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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冥婚 ...

  •   接连在元府住了几日,直到元鹤生的身体大致已愈,众人这才辞行。

      出了凉州城,往西走不远就是甘州。四百年前,匈奴人沮渠蒙逊在此建立了北凉国,这里南枕祁连山,西接居延泽,黑水河贯穿而过,形成了独特的荒漠绿洲。

      越往西走,风沙越大,一望无际的大漠沙海,让人望而生畏。

      因为在凉州耽误了些时日,到这里已是五月初,灼烫的烈日烤得人嘴唇发干,走不了十来里,就是汗流浃背,必须停下来歇一歇。

      进入沙漠腹地,烈风更大,不小心就吃一嘴沙子。众人只能闭着眼睛行走,碰上风大的时候,便躲在马腹底下,蜷缩成一团。

      每隔一段路,就能在路边看见倒毙的白骨,有些侧卧在黄沙里,骨架被掩埋了一半,白森森地支棱着,头还朝着长安的方向。

      这些人未必没有经验,只是碰上旱季或严冬,大漠里一连几月不下雨,找不到水源,最后生生干渴而死。

      薛玉釉身子娇弱,哪受过这样的罪,连日来在马背上颠簸,又遇上缺水,早渴的奄奄一息,杨六郎就将自己的水囊留给她。

      “薛姑娘,你喝我的水吧。”

      “那怎么行?”薛玉釉脸一红,看着他干裂的嘴唇,关切地道,“你也一天没饮水了,我喝了你的,你该怎么办?”

      杨六郎舔了舔唇角,面上强撑着笑意;“我一个大男人家,少喝点水算什么,又死不了。”说着拧开锡盖,强塞到她手里。

      薛玉釉推辞不过,只好抿了一小口,再递给他:“六郎,你也喝一口吧。”杨六郎愣了下,就借着她的唇印仰头灌了一口,只觉淡淡胭脂香混着泉水下肚,格外的甘甜。

      薛玉釉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出口,两颊灼如火烧,夕霞中更是清艳不可方物。自从得知元鹤生恋上女妖,薛玉釉心中虽痛,倒也想得十分豁达。本也没有正式行聘,你若无情我便休,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没什么好放不下的。

      这边杨六郎对她情真意切,一路过来不辞劳苦的殷勤照顾,薛玉釉也不是铁石所铸,早已有所心动。

      他们二人正情浓缱绻,忽听背后传来一声“哎呦!”扭过头去,只见崔灵符从马上跌了下来,那匹黑马倒在沙丘上,大张着嘴,“嗬嗬”直喘粗气。

      崔灵符拽着缰绳,想将它拖起来,黑马就是纹丝不动。他以为是马耍赖,气得在它臀上踹了一脚。

      “别打它!”萤之夺过他手中的鞭子,蹲下身查看了片刻。却见马蹄子干裂凹陷,掌心已溃烂成筒状,还插着一根倒刺。茫茫大漠中,也没工具可以修剪钉掌,这样熬下来,只会让它更痛苦。

      那马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横卧在沙地上,乌溜溜的大眼望着她,似乎在哀求着什么。萤之叹了口气,一手蒙住它的眼睛,另一只手摸出腰间匕首,趁其不备,迅速割断了马的喉管。

      只听一声长嘶,马头逐渐垂下来,颈间鲜血汨汨而流,用力蹬了两下蹄子,就不动了。

      薛玉釉见不得如此惨状,蹙起眉道:“萤之,上天有好生之德,咱们要是救不活这马,把它遗弃在这里就算了,何必杀了它?”

      萤之将匕首上的血迹抹净,收回鞘中,淡淡解释道:“我也不想杀它,可如果留它在此,只会硬生生渴死,说不定还会引来野狼。”

      白涧冰策马过来,道:“郡主说的没错,大漠中野狼成群,最爱围攻受伤的活物。这马的蹄子已经发炎了,要不了多久就会腐烂,给它个痛快,总比让野狼活活撕食了强。”

      薛玉釉哆嗦了一下,不由露出畏惧之色。

      白涧冰望着早已气绝的黑马,低叹道:“常说人世艰难,其实畜生活得更难。它们面临的生存境遇,比人严酷的多,弱肉强食,虎狼环伺,稍有不慎就做了口中肉。相比之下,托生成人,不知幸运多少倍。可人还是贪得无厌,肆意的捕杀田猎,让这些本就弱小的畜生,活得更为艰难。”

      说到此处,他叹了口气,似乎不忍再说下去。众人合力,将马尸草草用黄沙埋了,继续起身上路。

      崔灵符没了马,只能和别人共乘一骑,他对白涧冰素来有敌意,杨六郎要照顾苏玉釉,能选的对象只有萤之。为了能早点走出这片荒漠,萤之也只好答应。

      崔灵符涎着脸皮,笑嘻嘻地坐到她身后,萤之感到腰上一紧,那双手已经环抱过来。“郡主,得罪了哦。”

      那声音怎么听都有点幸灾乐祸,萤之用后肘撞了他一下,低声道:“老实点,少动手动脚的!”崔灵符果然老实了,懒懒应了声“遵命。”

      迎着漫天黄沙,星夜兼程走了两日,终于出了这片荒漠。蜿蜒的祁连山始终遥遥在望,宛如神女一般,轻罩着薄雾,不肯露出全部真容。

      不知走了多久,突然看见前方有一线光亮,在月下闪着粼粼碎光。众人心中大喜,越发催马往前奔,到了近处才发现,是一大片清波荡漾的湖泊,方圆足足有十几里。

      终于找到水源了!崔灵符欢呼一声,率先跳下马,冲到湖边俯身狂饮。其他人也纷纷下来,各自饮水喂马。

      在沙漠里走了六七天,早脏的不成样子。萤之想找个干净地方洗澡,就牵着马往远处走了一些。等看不见他们了,她才停下来,把马拴在树上,脱掉衣裳,慢慢走到湖里。

      湖面碧水环绕,绿荻摇曳,红草连天。她掬起一捧澄澈的湖水,浇在莹如洁玉的肌肤上,洗去了连日来的仆仆风尘。抬手解开发髻,一头乌发垂落下来,掩住半边纤薄的肩背。

      萤之望着天上那轮圆月,舒了口气。月光很亮,照在她秀美恬静的面孔上,仿佛镀了一层银辉。想起千里之外,父亲李幹还关在大理狱的天牢中,不知道他可还安好?狱吏有没有给他用刑?

      从长安到甘州,已经走了整整两个月,上清珠依旧下落不明,这样漫无目的的搜寻,要找到哪一天?到了秋审,只怕朝廷就要核案定罪,能赶在秋分前,把失物找到吗?想到此处,她不免有些灰心。

      湖上风起浪涌,催得四面芦苇荡簌簌抖动,萤之听到一声轻响,顿时心跳如鼓,赶紧捞起岸边的衣服,匆忙穿上。

      “谁?快出来?”

      就见一个跳跃的影子窜了过去,仔细看去,原来是只灰野兔。虚惊一场,她不由暗笑自己多心,把头发擦干,牵着马去找同伴。

      等她走后,白涧冰才从芦荡中起身而出,一袭素衫被风吹得浮漾,眼中明灭不定,有如千波涌动的潮水。

      刚才萤之在月下洗澡,被他无意中撞见,想躲避已经来不及了,只好俯身掩在苇丛里。又怕她发现,就随手变了只野兔,这才糊弄过去。

      白涧冰也不是没见过女子的胴体,只是这个汝阳郡主,和他曾经熟悉的女子都不同。清冷自持,丝毫没有寻常的烟火气,虽然不温不火,却是根骨不凡,灵气逼人。

      这些年来,他伏隐在玉真公主身边,一直借床笫之欢吸食她的元阳,暗中助他修炼。妖族以采补为手段,并不以此为耻,可惜玉真公主不修丹道,只是个庸俗的凡人,对他并没有多少助益。

      白涧冰身为狐族少君,在修炼上始终差一步,没有达到天狐境界,眼看着他的雷劫之期也快到了,若能尽快找到个上佳的鼎器,那是最快的捷径。

      鼎器以纯阴体质的处子为最佳,而这个汝阳郡主恰巧符合,她自小入道修行,外服丹药,内行导引,若能以“玄素之道”与其交合,恐怕功力上提升的境界就不是一点了。

      那天在崆峒山,萤之中蛇毒时,他借着解毒之便故意试探了她体内的真气,果然至阴至纯,充沛盈满。只是碍于时机还不成熟,他没有轻易下手。

      不过也不急,萤之再怎样修行,也只是个肉/体俗胎的凡人,论功力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早晚会有机会,将这女子收为掌中之物。

      想到此处,白涧冰暗自打定主意,不再多想,悠悠走了回去。

      众人都已经洗漱干净,换了身衣裳,焕然一新。杨六郎说他刚才去四周打探了一遍,这湖泊可能和居延泽一样,都是祁连山上的融雪通过黑河水道注入到此地。

      再往前走三十多里,就是唐军驻扎的营地建康城。

      崔灵符一听就高兴地拍手,前面就是军营,说明驿馆也不远了。元弼为了答谢他们,特意给了几份通关文牒,就是碰上官兵也不怕盘查。自从进入甘州,一路上都在吃沙子,还没好好吃顿饭,到了驿馆一定要敞开肚皮吃个痛快。

      今天太晚了,大家精疲力竭,没力气再赶路,决定到前面找个宽敞地方,先露宿一晚上。

      经过几番侦察,前面有棵巨大的胡杨树,树身足有丈余宽,高二三十米。萤之观测,这棵树的树龄估计有三千年了。都说木高三尺则有灵,不知树神今晚在不在?

      走到跟前,发现树身上有个巨大的窟洞,顺着洞爬进去,里面十分宽敞,正好可以容纳五六个人。众人大为惊喜,各自找了个角落,倚着树壁合上眼。

      也许是累乏了,这一闭眼,竟然都昏昏沉沉地睡去。过了几个时辰,朦胧中听见一阵喧闹的鼓吹之声。

      萤之从沉睡中转醒,揉了揉眼,趴到树洞口一看。就见远处黄沙中,走来一行男男女女,最前头是个新郎打扮的男子,跨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仪仗彩车,沿途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原来是个迎亲队伍。

      她打了个哈欠,心想:谁家三更半夜来娶亲的?真是奇怪。

      正要倒头再睡,薛玉釉忽然推了推她,悄声道:“萤之,你看那个新郎官……”

      萤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月光下,那新郎穿着绯红婚服,胸前系着大花,脸色苍白如僵,没有一丝血色。更诡异的是,他坐下骑的是一匹纸糊的马。

      而他身后那些男男女女,也都一个个身形轻飘,脚不沾地,仿佛悬浮在半空中,走得却极快速。

      这诡谲的景象,让萤之也悚然一惊,脖后寒毛直竖。她忙捂住薛玉釉的嘴,轻轻嘘了声,两人缩回树洞里。其他人听见动静,也陆续醒过来,发现不太对劲。

      崔灵符胆子最小,眼前这一幕,让他又想起在岐山龙王庙碰见僵尸的场景。他吓得牙齿打磕,哆哆嗦嗦道:“这……都是些什么人?”

      白涧冰颇为淡定,慢条斯理道:“它们不是人,是鬼。”

      他的语气稀松平常,崔灵符听在耳中,却是心胆俱裂,立马抱住了杨六郎,恨不得把头埋到对方怀里。

      杨六郎虽也害怕,一想到薛玉釉还在身旁,油然涌出股男子气概,要保护心上人。

      萤之自幼修习黄老之术,以前在玉泉观,随师父玄真法师捉过鬼,于是一瞬的惶恐过后,很快淡定下来。她按住眉心泥丸宫,仔细一看,那些“人”果然是鬼,只不过没什么道行,都是普通的孤魂野鬼。

      白涧冰瞥了她一眼,唇边绽开笑意:“捉鬼应该是郡主的老本行吧?何不趁着今日机会,给我们露一手。”

      萤之看他那抹笑,有些轻蔑的意思,心中甚为不快,虽然明知这是他的激将法,还是道:“白公子对‘冥鬼娶亲’就这么感兴趣?好,那我们去凑个热闹。”

      她咬破中指,用血在每个人掌心画了一个隐身符,嘱咐大家牢牢攥住,千万不要出声。然后从树洞里,探身出去。

      他们跟在那一行迎亲队伍后面,尾随着走了三四里,只见前方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土堆,足有丈余高,夜色中颇为巍峨。

      那些男女们钻进小门,众人也跟了进去,一股阴气自幽深处扑面而来。他们这才恍悟,原来进到了墓冢中,刚才外面的巨大土堆,应该就是坟墓的封土。

      跟着下去,里面是个斜长坡道,又狭又窄。两边墙上绘有赭红色的壁画,萤之仔细看去,上面绘着不少身穿盔甲的武士,墓室南壁画的是骑马围猎的场面,北壁是一幅宴饮图。

      也许是年代久远的缘故,画面剥落严重,很多已经湮灭不清。

      萤之心想,这墓主人是什么身份?和那新郎官又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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