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第 8 章 ...
-
苏芷兰端着烛台，站在大殿的屏风后，看着大殿神像前跪坐着的章靖景。
大殿里最明亮的光，还是她手中烛台发出的幽光。
大殿门窗都开着，夜风呼呼吹进，吹得烛光摇曳，明灭不定，也映得她的清丽脱俗的面容都现出几分诡异。
苏芷兰深觉，这会儿的自己，披散着长发，穿着白披风的样子，应该很像传说中的女鬼。
可在她看来，这会儿独自一人跪坐在大殿内的章靖景，要比她诡异得多。
一袭灰衣的章靖景，在这夜色里，看起来更像已经融入黑暗，即便有苏芷兰手中烛台的烛光映照，他依旧像黑暗本身，能吞没一切。
苏芷兰确定，章靖景知道她来了。
别的不说，单那多出的烛光，就够让章靖景发现她。
可章靖景没主动和她说话，她只好先开口。
“章公子，是你么？”
她没说完的话是，是你施法将郑霁平弄走了么？
她入睡前，特意看过郑霁平的情况。
那会儿的郑霁平，肯定还好好地待在她之前安排的房间里，而且郑霁平身上气运依旧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但法术隐晦波动惊醒她后，郑霁平就不见了。
虽然有可能是郑霁平发现异常，自个儿趁夜色溜走，但她更相信，这一切都是章靖景做的。
阴翳中的章靖景抬起头。
“莫非十七公主认不出在下？”
苏芷兰沉默了下。
她缓步走到章靖景跟前，微微俯身，拿烛台在章靖景面前仔细照了照，她还将章靖景给认认真真端详过了，才微微点头。
“刚才看到章公子，确实有点不敢认。现在看清楚了，勉强确定你真的是章靖景章公子吧。毕竟今夜的事，一点都不像章公子做的，可章公子就是这样做了。”
章靖景低笑一声。
“十七公主在说什么绕口令么？”
苏芷兰抿唇一笑，在神案上放下烛台，跪坐到章靖景旁边的蒲团上。
“我说什么，章公子应该明白。”
苏芷兰没指望章靖景回答，她仰头，看着昏暗烛光下的神像。
被发配破庙的日子长了，她都忘了自己曾有多少个夜晚，一直守在神像边。
尤其在她幼年时，她孤身一人在这，山林昏暗，还不时有野兽叫声传来，她就被吓得根本不敢离开大殿，只敢蜷缩在神像前睡觉，还不敢睡死，只困得受不住了才眯上那么一会，然后又惊醒过来。
那会儿，陪着她的，除了神像，就只有怪鸟东曙。
她认不清神像雕刻的是哪位神的形象，也不曾从神像上感知出什么力量波动。
可这里是坤国皇室禁地，可今日章靖景到来后，对这神像恭敬得有些过分。
苏芷兰忍不住想，是这神像特殊，还是神像所代表的神特殊。
她还没看出什么，章靖景平静得毫无起伏的声音就响起。
“那个人确实是我弄走的。十七公主，你是遇到他，才知道铁刺妖物出现吧？”
“……对。他现在在哪？”
章靖景转过头来，定定看着身旁的苏芷兰。
他唇角一勾，笑得极淡。
“你很关心他？他应该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士卒，他身上有的价值，无非是给你提供铁刺妖物的情报。就这点情报，若非你和十五公主感情极深，你能通知十五公主，再让十五公主设法让陛下得知此事，让十五公主多一个在陛下面前露脸的机会，只怕他连这点价值都没有。你为何要这么在乎他的性命？”
苏芷兰眉心蹙起。
她很不喜欢章靖景说话的语气！
就好像天底下除了极少数人的命算命，其他人的命都不是命一样。
这让她想起当年，她还只是个小孩，章靖景也不过一个少年，但章靖景就那样轻松地和皇帝提议，要赶她来荒山。
这么多年来经历过的所有孤寂，和此刻的愤怒糅为一体。
她紧咬着牙关，才控制住自己不对章靖景口出恶言。
但章靖景同样看得出她此刻的气愤。
章靖景唇边的弧度在加大。
“你很生气？我只是说你没必要在乎他的命，但你就这么生气了？”
“他也是人，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且他还是我们坤国的一名士卒，他在保卫着我们的国家，我为什么不在乎他的命？”
“就这样？”章靖景轻呵一声，“我一直觉得，你应该会比较希望看着坤国出事。毕竟是你的父皇自己有错在先，还不肯承认，非要将你赶来这里，还不给人陪着你。要不是你命大，恐怕你早就死在这山上。”
一个几岁的小女孩，哪怕带有足够的食物，也有其他防寒保暖的东西，要想在这山上生存下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偏偏当年皇帝还说，这荒山乃坤国禁地，破庙更是禁地中的禁地。
她苏芷兰身具皇室血脉，代皇室守破庙也罢了，尚且可以长久留在此地，其他人并无皇室血脉，不宜久留，因此只允苏芷兰独自留下，苏芷兰的奶嬷嬷和苏芷烟堪堪陪了苏芷兰三天，就不得不回了京城。
再后来，年迈的奶嬷嬷死了，苏芷兰都没机会回去看她最后一眼。
苏芷兰本来不想想起这些事。
但章靖景先提到了。
她眼圈红了红，语气都不自觉加重了些。
“要不是你向我父皇提议，我至于如此？我非要找一个人来怪，那个人也更应该是你章靖景吧？”
章靖景被她反问得愣了一下，旋即笑得眼尾都在稍稍上扬。
他本是清冷得不进人间烟火模样，这一笑便添了许多妖异，愈发看得不似尘世间人，只分不清他是仙是妖，还是什么惑乱人心的魔鬼。
苏芷兰丝毫不为他外表影响，只冷冷看着他。
藏了那么多年的不解和愤懑，不曾说出也罢了，继续压在心里，也算不得什么，可一经发泄，那些汹涌的感情还如何按捺得住？
章靖景被她看着，渐渐敛了笑意，轻声道；“如果我说我让你来这里，是保护你呢？”
“保护？”
章靖景却不答了，只重新转过头去，专注地看着神像。
苏芷兰定定神，再问：“那个人现在怎样？他没事吧？你将他弄去了哪？”
章靖景低笑一声。
“以他的身份，能得到十七公主这般关怀，纵然现在死掉都值当。”
苏芷兰一惊，旋即脸色稍霁。
听章靖景口吻，郑霁平安全无忧。
况且章靖景真要解决郑霁平，也不必如此麻烦。
现在看来，章靖景当真像在帮她。
那……难不成章靖景说，当年提议送她来这里是保护她，这话也没错？
“你……”
苏芷兰刚开口，章靖景就站起身，往前两步，到了蒲团前。
他长得高，又穿着宽袍，这下子就将神案上烛台微弱的烛光挡住大半。
苏芷兰笼罩在他阴影下。
他声音愈发淡漠得不染半点人世情感。
“夜深风寒，十七公主请回。”
苏芷兰咬咬下唇，怀揣万千疑惑离去。
章靖景明摆着不肯多说，她再怎么逼问，都肯定问不出什么。
她的房间里，此时也亮着灯。
房门大开，苏芷烟就在门边，等着她回来。
她还没进屋，苏芷烟就迎上来。
苏芷烟没说话，但苏芷兰已从她眼中看出浓浓的关切、担忧。
“皇姐放心，没事。”
苏芷烟却满脸不信。
“当真没事？”她还伸手捏了捏苏芷兰的脸，“你脸色好差。”
她这么一说，苏芷兰不由也摸了摸自己的脸。
有点冷，透着寒意。
但脸色差？她看不到自己的脸，自然不清楚。
不过今晚从章靖景那听到的消息，着实对她产生了一定影响，她因此脸色不好，也很正常。
苏芷兰并未多想，只对着苏芷烟轻轻摇头。
“我真的没事。”
可一声鸟鸣响起。
“啾。”
怪鸟东曙倏然落到她肩上。
苏芷兰甚至不知道东曙之前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连苏芷烟都瞳孔骤缩。
苏芷兰和东曙相处的时间太长，对东曙的很多事都见怪不怪。
但苏芷烟不一样。
她来破庙看望苏芷兰的总次数不算少，而且每一次都能停留一些时日，但有些东西，并非她来的短暂时间就能发现的。
东曙的能力，就是其中之一。
她忌惮地看了看蹲在苏芷兰肩上，用小脑袋挨着苏芷兰耳朵的东曙。
这只鸟，隐匿气息的能力强得惊人，飞行速度也快。
是否有其他能力，不得而知。
可就这两点，已经足够惊人了，也能在某些时候，派上极大用场了。
鸟身上幼小的绒毛挨到敏感的耳边，挨得苏芷兰有些痒。
苏芷兰忍不住带了笑意。
只是她的笑意敛得很快。
“说起来，东曙，我可能不能陪你到山上了。”
她自知道自己不日就要离开荒山后，就一直没机会将这事告知东曙。
不过她猜，东曙应该也曾听到章靖景和她说的话，清楚她要离开的事。
在她离开之前，她大概也找不到合适的时间，像之前那样，陪着东曙在山顶的怪树上，一待就不知道待多少时日。
“啾。”
东曙的叫声满含安慰之意。
小小的鸟儿，又绕着苏芷兰盘旋两圈，才忽地没入屋檐下，消失不见。
东曙的忽然出现，倒让苏芷兰的心情好了不少，之前压在心头的某些疑惑也淡去。
苏芷烟虽惦记着东曙的奇特，但同样担心着苏芷兰去大殿后发生的事。
苏芷兰能通过眼睛看到的异光，发现郑霁平已经消失，苏芷烟略加留神，同样能发现这事。
可苏芷兰不曾从章靖景那里得知更多，自是无法和苏芷烟说个明白。
苏芷烟只知道郑霁平被章靖景用法术转移走了，现在还活着，此外再问不出什么了。
翌日一早，还是侍卫们修葺破庙，苏芷兰和苏芷烟、章靖景在旁看着。
如此过了几天，破庙被简单修葺一番，该加固的地方都做过加固，苏芷兰该跟着苏芷烟等人回京了。
东西早已收拾妥当，苏芷兰没多少东西要带，全都早早收入马车了。
临登车时，她恋恋不舍地回头看着身后破庙。
修葺后的破庙，多了几分庄严。
可在她看来，这里更多的是亲切。
终究这是她住了多年的地方。
她也在等东曙现身。
这几日里，她不时和东曙说话，东曙也知道她离开的日子。
从东曙的反应看，她确定东曙听懂了。
但她都要走了，她都没看到东曙出来送她。
章靖景默不作声地站在马车旁看着，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就将催促的压力感拉满。
苏芷兰轻叹一声，登上马车。
车子在山路上晃晃悠悠。
她总觉得自己听到了鸟鸣，但每每探头看去，又什么都看不到。
距离越来越越，马车到底离了荒山，直奔京城。
一路安然无恙，转眼又是几天过去，一行人已近京城，只需再在客栈歇息一夜，次日就可进京。
这一路上，苏芷兰依旧能看到路上弥漫的不少横死怨气，但之前的冲天血光已经淡去。
是夜，侍卫们在守夜，苏芷兰趴在楼上窗户旁，探头看着夜风吹动院子里的树叶。
忽然，她耳尖一动。
夜风隐隐送来侍卫们闲聊的声音。
侍卫们在感慨，返京路上，比他们去荒山时顺利了太多。
有负责侦察的侍卫，更啧啧称奇道，他原本都在侦察时发现了某些妖魔精怪的痕迹，唯恐路上又有恶斗，这些妖魔精怪都像怕极了他们这一行人，不等他们靠近，就提前离开，才让这一路变得如此安全。
苏芷兰听得这些，心头忽然一动。
她路上不时就用眼睛能力察看四周，她也曾看过前方出现过某些代表妖魔精怪的异光，还暗暗警惕，随时提前其他人小心。
可路上还真不曾发生打斗！
那些妖魔精怪，都像提前发现了他们，然后特意避开。
这不大合理。
四周怨气弥漫，生灵会在这怨气侵蚀下，变得冲动易怒，刚暴好斗。原本就好攻击人类的妖魔精怪，应该会在怨气之下，更喜欢袭击人类。
往日还可能因为看到大队人马，担心不是对手，而提前避让，但怨气浓郁，它们更倾向主动找上门。
而且苏芷兰自己看时，都看得出那些妖魔精怪身上的异光浓郁，它们实力并不弱，不至于轻易怯战。
苏芷兰思来想去，都只能将缘由推到章靖景身上。
以章靖景的实力，故意泄露气息，应该能将那些妖魔精怪吓跑。
至于去荒山路上，大概是章靖景也有心找到更多铁刺妖物，才没有这样做。也可能是那些铁刺妖物特殊，才不害怕章靖景故意泄露的气息。
苏芷兰以自己和铁刺妖物打交道的经验看，这种妖物，不像天然出现的，其身上也缺乏其他妖魔精怪应有的某些警觉本能，古怪得很。
侍卫们聊天的声音渐渐变低，苏芷兰不大听得清了。
夜风吹进，又带起阵阵寒意。
苏芷兰正要关窗。
可这时，疑似鸟鸣的声音又响起。
“啾啾。”
一路上，她多次听到这声音，又每次循着声音看去都毫无发现。
这次……
苏芷兰只迟疑了下，还是将脑袋伸出窗外，细细查看。
她不觉得东曙跟着来了，要不然她不至于这么多天都没发现东曙的踪迹，东曙也不该跟来了，却要躲着她，不让她发现。
但熟悉的鸟鸣，总让她想起相依为命的东曙。
她实在放不下。
夜晚的窗外，处处暗影。
苏芷兰环视一圈，正要失望地收回目光。
“啾！”
一道迅影，陡然冲入窗内。
迅影很快在桌上烛台旁停下，悠哉悠哉地梳理着羽毛。
苏芷兰瞳孔猛然放大。
她又惊又喜地回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被烛光映亮的怪鸟。
原本暗色的羽毛，这会儿看起来竟然颇为光亮。
她快步冲过去，一把捧起怪鸟。
“东曙？！你真的来了？！”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