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乱》绿轩

3、三 传统与枷锁

　　广袤无垠的宇宙中，一艘豪华的舰队正在快速前进着。

　　说它“豪华”，是因为舰队的主体是由豪华宇宙邮轮组成，且不说是几艘“先驱”级邮轮的价格足以买下一个星球，光是那艘明显是这支舰队核心的白色超豪华邮轮“玫瑰君主”号，在宇宙中可是有价无市的东西。全宇宙独一无二的设计，君王般的享受，卓越的性能，它可以说是麦迪加家族实力和地位的招牌，不是没有人想要仿制、超越，目前为止却还没人成功。

　　而这十几艘邮轮的周围，威名赫赫的麦迪加亲卫舰队威严而沉着地游弋着。虽然亲卫舰队一向只负责保护家族成员的安全，没有负责扩疆猎土的第三舰队名声那么响亮，但只要想想那些麦迪加家族的元勋大佬们也很放心把自己的生命和荣誉托付给他们，就没有人敢对他们的实力有任何轻忽了。亲卫舰队和第三舰队，都是麦迪加家族的核心舰队。

　　而现在，这支舰队同样认真执行着自己的任务，护送家族的“公主”帕莉亚小姐前往刚刚被征服的弗尼星进行授让仪式。

　　授让仪式是家族的大事，倒不是因为在仪式中会有数不清的英雄授勋，也不是因为一个星球执政者会在仪式中揭晓，而是让全宇宙的人都感受到家族的强大，从而慑服于家族的威势。对于麦迪加星的人来说，看到家族的势力又增大一分，看到宇宙中又一次流传着家族的武勋，这真是能够令他们无比自豪的时刻，而能够亲身参与这样的盛会，又是多么荣幸的事情！

　　虽然亲卫舰队作为家族专门的护卫舰队，已经执行过多次这样的任务，这次的航行又全部是在麦迪加家族的势力范围内行驶，他们却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授让仪式必须是完美的，事前和事后都不容许有丝毫差错，况且这次被护卫的人的身份也不容许有任何差池。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让帕莉亚小姐来主持这次的授让仪式，但年纪轻轻就担任了这样重大的任务，又得以享受家族实权人物才能享受的待遇，这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亲卫舰队的指挥官们都不是笨蛋，经常跟家族的核心成员接触更是需要察言观色的功夫。他们先人一步地感觉到了形势的微妙变化，就跟十年前一样，家族权力的过渡似乎已经悄然展开了。

　　帕莉亚呆呆地坐在房间里，几百个平米的客舱即使是在巨型的母舰上也是很少见的，但“玫瑰君主”号成功完成了这个设计，为此所支付的费用高达三百亿卡拉币①，而目的只不过是想让住在这里的大人物们可以享受到不输给地面上的安逸舒适。“玫瑰君主”号的豪华可见一斑。

　　可是现在帕莉亚的神情绝对说不上“安逸”，她仿佛在凝视着窗外。“窗口”的另一边显现出漆黑而宁静的宇宙景观，远远近近大大小小的星体静静漂浮在虚空，是那么壮观，跟它们比起来，就算号称宇宙中最大的邮轮也不过像个站在巨人面前的婴儿。但这个“外景”并不是自然的，从宇宙舰艇内部是不可能看到外面的宇宙的，这只不过是用仪器映射出来的外部景观的虚拟影像而已，帕莉亚静静凝视着“窗外”，其实只不过是盯着坚实的舰壁，看着美丽的图画而已。

　　离开麦迪加星已经三天了，她的心里却仍然有着挥不去的阴影。在内心深处仿佛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怎么也想不出哪里不对。虽然对政治不大了解，但仿佛天生对政治就有着莫名的厌恶，她根本就不想参与到所谓的家族事业中。然而她却比任何人都清楚，身为麦迪加家族的女儿，她其实根本无法逃避生来的宿命，所以，当父亲要她执行这次任务的时候，她虽然不情愿，却并没有多少惊讶，只是意外这个时刻竟然来得这么快。

　　然而天性毕竟无法勉强，即使勉为其难踏上旅程，她仍然不喜欢即将要去做的事。这三天来，她就这样呆呆地坐着，看着墙壁发呆。

　　是什么人发明了“政治”呢？为什么人类要这么复杂地活着？大家开开心心，不用去算计、不用去争夺什么，平和地生活不好么？

　　茫然的眼中其实目光有些涣散，对于虚拟投射的真实景象并没有多么用心去看，但是，鬼使神差的，她突然发现窗外的一个角落中仿佛有些光芒的闪耀，并不是恒星所发出的光亮，人工的光芒实际上在宇宙中是很难被发现的，所以才说这样的光点能够被她看到真的是很不可思议。

　　在很久很久以前，人类还没有登上太空以前，对于遇难的船只，曾经有一种信号，用古老语言书写的“SOS”表示了紧急求救的意思，当看到这种信号，只要稍有良心的人都会去救援，这是远古人道主义令人感动的体现。而当人类进入宇宙时代，这种信号就逐渐成为了博物馆中的展览品，因为在广阔深远的宇宙，想要靠眼睛来辨别这些信号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任务，所以很快地，它退出了人类的舞台，这本身并没有什么，只是令人可惜的是，人道主义那种崇高的精神的一部分，仿佛也随着它的消失而消失了。

　　会识别这种古老的信号要归功于帕莉亚从小受到的良好的精英教育。她只愣了一下，就立刻叫来了“玫瑰君主”号的舰长。

　　“小姐，您叫我吗？”

　　年过五十的舰长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口，接受扫描光线的检测，这不仅是对房间住客的尊重，而且如果身上携带有任何金属的东西，马上就会触发自动防卫系统发射死光，全身细胞死亡，在没有任何外伤的情况下莫名奇妙一命呜呼——在房间里的贵客面前，当然不能上演太过血腥的场面。

　　帕莉亚看着他，笑了笑说道：“里奇舰长，请进来吧。”

　　虽然舰内有着非常先进和发达的通讯系统，但是家族公主的召唤，怎么能通过哪种方式来回应呢？那太没有礼貌了，所以里奇才会特别从舰桥赶过来。帕莉亚知道这是家族的规矩，虽然觉得让一个足以做自己爷爷的老人这样奔波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却也没办法改变什么。

　　“是的，小姐。”里奇这才走了进来，但是仍然站在门边，距离帕莉亚有十米的距离，以示恭敬。

　　“里奇舰长，我似乎看到外面有紧急求援信号？”帕莉亚开门见山地说。

　　“是的，我正想向小姐报告。”里奇点了点头，“玫瑰君主”号上的探测仪器也是全宇宙最先进的，何况还有亲卫舰队只有军队才有的精密设备。“那是一艘从弗尼星逃出来的民船，上面应该都是弗尼家族的余孽，估计是燃料耗尽了。按照惯例，拉特少将请您尽快下达歼灭命令。”

　　“等……等等，你说那是民船吧？”帕莉亚愣了一下，问道。

　　“是的。”

　　“那怎么能够对民船下达歼灭令呢？”帕莉亚觉得一股火气冲上心来，语气不知不觉变得严厉。

　　里奇显然没想到会引起这样的反应，也是愣了一下，说道：“可是……他们是乱民，按照惯例……”

　　被征服的人就是麦迪加家族的奴隶，乖乖接受家族的领导自然平安无事，但这些人却宁愿逃亡也不愿听从家族的命令，以家族的标准判断那就是罪大恶极了，只有把他们全部消灭，才能杀鸡儆猴。一直以来都是如此的不是么？

　　帕莉亚的身躯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气愤。她知道家族的势力很大，而且也因为这庞大的势力得以做出种种蛮横的规定。但她从来没想到竟然可以蛮横到这种程度！难道为了树立威信就可以滥杀无辜吗？

　　所谓的乱民，事实上可能跟跟真正的弗尼家半点关系也没有。宇宙时代的家族早已脱离了远古时代的家族范畴，一颗行星及其周围卫星、殖民地往往以它们的统治者的姓氏为名，这就是“家族”的最基本单位。而一些势力大的“家族”，范围甚至可以遍及整个星系、或者好几个星系，而在这种所谓的“家族”里，统治者只不过是处于金字塔顶端的极少数人而已。就以麦迪加家族为例，麦迪加星实际上是麦迪加本星及其八颗卫星、而是一个殖民地的统称，另外麦迪加家族拥有十二个星系，数百个行星，卫星、殖民地无数，家族的“成员”数量高达一百万亿以上，而真正麦迪加的血亲，加上一表三千里的远房亲戚，也不过五百多人而已。而他们这次的对手弗尼家族，只有一颗行星，六颗卫星和十三个殖民地，也就是说二者的实力悬殊早就决定了双方的未来。

　　她虽然不喜欢杀戮，对哥哥加奥列的能力却是有着超乎一般的信任，以哥哥的能力，怎么可能会有真正的弗尼家族成员逃出来？即使最愚笨的人用最简单的推理，也能想到远方的民船九成九的可能只不过是从弗尼本星或者卫星或者殖民地逃出来的流民。对这样的人居然要下达歼灭令？！

　　“立刻放出救生艇，把遇难人员救过来！”她斩钉截铁地说。

　　“什……什么？”里奇显然有些惊讶过度。已经为麦迪加家族服务超过三十年的他从未听说过如此“荒谬”的命令。一向以残酷著称的麦迪加家族，其直系家族成员的冷酷是全宇宙都熟知的事实，怎么可能从这位公主殿下的嘴里听到类似于“宽恕”之类的字眼呢？！

　　“快去！”帕莉亚看见里奇的表情，怒气不由又上升了几分。

　　“可是……家族的惯例是……”里奇突然觉得说话很困难，这是不应该的事。作为“玫瑰君主”号的舰长已经十几年，也曾经服务过好几个比眼前这位公主殿下更高贵、更有威严的客人，他却从来没有这样无措和狼狈过。

　　“闭嘴！我是这里身份最高的人，难道你想违背我的命令么？！”帕莉亚全身都颤抖起来，她从来没有像这样强迫别人去服从自己，心里更有一些比愤怒更加强烈的情感，煎熬着她的理智，她无法控制自己。

　　“是……是，我明白了。”里奇有些仓皇地回答。一方面是这位小姐的高贵出身本来就令他感到压抑，另一方面，此时此刻，他分明感觉到对这个还未成年的小女孩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敬畏到令人无法无视她的命令，不管那有多么离谱。

　　看着匆忙走出去的里奇，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帕莉亚突然像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瘫软在地上。

　　愤怒只不过是冰山一角，比悲伤更加深沉的东西充郁在心底，她知道里奇的讶异是为什么，也知道世人对自己家族的评价，却对一切都束手无策，无力改变自己，更无力改变家族。好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从来不曾以身为麦迪加家族的一员为荣，难道必须一辈子背负着这种无形的枷锁吗？

　　忍不住的眼泪终于滑下她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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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 卡拉币：宇宙中的统一货币。当人类历史进入太空时代后，所有的硬通货都被虚拟货币所代替，而宇宙的范围实在太大，为了更方便进行交易往来，也为了巩固统治，在卡拉王朝建立以后，就在全宇宙范围内统一了货币单位，称为“卡拉币”。虽然经过千万年的变化，如今的卡拉王朝已经衰落，皇权旁落，但卡拉币的货币系统却一直维系下来，而且经过不停进化发展已经相当完善了。尽管宇宙中家族林立，势力强大的家族更是不把王朝的各种制度放在眼里，但想要挑战已经完备的货币系统毫无疑问是自找麻烦。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各个家族于是也乐得将它沿用下来。卡拉是最基本的货币单位，另外有仙、毫作为辅币，一卡拉=10仙=100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