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乱》绿轩

5、五 崩溃的世界

　　灿烂的阳光下，盛开的花朵在园中争奇斗妍，清清的花香融合在一起，怡人的香味弥散在午后的静谧中，让人躁动的心不知不觉沉淀下来，忘却尘世的一切烦恼，只愿沉醉在这良辰美景之中。

　　然而这些还不是最美的风景，那伫立在群花中的少女，比花更娇艳，比花香更醉人，长长的金发瀑布一般垂落腰间，白皙的皮肤吹弹得破，殷红小巧的嘴唇，吐露出诱人的芬芳，蓝蓝的眼睛如同大海一般深邃，让人不知不觉沉溺在里面，无法自拔。微风轻轻吹过，白色纱裙柔柔拂过那纤弱的身躯，在完美身材的背后如天使之翼一般展开，那一瞬间，少女变成了落尘的天使。

　　加奥列像化石一样就在园边矗立，痴痴的眼神望着少女，再也不能言语。

　　少顷，少女似乎发现了那扰人的视线，转过头来，看见是他，展颜一笑。一时间，仿佛连空气的分子都有了生命，花儿们赞叹着，风儿传颂着，为那倾城一笑。

　　“你来了。”樱唇轻启，仿佛情人的呢喃，让人如沐春风。

　　加奥列脸上泛起温柔的笑容，这是这些日子来他最常见的表情，尽管那些跟他出生入死的部下兼朋友们很不习惯这种表情，认为原来的“迅虎”正在慢慢消失而对瑟丽儿十分不满，他却一点也不在意。原本以为自己不可能有“温柔”这种情感，谁知自己错了，不是没有，而是他的温柔只为瑟丽儿而存在，也只为瑟丽儿而展现，面对自己的敌人，他仍然是令人畏惧、声名远播的“迅虎”不是么？朋友们还不了解她的好，但他们总有一天会了解自己，了解他们的，加奥列如此相信着。

　　“好久没有看到你，还好吗？”他向着伊人轻轻走了过去，仿佛太过粗鲁的动作就会惊飞这美丽的天使，带着满心的疼惜和怜爱，牵起佳人的手。

　　瑟丽儿听了他的话，忍不住“噗嗤”一笑，再次令百花失色，红唇中吐出调皮的嘲谑：“什么‘好久不见’啊！明明早上才见过的不是吗？”

　　“从早上到现在，已经四个小时又二十一分了不是么？”他理直气壮地说，“而且，就算一秒钟见不到你，我也会觉得像一年般漫长。”

　　炽热的眼神仿佛要在女孩的心里刻下专属的烙印，瑟丽儿被他看得羞涩地低下了头。

　　满足地叹息一声，他轻轻把心上人拥进怀中。刚才的话并不是甜言蜜语，没有她在身边，他便觉得缺少了一半灵魂，生命的圆弧再也无法完整。

　　相拥的人儿，在繁花似锦的沉静天地中是那么和谐，仿佛天地形成以来，他们就应该是那样。

　　许久许久，加奥列终于想起自己此来的原因，于是轻轻说道：“家族的长老已经快到了，授让仪式会在三天后举行。”

　　瑟丽儿的身躯在听到这句话后微微一僵，轻轻推开了他。他急忙扶着她的双肩，关切地注视着她。

　　“怎么了？”

　　瑟丽儿摇了摇头，神色忧虑而黯淡地说：“你……我是雅金家族的人，是你的敌人，等麦迪加的长老到来，我……我们……会变得怎样呢？”

　　加奥列的心中不由一痛。如果不是她说出来，谁知道在她恬淡安然的的神情中居然隐藏着这样的忧虑呢？真该死，他应该早点发觉才对，这样也不至于让她如此担惊受怕。

　　“别担心。我们的事情，我已经跟父亲说过了，父亲也答应了我们的婚事，这次派家族的长老来，就是想趁着授让仪式的机会为我们主持订婚典礼的。”

　　“什么？！”瑟丽儿浑身一震，惊愕地看着他，难以置信地问，“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他看着瑟丽儿惊讶的表情，不由又好气又好笑道，“看你的反应，怎么，不想跟我订婚吗？”

　　“不……当然不是。”发现自己失态，瑟丽儿连忙补救，但惊吓过度而飞散的三魂六魄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收回来的。她嗫嗫地说：“可是……我们的身份……”

　　“不是敌人！”他又急又气地打断她的话，“我们之间从来就不是敌人，家族的恩怨与我们无关，况且我们家也从来没有侵占你们家的意思。我父亲也说过了，如果我们两个的婚姻可以解除两家的仇怨，化干戈为玉帛，那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所以你就别担心了！”

　　父亲的话他本来不想跟她说，但为了安抚佳人的心，他不得不说了出来，这让他感到很是郁闷。

　　瑟丽儿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突然，晶莹的泪珠从脸庞滑下。他吃了一惊，连忙问道：“怎么了？为什么哭了呢？你不喜欢我这样做吗？”

　　“不……”瑟丽儿用力摇着头，哽咽地说，“你……你对我太好了……”

　　加奥列的心中顿时涌起无限的怜爱和爱恋，轻轻捧起她的脸颊，温柔吻干她脸上的泪珠，他喃喃地说：“傻女孩，这又有什么呢？你是我最心爱的人啊……”

　　瑟丽儿的眼泪落得更加厉害了，她把头深深埋进他的怀中，不想让他看见自己那痛苦而绝望的眼神……

　　……

　　“哈哈，你小子！干得不错嘛！！”

　　豪爽的笑声响起，重重的巴掌拍在他肩上，加奥列龇牙咧嘴承受了过于热情的“招呼”，开心地看着眼前虽然年过花甲，却仍然精神奕奕、身强体健不逊于年轻人的长辈。

　　“得蒙叔叔，好久不见了！看到你仍然这么精神，真是令人高兴。”

　　得蒙得意地哈哈大笑，说道：“怎么，看到我这么健壮，妒忌了是吧？不是我看不起你，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一定不会比我更强。”

　　他瞟了一眼一旁盛装打扮的瑟丽儿，一把拽过了加奥列，自以为神秘地问道：“就是她吧？你要死要活一定要娶的小媳妇儿？”

　　雷公嗓子压得再低也响如洪钟，一旁的人早就听得清清楚楚，不由暗自好笑，瑟丽儿更是羞红了脸。

　　加奥列也忍不住满脸通红，期期艾艾地说：“哪……哪里是什么‘要死要活’，得蒙叔叔你别乱说话……就是她。”最后那句，以几乎听不见的音量说出来，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在疼爱自己的长辈面前也不免腼腆起来。

　　得蒙哈哈大笑着又用力地拍打他的后背，打得他一阵咳嗽。

　　“男人大丈夫，喜欢就是喜欢，你跟你父亲据理力争的那股劲儿都跑到哪里去了？不过……”他又压低了声音，“这回你的事，我可没少出力，你可别忘了感谢我！”

　　加奥列眼里露出感激，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得蒙的劝说，父亲还不知道会不会答应自己的请求，这份恩情实在很大。听他最后说到“感谢”又不由好笑，因为得蒙叔叔别的嗜好没有，就是喜欢喝酒。偏偏他的身体又不适合喝酒，所以他的妻子丽姿阿姨便严禁他喝酒，无法反抗太座大人的他只好想尽办法偷着喝，这回他所说的“感谢”，也只不过要加奥列让他喝个痛快罢了。
　　加奥列倒也不是不知道叔叔的身体情况，但他们两人一向合得来，与其说是叔侄的关系，倒不如说他们是知心朋友来得恰当。加奥列常常看到叔叔因为喝不到酒而长吁短叹，同情之余，倒也经常偷渡些酒给他解解馋。

　　两人一如往常说说笑笑，瑟丽儿却看得有些心惊胆颤。得蒙叔叔的力气肯定很大，加奥列咳得这么厉害，会不会受伤？

　　“得……得蒙先生，能不能……请你不要打了？加奥列他好像……好像很痛苦……”她怯生生地说道。

　　兴致正高的两人突然愣了一下，随即得蒙又大笑起来，谑道：“怎么，还没过门呢，就这么心疼老公了？”

　　瑟丽儿被他调侃得羞红了脸，加奥列也在笑着，浓烈的爱意奔流而出，忍不住紧紧抱住了她，对她轻轻说道：“别担心，这就是我们相处的方式，叔叔他有分寸，不会伤到我的。”

　　他带着瑟丽儿前行几步，来到得蒙的面前，说道：“瑟丽儿，他是我最亲近的叔叔，我们之间的感情甚至比父子还要亲密，这次我们的事情也多亏了他的帮忙才能这么顺利，你应该说一声‘谢谢叔叔’才是。”

　　瑟丽儿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急忙垂下了头，低不可闻地说了一声：“谢谢叔叔。”

　　得蒙和加奥列都开心地笑起来，气氛更是融洽无比，只有瑟丽儿的笑容，似乎有点儿勉强……

　　……

　　“得蒙叔叔——！！”加奥列抱着浑身浴血的得蒙，脑中霎时间一片空白，只是愣愣地看着殷红的鲜血将自己染成一片血红。

　　为什么会这样？几分钟以后叔叔就要为自己主持订婚仪式了，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是了，是那些雅金星的乱党，那些暴乱分子发动了突然袭击，措不及防之下叔叔被他们集中了！

　　叔叔……就这样去了吗？那个从小最疼自己的叔叔，那个比父亲还像父亲的叔叔，那个为了帮助自己不遗余力的叔叔，就这样去了么？！

　　明明巨大的悲痛就要将他淹没，明明痛苦得不能呼吸，他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只有一双眼睛渐渐变红，仇恨，噬血，卷起狂怒的风暴！

　　不可饶恕！不可饶恕！！这群乱党，非将他们碎尸万段不足以平息他的愤怒！

　　抬起头，他缓缓地扫视着身边激烈的战场，将那些乱党的形貌一一铭记在心中，突然，他的目光凝住了。

　　瑟丽儿，穿着雪白的纱裙，脸色苍白看着他，手中拿着一把小巧而乌黑的枪。

　　狂暴的气息为之一滞，雪白与乌黑，那么刺目……

　　为什么天使会与地狱联系在一起？

　　对……对了！就是那把枪，那把枪在重重森严的护卫中突然出现，击中了得蒙叔叔，让麦迪加人一瞬间陷入前所未有的慌乱，然后，乱党纷纷剥下温顺的伪装，战斗开始了。

　　如同影片回放，记忆慢慢回笼，他觉得身体渐渐冰冷，身旁，一个又一个麦迪加人倒下。

　　那个拿着枪的女人是谁？瑟丽儿？不，不是瑟丽儿！那……是谁？

　　瑟丽儿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原来如同大海般深邃的眼瞳没有半丝生气，就像两潭死水，不起一点波澜。她的大脑早已停止运作，心脏跳动着，呼吸着，她却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如果她曾怀疑当她真的做了，背叛了最爱的加奥列，自己该怎么活下去，那她现在已经知道了，当注定的一切发生时，她就死了，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机械般抬起手臂，机械般瞄准，她的心已碎裂，只剩下空空的躯壳，机械地完成自己最后的人生。

　　加奥列脸上的血色迅速退去，转眼间，已经跟瑟丽儿一样苍白，眼中的暴怒凶狠已经被难以置信的震惊和被背叛的痛苦所代替，他定定地凝视着瑟丽儿，她会开枪吗？

　　扣下扳机。

　　“少爷！”一名亲卫扑上前来，让自己的身体成为盾牌，雷射光从他的脸颊飞过，在他的右脸上划开大大的血口。

　　感觉不到疼痛，因为他的心已经被冰冻，他全身上下已经被血淹没，有别人的血，也有自己的血。

　　手臂仿佛有着自己的意志，拔出腰间的枪，举枪，瞄准，仿佛很快，又仿佛很慢，他早已没有时间的概念，却冥冥中有着一切早已注定的感觉。

　　射击！

　　美丽的血花在她心口妖艳地绽放，在雪白的纱裙上形成无比诡异的绝色。乌黑的手枪划过雪白的纯洁，落在裙边，她向后倒了下去，纱裙翩飞，那是天使最后一次的展翅。

　　阖上眼睛，她的嘴角却有着笑容，幸福，安详。

　　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全身上下没有一丝生气。他知道，他的世界——

　　已经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