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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迷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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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雀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
报警?不行,以【将息】现在的势力,报完了警来抓的还不知道是谁呢。她蛰伏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有一天离开这个鬼地方,这样一来打草惊蛇,这么多年的努力就都白费了。听雀的确讨厌动脑筋,但不代表她没脑子。
劫货?得了吧,死老头安排自己押送最大的原因就是知道无论听雀怎么明示暗示她很废,她都不可能作为任务的失败者回来。
说是她目前的身份也好,她未来的谋算也好,“成功率”是她极其重要的筹码,听雀担不起失去这个宝贝的结果——失败意味着下调,她接触那些高级机密的可能性也会大大降低,她绝不能赌。
她意识到自己只能不动声色的观望。
毕竟押送这件事本身风险就很高,混战之中跑掉了那么一两个小孩,谁能想到呢?
“……听雀姐姐?”
她猛然回神,面前的桌子上,一个女孩正歪着头看向她,黑色柔顺的长发披肩,眉眼清秀,穿着蓝白相间的高中校服,正拿着一叠本子和小哑巴说着什么。
女孩名叫付然,是这条街尽头那座第三高中的学生,因为常常去阿树租的后院看捡回来猫猫狗狗,有空了还会来帮忙驱虫喂饭洗毛,长着一脸距离感的模样,却意外的不怕麻烦,一来二去就和听雀他们都熟络了起来。
所以想到识字的时候,听雀第一反应就是找她。
背景干净,来历清晰,性格可控。
……足够安全。
并非听雀杞人忧天,而是她愈发意识到自己的情况不容乐观。
她需要找到一个新的,安全的,无人可知的地方,作为最后的退路。
此时,付然正歪了歪脑袋看着她:“……你最近几天都魂不守舍的。”
“……有吗?”听雀迅速回神,以从小到大培养的专业素养调整好了表情,而后半是无奈的笑了笑:“不瞒你说,我可愁死了~”
这可不是件好事,连小孩都看出来了,外人只会看得更清楚。
“怎么了?我能帮忙吗?”
“你一个小孩子好好念书就对啦,别操心大人们的事了~”听雀眨了眨眼,神秘兮兮的勾起唇角:“我偷偷和你说啊,我这间酒吧不是连锁店嘛,合作方的老板要加连锁费呢!愁死我了……”
付然“啊”了一声,一脸认真道:“太过分了。”
听雀被她的反应逗笑了,拍拍她的肩膀随口说了两句,便拉开椅子出去了。
阿琨看着面前两人的交谈,手里抓着付然送给他的练习本。
对他而言,这一切都像是一场大梦,恍惚间须臾而归。
他像一只挣扎着逃脱囚笼的鸟,纵使落下一地羽毛也倔强的不肯罢休。
忽然有一天,那张困住他的网崩裂开来,他被一道外力推搡着冲出重围,恍恍惚惚的扭过头,黑色的光辉已经被他遥遥丢在身后。
小哑巴拥有了全新的生活,全新的自我,和全新的名字。
他的生命不再是谁的依附,心脏却依旧空空如也。
阿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房间的角落,旋转木马音乐盒在慢悠悠的转着。
他仔细听着,是曾在那片街上听过的,属于生日者的歌。
白色的木马一上一下转动着,中央的灯管亮起暖黄色的光芒,像是能在刹那间点亮他沉睡的面容。
“哇,你会唱生日歌啊。”
小哑巴猛的回神。
付然已经走了,门口木柜子上的蛋壳闹钟还在滴答滴答的走着。
这本该是一个只属于寂静的下午。
“我好难受啊———耳鸣声好难受啊,呼吸也好难受啊———”
那是一道细细的,甜甜的,属于女孩的声音。
……谁在说话?
“好想出去玩啊——”
阿琨从沙发上站起来,顺着声音走向窗边。
“好——无聊——啊———噫!!!!”
他“哗——”的一声拉开窗帘,和外面一个女孩面面相觑。
那是一个长相甜美可爱的女孩,看上去也不过十几岁出头的模样,扎着马尾,穿着蓝色的碎花连衣裙,脖子上有一块像倒三角一样的胎记,正试图去够落在窗台上的花瓣。
……不认识。
阿琨歪了歪头,翻出写字板哗哗写着字。
还好学了有些时候,不至于字到用时方恨少。
【你好?】
那个女孩眨眨眼,随即咯咯笑了起来,摆摆手:“你好你好~”
于是阿琨又低头哗哗哗地写,写字板上的白纸飞起一角,像是带歪了帽子:
【你不舒服吗?为什么无聊?】
这一次女孩却顿住了。
她看看阿琨,又看看他的写字板,微微后仰,试探的开口:
“……你……听得见我说话?”
“……?”
这次轮到小哑巴愣住了,连同写字的手都犹豫了几分:
【……为什么不?】
那女孩却兴奋起来:“你别写字啦!!和我说话吧!我也是鲸童!我叫山栝!你叫什么?”
阿琨却愣住了:
【……我不是鲸童,我做过检查的。】
“少蒙我啦!只有鲸童能听见鲸童的声音!你如果不是怎么可能听得到我说话呢?”山栝很开心的样子,马尾辫一甩一甩:“诶,我说话是什么声音?”
阿琨无法解释面前的状况,于是干脆选择了先放到一边,诚实写道:【很好听,甜甜的,有鲸的叫声。】
山栝狡黠的眨眨眼:“真的?那你听过鲸叫吗?”
【……没有。】
“这还不能证明呀!”她咯咯笑起来:“你都没听过诶!居然知道鲸的声音。诶,你也说句话让我听听呀,我好久没遇到过同伴了——这个地方一个鲸童都看不到——”
阿琨被说动了,犹豫的张了张嘴。
“……诶?”山栝扒在窗台上费解的看着他:“我怎么听不到啊?”
“我知道了,”她眨眨眼:“你大约是生病了,或者是哪里出问题了,所以你说你检查才没检查出来!我就说嘛,怎么可能有普通人随随便便就能听见鲸童说话呀!”
小哑巴咧开嘴露出一个不太熟练的笑容。
“天呐——我可太无聊了!终于遇到能和我聊天的人了!”
山栝没在纠结这个小小的细节,只是熟练的摆摆手让阿琨往旁边让让,然后扒着窗台飞快的翻进来。
后者一脸呆滞,迟疑的思考是该先告诉在前面刷杯子的阿树有陌生人进来了,还是先告诉面前的新朋友她快走光了。
山栝却显然熟络的很多,拍了拍裙子在沙发上“噗”的一下坐下,笑嘻嘻的冲阿琨招了招手:“来陪我聊天啊,我真的快憋死了!哦,你别紧张,我爸爸是你们家店的常客~听雀姐姐认识我的~”
小哑巴就安静的坐下来。
“当鲸童可真累啊,下辈子不想当鲸童了,让我当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子吧——”山栝懒洋洋的舒展四肢,笑起时脸颊上出现两个小小的酒窝,脖颈上倒三角形的胎记在碎发间半遮半掩。
【为什么不?】阿琨就唰唰唰的写字:【听说当鲸童可以赚很多很多钱。】
“戚,赚了又怎么样?既然能拿我去赚钱,那到手的钱自然也不可能会给我,”山栝狡黠的眨眨眼,拖着长音笑眯眯道:“别人只知道鲸童好,只有鲸童自己知道活着有多难受。”
“我的耳朵里常年耳鸣,全是海浪的声音和鲸叫,每一秒呼吸都难受死了,鼻子像是脱水了一样又干又呛,”女孩不满的皱了皱鼻子:“没人能和我聊天,听不到我的声音,明明我会说话,但有时候真会给我一种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的感觉诶!太难受啦——”
小哑巴眨眨眼,感受到了山栝口中难受的感觉。这些呼吸和听闻的痛苦远比躯体的殴打弱小的多,所以他早就忽略了,从未在意过。
女孩停了下来。
两人并肩坐在沙发上,午后暖暖的阳光透过那扇狭窄的窗落进来,温柔的抚摸着少年们的头发,面颊,双手,膝盖。
阿琨垂下头,看见窗外树黑色的影子正落在自己的身上,像是在心口种了一棵小小的枝桠。
“我要死了。”
山栝眯了眯眼,这么宣布道。
小哑巴吓了一跳,猛的坐起来看她。
对方却不甚在意,笑嘻嘻的看着他道:“这么惊讶干嘛?”
“我已经14了,鲸童的平均寿命是16,你不知道吗?”
【……可是电视(‘视’因为太紧张忘了怎么写,用的还是拼音)上说有人活到18的。】
“我知道呀,”山栝眨眨眼,咧开嘴笑了:“可我又不是一个幸运的孩子。”
房间里又安静了下来。
两个孩子并肩坐着,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和带着黑色斑点的灯罩。
墙角的蜘蛛网在风里悠悠的晃着。
“我不怕死诶,”女孩看着树木和行人的影子在天花板,墙壁上,身上隐隐绰绰,懒洋洋道:“我只是觉得会对不起我爸爸。毕竟养我很贵啊~”
“你也不要怕死,”小哑巴眨眨眼看向她,山栝就颇为好兄弟的揽着他的肩膀说:“告诉你个秘密,耳朵鼻子难受的时候,只要把脸泡在水里,就不难受了,虽然只能起一会作用啦……但是也比一直难受要好吧~”
“我觉得啊,电视上说的也挺有道理的,”她笑道:“不都说,我们是‘鲸’的孩子嘛,没准呢!没准我们本来就是鲸,但是在天上投胎的时候找错了地方,所以就变成了人的样子——”
山栝的声音在耳边忽高忽低,像在说着什么安静的故事。
阿琨很轻的眨眨眼。
粉色的旋转木马还在呼啦啦的转着,明黄色的灯管里传来《生日快乐》的歌声。
只是一个安静的午后。
两个初遇的少年并肩坐着,把死亡串成了手链,像个优秀的大人那样侃侃而谈。
微风就从窗户里缓缓冒出来,像是化成风卷起来的海。
“我大概看不了海了,好远的,要坐火车,还要坐船……”女孩模糊的声音远远的传来:“你比我小呢,如果你能去,就帮我看看海吧。”
白色的浪花拍打他的脚。
耳边悠悠响着的是鲸的呼唤。
他听到自己说:
“……好啊。”