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乱》绿轩

2、二 创神计划

　　戴在手腕的终端机突然传来震动的感觉，帕莉亚抬起了手，摁下接收键。

　　“帕莉亚，下课了吗？”

　　投射在手腕上方的立体图像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实际上她已经四十三岁了，却因为保养得当至少比实际年龄年轻了十年。她的轮廓和眉眼跟帕莉亚有着七分相似，只不过眼睛并不是金色的，她就是帕莉亚的母亲，麦迪加家族的现任女主人——帕巴莉亚·金。

　　“是的，母亲。”帕莉亚温婉地回答。

　　“那就回来一趟吧，我们有事找你。”

　　“……好的。”

　　帕莉亚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是什么事情令一向重视自己学业的父母亲不惜让她放弃学习时间？然而她马上就联想到肯定跟刚才的家族公告有关，难道是哥哥出了什么事？

　　一个人毫无根据地胡乱猜测并不是她的作风，她做出决定，立刻加快了步伐，要快点办完请假手续才行。

　　明快果断，雷厉风行。虽然她只有十六岁，又是天生温婉柔和的性子，然而毕竟有着麦迪加家族的遗传，一旦真的需要，渗透在基因中的家族特征就会显出头来。

　　回到家中，本来应该在办公室的父亲竟然也在等她，她更加吃惊了，不祥的感觉愈发强烈。

　　“父亲，母亲，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的问话依然优雅而镇定，即使心有不安，良好的教养仍然阻止她表露出焦虑的情绪。

　　父亲和母亲对视了一眼，母亲笑了笑说道：“别紧张，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想让你作为家族的代表，去参加弗尼星的授让仪式。”

　　帕莉亚又是一惊。所谓的授让仪式，也就是在占领新的星球之后，由麦迪加家族派出代表，代表整个家族对有功的人员进行表彰奖励，以及颁布新领地人事令的仪式。这是麦迪加家族的传统，一般来说都是由家主或者某个实权人物去参加的，毕竟只有这样的人才有相应的地位和资格。她万万没想到，这么重要的事情，父母亲居然会交给她去处理？！

　　“可是……”她犹豫着，让一个未成年人担任家族代表，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她不知道该不该接受。

　　“你怕了？”父亲威严的眼神，即使在自己的亲生子女面前也充满了气势，他的话语中有着薄怒。

　　帕莉亚心中一跳，忙道：“不，不是的。只不过，我怕我的资格不够。”

　　“资格？你是我的亲生女儿，这样的资格还不够吗？”

　　帕莉亚一时语塞。

　　母亲见气氛有些僵硬，急忙插嘴道：“帕莉亚，你也知道，收获祭马上就要到了，你父亲必须去参加，根本没有时间过去弗尼星。而你爷爷……难道你要让他老人家来回奔波吗？”

　　收获祭，是从远古时候流传下来的传统节日，也就是在大地丰收的时节，国家的大小官员和皇室们聚集在一起，与民众一起欢庆，赞美和祈求上天赐给他们丰硕的果实。如今，人类对季节和生产的研究令食物不论何时何地都不虞匮乏，无神论的思想也普及到宇宙的每个角落，虽然名义上的君主仍然存在，却几乎没有人对这没落的家族给予半丝崇敬。收获祭在今天已经完全失去了它原来的意义，但却仍然五年一次在固定的时间举行，理由是多方面的。

　　一来，只要一天没有将那名义上的君主赶下台，不论势力有多大，各方豪强们都必须对所谓的皇室和君主表现出臣服的姿态，时间不必长，次数不必多，五年一次，每次一个月，这样的频率就够了，否则这些手握重权的大人物们也会没有耐心。二来，五年一次，不管是互谋利益的盟友，还是水火不容的冤家，都会聚集在一个地方，至少在这一个月里，至少在表面上，和平共处。政治上的事情是瞬息万变的，在和平的外衣下暗潮汹涌，一个月的时间，会发生什么事又有谁能预料呢？同盟解散了，敌人和解了，每次收获祭过后宇宙间的形势总会发生令人惊讶的变局，势力板块的重新划分，谁在收获祭里收获了什么，谁才是真正的赢家呢？

　　战斗并不是只在战场上才有，有时候没有硝烟的战争更加恐怖血腥，授让仪式跟它比起来实在太渺小了，收获祭也必须由父亲亲自出马才行，帕莉亚年纪虽小，这个道理却知道得很清楚。

　　“而且……我以为你会很高兴见到哥哥的。”

　　母亲的话又推了她一把。想起已经一年零三个月没见面的哥哥，虽然通过三维影像记录也能看见对方的面容，可这跟面对面的接触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她真的好想、好想哥哥！

　　“可是……我还没成年……”

　　她嗫嗫地说。该答应的，她却总是觉得有些不安，本能的，想要推拒。

　　“你也是时候该为家族做些事情了。”父亲不容分辩地说。

　　刚到喉咙的话又被咽了下去，事情就此抵定。

　　也许这就是那莫名的不安的原因吧？她一向对参与家族事务有着排拒的心理，但身为麦迪加家族的一分子，还是直系中的核心，她本来就逃不过宿命的纠缠。相比起十三岁就走上战场的哥哥，她已经偷得了三年的悠闲时光，该满足了！

　　“是，我明白了。”她柔顺地说。

　　“嗯。”父亲的脸上终于浮现出满意的表情，说道，“虽然今天才发布消息，可是你哥哥的胜利是三天前的事情了。你快去准备准备吧，时间紧迫，你要赶紧出发才行。”

　　她点了点头。父亲的话没错，虽然科技高度发达，但时间和空间始终无法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在一定的距离里即时通讯并没有什么问题，而且这个“一定的距离”也在不断扩大中，然而在广袤的宇宙空间，再长的距离也不过是沧海一粟，相隔越远的地方通讯到达所需的时间就越长，以弗尼星的距离来说，第三舰队的胜利消息即使通过效率最高的军方途径来传递，也至少需要三天时间。何况人的航行不能跟讯息的传播相提并论，就算重复不停的使用空间跳跃，也需要六至十天的时间才能到达对方，在这之前的时间里，弗尼星都必须接受军事管制一般的行政管理，这对一个行星的安定和发展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她必须尽快去到那里，带去家族的任员令，把那里的行政体系尽快建立起来。

　　看见帕莉亚轻轻关上书房的门走出去，兰宁·麦迪加和帕巴莉亚·金立刻调整了神色，无比的恭敬如果让帕莉亚看见了，恐怕会吃惊地怀疑这两个人是否是自己那高傲而自信的父母吧？

　　帕巴莉亚打开了绝密通讯频道的按钮，这个通讯频道有着全宇宙最尖端的功能，保密程度也是首屈一指，一向只作为家族内部最高操纵者专用的频道，就算加奥列这样的年轻俊杰，有着旁人望尘莫及的功劳和权势，也仍然没有权限开启这个频道。

　　通讯在一瞬间接通，本来这两方所处的距离就相当接近，就算想要进行面对面的接触也用不了一个小时的时间。

　　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出现在两人面前，他的轮廓很深，头发整理得相当整齐，虽然满面皱纹，看起来却仍然精神矍铄，尤其那双眼睛所透出的光芒，威势不输给兰宁，而其中的莫测高深却是兰宁也拍马难及的。他就是肯尼亚·麦迪加，麦迪加家族真正的掌权者。

　　虽然已经从家主的位置上退下来多年，他仍然牢牢掌握着家族的核心事务，凡是足以对家族的未来造成影响的事情，都必须得到他的同意才行。兰宁·麦迪加虽然能力也不错，却只能够守成，在深谋远虑和心狠手辣方面都远远比不上他的父亲，甚至他的儿子加奥列也渐渐有超越他的迹象，这些年麦迪加家族仍然可以迅猛发展，跟肯尼亚的幕后掌控和加奥列的逐渐接手有着直接的关系。

　　兰宁对自己的能力有着中肯的评价，并没有因为自己成为家主而有任何骄奢的迹象，他很明白，父亲之所以这么早退居幕后，目的只不过是掩人耳目以便进行一项足以决定家族未来的计划，自己、兄弟姐妹、甚至子女们都只不过是这个计划中的棋子而已。

　　一看见父亲的面容，他马上低下了头，并不是没有勇气和威势与父亲对视，而是从小到大几十年的敬畏已经渗透到灵魂深处，形成连本人也不自觉的本能反应。帕巴莉亚也是同样情形，在麦迪加家作了将近三十年的媳妇，无论从性格还是行动方式上都被已经被同化。

　　“一切都办好了，父亲。”兰宁毕恭毕敬地说。

　　肯尼亚点了点头，从表情上看不出任何评价，仿佛只不过听到了“今天的晚饭已经做好了”之类的事情。帕巴莉亚怯怯地瞟了他一眼，难道父亲对于自己和丈夫的办事效率有什么不满吗？
　　“父亲，您还有什么指示吗？”她试探地问。

　　肯尼亚摇了摇头，说道：“剩下的就是帕莉亚自己的事了，不用我们插手。”

　　“可是……帕莉亚还这么小，让她承担这么重大的责任，万一有什么差错……”她大着胆子提出疑虑，这是从来没有过的行为。虽然对公公的敬畏已经成为灵魂的烙印，但她毕竟还是一个母亲，对自己子女的关怀和担忧成为促使她这个举动的主要原因。

　　“不用担心。”肯尼亚的嘴角浮现一抹笑容，仿佛是对帕巴莉亚无声的嘲笑。老人的心目中从来没有“亲情”这类词汇，在他看来所有所谓的“感情”都只不过是浪费精力，一个人存在的价值就是利用和被利用，其它的东西都不过是闲暇时的消遣罢了。

　　“别忘了帕莉亚可是我们精心培养出来‘领袖’呢。以她的天资和从小的训练，要达到我们的目的并不是什么难事，何况这次的任务只不过是个开端，并没有什么特别困难的地方，她能做好的。就算你不相信我们的计划，也该对自己的女儿有些信心吧？”

　　帕巴莉亚听到这样的说法，立刻惶恐起来，急忙说道：“不是的，父亲，我并不是对您的计划有任何疑惑。只是我担心以帕莉亚的能力，究竟能不能达到父亲您的要求，如果她不能成功，不是白白浪费了您的心血吗？”

　　肯尼亚又是一笑，这次是绝对自信的笑容，说道：“不可能失败的。帕莉亚这个孩子，在我们刻意的培养下，心里完全充满了‘善良’、‘仁慈’之类完全不切实际的东西。这些东西虽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世上的愚人们却受用得很呢！把帕莉亚塑造成“仁慈”的主宰，让加奥列成为恐怖的死神，还有什么比这样更容易掌握人心呢？”

　　“这应该就是从远古时候流传下来的‘攻心为上’的精意吧？！”

　　父亲浮现出敬佩的表情，肯尼亚也忍不住内心的得意。毕竟这是他苦苦经营了二十多年的事情，现在成果已经渐渐浮上水面，再过心机深沉也无法完全不动声色吧？

　　“人世间，最难掌握的东西莫过于人心，然而无论时代怎样变迁，人类怎样发展，不管地位高低、财富多少，只要是人都逃不过‘生’、‘死’这两样东西。所以，人类最本能的渴望就是‘生’，最深切的恐惧就是‘死’，想要掌握人心，就必须从这两方面下手。经过我们这二十多年的苦心经营，计划总算初见成效，也是该帕莉亚出场的时候了。”肯尼亚实在难以掩饰得意的心情。

　　“可是被我们这样刻意培养的帕莉亚，心里完全充满了那些荒谬的不切实际的感情，该怎么样来让她为家族服务呢？”今天父亲的情绪大好，兰宁也忍不住也问出早就埋藏在心底的疑问。

　　“没有必要让她刻意为家族做什么，她的单纯才是最强的武器。只要她遵从自己的心意行事，我们自然就能达到目的。”

　　随着肯尼亚的话，兰宁释然了。他和帕巴莉亚再一次被深深地感动，完全以身为父亲的子女为荣。

　　这是多么伟大的计划啊！在人类历史上那么多的英雄豪杰，野心勃勃却从来没有人完成掌握全人类的梦想，那是因为他们没有找到关键的力量。但父亲不同，他一定能成功的，这个计划一定能成功，因为事实已经证明了父亲的正确，加奥列已经成功成为了“死神”，那么也没有什么理由帕莉亚不能成为“生命女神”。

　　帕巴莉亚马上把刚才对女儿的担忧抛到了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