的。她忍受了这么久，原本以为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动摇自己的决心。然而和瓦尔决裂是意料之外的。不，不能一个人活下去。她做不到。遭遇一桩又一桩悲剧的她，还没有试过一个人的生活。

　　“杰洛士，你在吗？”

　　焦切的声音呼唤魔鬼。

　　“杰洛士，我愿意和你谈笔交易。”

　　“杰洛士……”

　　“杰洛士，为什么我要找你时，你偏偏不知所踪……”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